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邪凰这种上古凶兽,究竟是因何生成,年岁几何,早已无人知晓。当今世人记忆犹新的,是十三年前它附身上一代魔尊萧以容,展现出来的毁天灭地的邪能。

    故事的起源,却远远不止十三年。

    时间回溯到当世四杰在江湖之上声名正盛之时,四杰其中之一,沧海派的沈修阳,是如今唯一一个不被世人怀念,反遭唾弃的,以他的天资和性情,本不该如此。

    他是沧海派的杰出大弟子,从来知礼明仪,循规蹈矩,不曾行差踏错半步,是老掌门毕生的骄傲。他的人生本该顺风顺水,待得老掌门归隐,便接任沧海掌门之位,领着门下一众后生光耀门楣,流芳万古。可偏偏,他一生就错了那一次,那一次的代价,不仅将他自己的人生搅得翻天覆地坠入无边地狱,更是拉上了天下苍生来陪葬。

    他与萧以容相恋了。

    那时候,萧以容还不是人神共愤的魔尊赤月君,不过身为四大魔教之一彩云教的圣女,也依然是被千夫所指的对象。这样一个人与正道楷模沈修阳相恋,在江湖上掀起的惊涛骇浪可想而知——他们迎来了所有人的反对。

    除了林羡渔的父母——林易和风一语,作为他们二人的挚友,林氏夫妇是为这份感情庆贺的,甚至试图在众人面前替他们开脱,但反对声实在太过澎湃,甚至于差点赔上了林氏夫妇自己的名声。

    反对得最厉害的,莫过于沈修阳的师父,当时的沧海派老掌门,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本来精神矍铄,得知消息之后,一夜间如秋木凋零。林羡渔满月之宴上,好不容易逮到了徒弟的老掌门拖着风烛残年之躯劝说爱徒,却被沈修阳的执迷不悟气得当场吐血,若不是抢救得当,怕是顷刻便要羽化登仙。

    沈修阳三扣拜别师尊,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当众叛出沧海,去追寻真爱了。其后二人历经各种荆棘载途,步履维艰,却始终携手进退,情比金坚。虽然受万人唾骂,但有彼此陪在身边,又有林氏夫妇两位挚友鼎力支持,倒也不算太过凄惨。

    听上去就很美好,像极了话本子里被人津津乐道的桥段,白与黑,善与恶,交织出最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但这一切美好,都止于林氏夫妇意外丧命的那个夜晚。

    林氏夫妇的性命,是葬送在萧以容手上的。

    没人知道她的动机,也没人在乎这个,江湖诸人只关注这个既定的结果。林氏夫妇在江湖中一向颇有侠名,一生唯一的瑕疵似乎便只有和萧以容的友谊,现在这友谊变成了一柄索魂刀,一时人人唏嘘,又群情激愤,沈修阳和萧以容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们疲于奔命,苦苦支撑,直到沧海老掌门力劝沈修阳回头未果,盛怒之下一口气没能续上,驾鹤西去。沈修阳承蒙老掌门半生悉心养育教导,当下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吊唁,明知此程只怕有去无回,仍匆匆奔赴恩师的大礼,萧以容千里相随。在葬礼上被群起围攻时,沈修阳拼尽一身修为,将萧以容送出包围,自己却再没能踏出沧海的大门。

    后来,萧以容被人救走,再后来,便听说沈修阳浪子回头,一纸绝情书,与萧以容恩断义绝了。

    故事跌宕起伏,结局却并不美满。萧以容既是魔教中人,便总该行些魔教中事。被人辜负这种奇耻大辱,魔教之中没人能忍,更遑论出类拔萃的萧以容,巨怒之下的萧以容径直冲进了南疆密林深处,以身为饲,召唤出了上古凶兽赤月邪凰。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林羡渔至多不过三岁,全然没有记忆,都是听师公风华老人和哥哥林渊讲述。不过再后来的事情,林羡渔不但记忆犹新,甚至于历史有她改写的一笔。

    六年之后,萧以容神功大成,号赤月君,一统魔教,由西南自东北而上攻来。她有上古凶兽附体,无往不利,一路从南疆攻到东海,堪堪踏入沧海门槛的时候,却听闻沈修阳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好几年了,没人记得,没人在意。

    萧以容恨了六年,无数个被凶兽蚕食灵魂的夜晚,痛不欲生的她全靠这股恨意支撑,如今报仇在望,却听闻仇人早就死了,心情可想而知。满腔恨意无处抒发,萧以容绝望之下,便一心要颠覆人间,天地陪葬。

    她踏平了沧海,转头向中原扑来,正道各派紧急会晤九嶷山,风华老人集毕生修为重塑伏魔大阵,萧以容不知死活地闯进来,被磨到气息奄奄。

    再后来的事情,林羡渔不愿回想。

    反正赤月君被封印在苍梧渊底,天下大定,林渊接替了逍遥峰主之位,各门各派元气大伤,再无力挑起事端,竟得江湖十余年太平。

    但那场大乱之中,萧以容在赤月邪凰的辅佐下有多所向披靡,有多残忍嗜杀,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能忘记。

    眼见导致天下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重现于世,他们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有人哆哆嗦嗦道:“怎么、怎么会?它不是应该被封在苍梧之渊吗?”

