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容玦坐在椒房殿喝着燕窝粥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有余悸,只是面色上好歹是压下去了。

    薛皇后招呼着婢女把小厨房煨着的饭菜拿上来,看着薛容玦略有些着急低价进食,口中不禁抱怨道:“陛下也真是的,什么急事好歹让人吃了饭再说。”

    薛容玦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冲着婢女们摆了摆手道:“拿下去吧,我吃好了。”

    薛皇后还欲再多言却被薛容玦拉着手打断了,以眼神示意这里人多眼杂。

    薛皇后会意让所有人都下去,薛容玦这才开口道:“姑母可知今日陛下为何召我?”

    薛皇后轻轻摇摇头,下午内侍来报的时候只是在陛下身边耳语,她未听到禀报的内容。

    “因为今日我与崔夫人在地牢见了一面。”

    薛皇后秀眉微微蹙起,语带不解:“阿玦为何要见她?”

    薛容玦轻轻摇了摇头:“不是阿玦要见她,是她要见阿玦。”

    薛皇后更是不解:“这是为何?”

    薛容玦淡笑着解释道:“许是阿玦与崔夫人格外投缘,曾在明郡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我想可能还是和陛下有关,她见不到崔家的人,只能选择阿玦,毕竟我们二人颇为投缘。”

    薛皇后闻言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赞同又有些担心:“她说了些什么?”

    薛容玦笑着打断了薛皇后:“说这个之前,阿玦倒是有件事要先问问姑母。

    “陛下与崔夫人是旧识吗?”

    薛皇后点了点头,面容浮上了回忆之色:“裴雨眠年轻时可谓是名满京都,无人不识。

    那时秦朗山曾评她‘此女不凡,若为男子,于朝堂之上,老夫也要自愧不如。’”

    “秦朗山?”薛容玦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眼熟,似乎在史书中曾看到过,却又没什么印象。

    薛皇后笑着道:“阿玦不知也是正常,他是当年田家谋士,不知为何拒不入朝为官,田家多年屹立不倒与他也有莫大的干系。

    “陛下幼时并不起眼,但田云冉对她格外侧目,先皇离世后没有子嗣,诸多兄弟中陛下能登基,除了他自身的筹谋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田云冉求太后将他养在膝下。

    “裴雨眠与田云冉二人交好,田云冉自幼长在宫中,裴雨眠也时常出入宫闱,说是陛下旧识倒也不为过。”

    薛容玦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竟是如此。”

    “不止呢,”薛皇后笑着讲道,“那时的裴雨眠和田云冉可谓是京都双姝,谁都知道田云冉是未来的皇后,可若是裴雨眠有心,田云冉能不能成为皇后还不一定呢。

    “那时大家都猜测,裴雨眠便是不入后宫也要作个王妃,当初她与崔广定亲的时候,京都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呢。

    “若是没有裴雨眠,你以为只凭崔广能将明郡治理得如此好?”

    薛容玦没想到往事竟是这般,怪不得除夕宫宴那日她就觉得崔夫人与陛下很是熟稔。

    “姑母细想想这件事,”薛容玦又将话题绕了回来,“不觉得有几分怪异之处吗?”

    “谋害皇子可是重罪,便是先撇开不论,陛下对丧子之事似乎表现得平淡了些。

    “既不着人严加审问,也不敲打崔家。”

    薛皇后看着薛容玦的双眸,她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好似忽然间就长大了。她的一双眼眸盛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了然与深沉。

    她叹了一口气:“你是说此事与陛下和崔家有关?”

    薛容玦想到了崔夫人在地牢中所说的“知道这些事的人可不会上赶着把自己的丑事公之于众”,此事必定涉及甚广。

    薛容玦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便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若是如此,陛下何必让牧平也去审此案呢?直接让文廷尉来审岂不是更好?

