林羡渔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想看看周围,却又生生按住了自己——那声音来自她心底,她曾听到过。

    便是她重生到温柔月身上之前,那个踹了她一脚,还骂她是小垃圾的,苍老空茫的声音。

    自她重生后他再没出现过,所以她还以为,那声音多半是个只属于人死后混沌空间的勾魂使之类。却没想到,此刻他会在她体内开口,看来不是勾魂使,反倒更像是附身作恶的邪灵。

    不太妙。

    她见过上一个邪灵被附身的人,结局可谓凄惨至极。

    她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种东西?纵使她惯来从容不迫,也忍不住感到几分心惊,在心中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不答反笑:“怎么?想知道是谁掌握了你的秘密?”

    林羡渔便也在心中冷笑:“屠个血海楼罢了,此事江湖之上人人皆知,我也从未否认遮掩,算什么秘密?”

    她行事向来肆意张狂,做了便是做了,从不遮遮掩掩。有人谢恩她坦然受了,有人寻仇她也接着,她的命就在这里,各凭本事来取。

    屠人满门这种事,她的确做过一次。

    但血海楼的人死得不冤,那些人反倒该庆幸,人只能死一回。

    否则,她会教他们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那声音诡笑一声:“那么多人跪在你面前求你看在往日情谊上饶他们一命,你也当真下得去手。”

    这笑声令她无端生厌,皱了皱眉,心内冷声答道:“笑话,我跟血海楼那群肮脏东西何来往日情谊?”

    那声音笑过之后,却卖了个关子,就此沉寂下去了。任凭她如何质问,再无回应。

    她心中自是惊疑重重,眼下却不适宜再追问下去,毕竟萧烬还站在她身边,以他心性,难保不会发现她的异常。

    她只能暂且放下,将思绪拉回眼前,恰逢左羽苦涩道:“终于有人信我了。”

    那声音分明带笑,笑中却犹带泪,若他们能看见左羽,当能看见他那一双眼已满含热泪,是这么多年以来无人倾诉无人信赖的委屈。

    他委屈道:“当年……当年我也没有骗他。可他不信我,我知道的。”

    林羡渔心头微动,问道:“谁?”

    “当然是……林峰主。”左羽哽咽道:“我看出他并不信我,可他毕竟答应给清风山一个公道。我以为他就算当时不信,也自会去查证,会替我们报仇的。他可是林峰主啊,为什么……为什么连他都骗我?”

    林羡渔脱口而出:“他没骗你!”

    左羽苦笑了一声,道:“若不是骗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再回来?他知不知道我这些年躲那鬼东西躲得有多辛苦?我被他骗得团团转,一心一意替他守着这阵眼,守了十年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话到最后,几乎零碎不成声,他几度哽咽,却可惜鬼魂落不了泪。

    林羡渔只觉手脚发麻,心口痛得无法呼吸,眼眶一阵阵酸涩难耐。她想替林渊辩解,可胸口如同压着沉甸甸一块石板,根本开不了口。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林渊的死,尤其是刚刚才见过鲜活的他一眼,此刻她甚至连一句“他不在了”都说不出口。

    “你等不到他了。”身侧萧烬忽而开口,音色淡淡:“五年前,林渊道长羽化登仙。”

    林羡渔鼻尖一酸,她抬手捂住眼,一片死寂之中,她听到自己喉咙哽咽的声响。继而左羽颤着声,极震惊、极惶惑地求证:“死、死了?”

    他怔了一瞬脱口而出:“不可能!那可是林峰主,他怎么会死?怎么死的?谁杀了他?谁能杀得了他?”

    他一连四问,一声比一声急切,可见震惊之极。林羡渔几乎都可以想象到他紧盯着萧烬,眼珠子都恨不得贴在萧烬脸上的模样。

    但萧烬没回答。他沉默地站着,任凭那鬼在面前一连串地发问,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于是林羡渔调整好了情绪,尽量平静着答:“以身殉道。”

    林渊并不是被谁杀了。

    五年前的深夜,苍梧之渊封印暴动,林渊为了压制结界,不得已剖丹血祭。他身死魂消之时,林羡渔尚在沉睡,待她醒来,世间已无林长欢。

    只余一封血书,一柄长欢剑,和一个沉甸甸地逍遥峰主的位置。

    此事瞒不住,正道之首易位,江湖震动。正道中人几乎是一时人人自危,无不震惊:林渊死了?谁来替他?林羡渔?那个离经叛道的疯子?开什么玩笑???

    这江湖不迟早毁在她手里?