    “它怎么逃出来了?”

    “逍遥峰主不是镇守苍梧之渊的吗?怎么自己反倒被附身了?”

    有人大叫:“恐怕不是才逃出来吧?当年究竟有没有被封进阵里都难说,萧以容是坠崖了,可这东西什么时候会换个人附身,谁知道呢?”

    这么说起来,立刻有人回忆起了更加值得追思的细节:“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风华老人是怎么死的?”

    怎么会有人不记得呢?那可是林羡渔被戳着脊梁骨骂邪门歪道、忘恩负义的,罪孽最深重的一笔。

    林羡渔平静地听着,脸色却越发苍白了,眼中隐隐掠过一抹沉郁。

    “风华老人登仙之资,要不是她林羡渔临阵倒戈,又怎么会被害死?”

    这话她从前也听了许多,哪怕林渊在位之时,唯一徇私之事便是明令禁止有人讨论此事,可总挡不住有人私下里议论。议论的多了,总有些风言风语传进她耳朵里,她每一次听到,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如同刀绞。

    这一次,她连面上的云淡风轻也很难维持住了。

    她心里很清楚,她在萧以容临死之际拦下那一剑,跟邪凰没有半分关系,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可正是这样,她才愈发难以面对。

    五年前风华老人那惊破山河的一剑蓦地在眼前浮现,她经年午夜梦回,无数次地回到那一天,令天地变色血流漂杵的那一战,各大门派为了抵御赤月君带领下的魔教进攻死伤殆尽,本该命丧风华老人剑下的赤月君萧以容,因着她那舍命一救重获生机。

    可她获得了什么呢?师公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临危收招,气血反攻,杵剑半跪下去,便再也没能站起来,热血混着震碎的心膜脏器喷了她满身。

    血雾弥漫中,她眼前一片猩红,师公临死前痛心的一眼,眼里渐渐弥散开来失去生气的光,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倒宁愿师公未曾收剑,便是一剑将她肺腑贯穿,也是她咎由自取,好过如今千折万磨,夜夜将撕心裂肺重来一遍。

    众人似乎离她更远了些,饶是这样仍挡不住声音里的惊惧:“一定是这样!邪凰早就离开了萧以容,早就在她体内了!我当年就觉得奇怪,林易和风一语的孩子,怎么会邪门成这样,原来是邪凰搞的鬼!”

    “也不一定全是邪凰的问题,她这人从小就离经叛道不听话,想来她这脾性,只怕比萧以容更得邪凰中意!”

    “太可怕了,我们竟然将邪凰当成正道之首,依赖了这么些年!”

    瞬息之间,她的身边便只剩了一个萧烬,就连苏星澜都被岳南风拉着,后退了一步。

    岳南风脸色阴沉,郑重问她:“小渔儿,邪凰……是什么时候附在你体内的?”

    林羡渔迎着众人惊惧又厌恶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邪灵附体本就难以察觉,若不是那邪凰耐不住寂寞,在体内引诱于她,她根本对此一无所知。

    若早知此事,以她当年半神修为,也许有压制住邪凰的可能。最不济,她甘愿自爆元神,也不会与这邪灵为伍,成为屠戮同门的刽子手。

    但众人显然不相信,他们激愤地道:“撒谎!”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光你知道,你哥哥林渊肯定也知道!他身为正道之首,竟也如此徇私,不肯揭发你!”

    “对!最后封印萧以容的,不就是林渊吗?他说不定早就发现了邪凰在林羡渔体内,可他瞒而不报,只当着众人的面把萧以容封进苍梧之渊,却把这个最大的祸患留在世上!”

    “林渊竟然也这般作为!”

    “枉我还敬重他少年英才,当他是光明磊落的正道楷模!”

    “我以为他跟他妹妹不一样!原来是蛇鼠一窝!”

    数不清的侮辱扎进林羡渔耳朵里,在明知林渊为镇守伏魔大阵剖丹血祭之后,这些话更显得尤为刺耳!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中伤她的哥哥?

    林羡渔心中蓦然涌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怨气,赫然抬眼,手中八荒流霜扇“唰”地展开,凛冽寒意自她而起,霎时间渗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饶是强弩之末,她这一瞬间展现出来的惊人威力,再联想到她昔日的重重罪名,足以令众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是谁,肝胆俱裂般地喊出一声:“她又要发疯了!”

    “她想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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