    可又能怎么办呢?逍遥峰一脉只余她师徒二人,她徒弟才筑基境,这担子除了她没人挑得起来。

    林羡渔扪心自问,也觉得他们担心得其实挺有道理的,她长到一十六岁,从不想当什么逍遥峰主,更没想过肩负苍生。坦白讲,这担子要不是林渊留给她的,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既然她接了,就不能砸在手里,她总不能让泉下的林渊和阿公失望,那几年她也老老实实收敛了性子成长了不少,直到她死。

    她其实怨过林渊。

    她不知道究竟封印碎成了什么样才让林渊不得不剖丹血祭,她只是忍不住想,为什么不叫醒她?为什么林渊宁愿以身殉道,也不肯派苍霜来知会她一声,她那时已是元婴修为,合她二人之力,未必不能两全。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偏偏选择这条路?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

    如今清风山一趟,更教她发现,原来林渊瞒她的不仅仅是那一晚。他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却偏偏死撑着不肯让她知道半分,她被瞒了这么多年。

    她不敢深想林渊瞒她的理由,孔南那句“还不是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妹妹”已经足够让她心慌意乱,仅仅是联想到一丝一毫隐秘的可能,都教她头脑发昏,脊背生凉。

    她想知道真相,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接受真相。

    或许萧烬知道得比她能多上几分,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侧的萧烬。林渊殉道那晚,苍霜是在场的,那封血书,是他替林渊转交到掌门手中。

    从前她不曾过问太多细节,因为苍霜对那晚的回忆讳莫如深,血书上前因后果也写得清清白白,她晾他受惊过度也就不愿再提。如今她再想问,却是没身份立场了。

    左羽失魂落魄道:“原来是这样,想不到连林峰主都……如此说来,我报仇无望了。也不知道如今孔惜月那贱人躲去了哪里,若有机会,我、我……”

    他“我”了两声,却没说下去,想来是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大概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半晌,恨恨道:“若我能出去,我定找她偿命!”

    林羡渔道:“封山大阵撑不了多久了,你想出去,指日可待。”

    左羽道:“所以你先前答应我,要帮我除掉那鬼婴的,还算数吗?若结界破了,它逃出去必定为祸四方,那我真是无颜面见林峰主了。”

    林羡渔略有些心虚,瞧了萧烬一眼。

    倒不是她说话不算话,只是如今她修为全无,有心无力。至于萧烬,他阴晴难定的,她哪儿能作他的主?

    正在思忖怎么开口,萧烬却先发话了:“算。”

    左羽大喜,立即道:“那太好了,你……”

    话没说完,他语气惊惶:“糟了!阵眼!”

    与此同时,笼罩着整座清风山的结界幽光一闪,隐约可见有什么力量撞在结界一处,整个结界剧烈摇晃起来,波澜一重重散开。

    是那鬼婴,它在积蓄力量冲出封印!

    这结界已脆弱得如同肥皂泡一般,再来第二下,必碎无疑。

    左羽已然不知所踪,林羡渔陡然转头看向山下:“得赶紧拿到阵眼加固,否则困不住那鬼东西了!”

    那鬼婴善于隐匿踪迹,若果真逃出山去,天南海北,再想找到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萧烬抬手一召,沉渊剑应声而出,他倒也没丢下林羡渔,带她一同御剑径直往山门处去。

    事态急迫,林羡渔无心留意二人共御一剑的狭窄暧昧,只抬头紧盯结界,眼眸微微一缩。

    糟了。

    天际一抹鬼魅残影,那鬼婴已然发起第二次冲击,任凭他们速度再快也赶不到了。

    便在这时,那结界陡然间光华盛放,灿若晨曦。

    有人修补了阵眼!

    是谁?

    结界被那鬼婴狠狠一撞,光芒又迅速黯淡下来。

    那鬼婴本以为这下志在必得,却不妨遭此一拦,撞得它弹出数丈,头顶皮开肉绽,吱吱惨叫。它半空中朝下一瞥,极为愤怒地怪叫一声,向着山门方向俯冲下去。

    萧烬御剑速度风驰电掣,眨眼便到山脚,正逢那鬼婴龇牙咧嘴扑向一人。

    那人左手持双叶红枫纹玉佩,正是从左羽尸身中拣出来的那枚,见鬼婴扑来,右手剑花一挽,剑锋迎上鬼婴利齿,噌然一声巨响。

    那人连退好几步,杵剑半跪下去。鬼婴也没讨到好处,被剑刃将嘴角割开寸许,又是一阵尖啸。

    来人修为算不得顶尖,手里的剑却是柄宝器。

    萧烬将林羡渔放下,手中沉渊幽幽一鸣,剑华已将鬼婴兜头罩下。

    他修为卓绝,前几次那鬼婴在暗处偷袭,又善于隐匿,才捡回一条命,这下却是自己送上门来,它被沉渊剑光笼住,在光牢里慌乱撞了两下,厉啸着化为了一缕青烟。

    那人站起身来,冲萧烬一拱手:“苍梧派苏星澜,多谢道友相助。”

    林羡渔方才只见他着苍梧派的红白轻袍,此刻终于看清他的脸,心中“哦”了一声。

    是个熟人。

    她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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