    “文家可是崔家的坚定的同盟。”

    薛皇后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浮上了一些暖色,显然想到一些很好的回忆:“不会是陛下做的,你没有见过年轻时的他。

    “你只知道陛下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他那些不安分的兄弟,可是你没有见过他被那些人逼得日日不得眠,紧紧攥着我的手说他狠不下心。

    “我们初遇时我还只是花房的小宫女,他夜里许是因心情烦闷在宫里乱逛,可是却因夜路不明撞到了我,还摔坏了我明日要送给贵人的花。

    “我当时气得不得了,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衣裳我以为是哪个宫的小太监,他连忙跟我道歉,还小心翼翼地用手把踩坏的花捧在手里等我去拿新的花盆。

    “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傻傻地一个人捧着花站着,眼睛还是红的,我一下心软了,便未曾与他计较。

    “后来我也曾问过他那也为何伤心,他说他想到了自己,觉得自己就像这盆脆弱的花。”

    薛皇后的面容温柔,带有淡淡的回忆,薛容玦不忍心打断她,倒是她自己注意到了薛容玦的视线自嘲地笑了笑:“只是人总会成长的,我们都不复当初的模样。

    “阿玦,你可知我与裴雨眠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薛容玦轻轻摇头,薛皇后笑着轻抚她的额发:“裴雨眠此生本不用落此境地,可她太重情,一步步将自己困在无形的监牢之中;我与她不同,我早早堪破情之脆弱,才能走到如今。

    “阿玦,你还年轻,难免对情有所期望。你自小便聪慧,情之一字困扰了多少人,裴雨眠、田云冉,姑母不希望你也是其中之一。”

    *

    这是牧平也今日第二次进入地牢,牢门打开时裴雨眠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来人,声音平淡似有笑意:“牧大人这么快就来送我上路了?”

    牧平也从狱卒手中接过灯笼,狱卒将带来的凳子摆好便自觉地退出了牢狱,远远儿地外面等着。

    牧平也今日穿着一身白衣,与这肮脏阴潮的格格不入。

    他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姿态悠然地掀起衣袍坐在凳子上,提起灯笼照在崔夫人的眼前。

    她太久没有见过如此亮的光,她微微闭眼侧过了脸。

    牧平也轻笑道:“夫人倒是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

    裴雨眠慢慢适应了这光线,虽然面容憔悴,可仍然不卑不亢:“从陛下派你来审此案开始,我便早已料到。”

    牧平也轻轻拍掌:“不愧是当年名动京都的裴家女,不过可惜,今日不是来送你上路的,我是来与你做交易的。”

    “做交易?”裴雨眠嗤笑一声,她明明坐在墙角,看向牧平也时需要微微仰头,可是她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倨傲,“就凭你?”

    牧平也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低着头拂去了衣衫上沾染的稻草:“夫人不如听听我想知道什么?

    “我对你是否谋害皇子毫无兴趣,我想知道一些旧事而已。

    “我想知道平德十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雨眠闻言倒是带了几分意料之外的神色打量着他:“只是我凭什么告诉你?”

    牧平也笑了笑,他笑起来仿若春风拂面温暖宜人,只是他说出的话在裴雨眠耳中犹如恶魔低语:“以……崔荔姑娘的未来如何?”

    裴雨眠闻言猛烈地挣扎着,锁链声在这寂静的牢狱里显得格外聒噪,只可惜她的挣扎除了让自己流血之外,毫无用处。

    “你要对阿荔做什么!”

    “崔夫人这话说的,我能对她做什么,”牧平也笑着道,仿佛在笑她的天真,“哦对了,夫人还不知道吧,崔老爷子说要将崔荔姑娘嫁予沈物亮,崔夫人识得他吧?”

    “沈物亮,沈物亮……”裴雨眠喃喃几句,随即大笑着狠狠道,“怪不得你能拿到账本,原来沈物亮是你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不论我如何示好他都不愿站在崔家这边,原来如此。”

    牧平也耸了耸肩:“不然夫人以为我是如何做到的呢?”

    “夫人不如看看这个。”说着,他将一张纸条递给裴雨眠。

    裴雨眠警惕地盯着他,怀疑地打开了手中的纸条,就着灯笼的光她看到了纸条上写着“若得缔姻亲,吾必鼎力助之。”

    这个字迹再熟悉不过了,是崔敬山的。

    裴雨眠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试图平静情绪。

    这确实是崔敬山能做出来的事,在崔敬山的眼里只有崔家的荣耀和地位。崔家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棋子,不论是崔度、崔棠还是她,只是如今她的女儿也要像她如此过一生吗?

    不!不可以!

    裴雨眠猛然睁开眼,看着牧平也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要沈物亮善待我女儿。”

    “可以,”牧平也点点头,正色道,“他不仅会善待崔荔姑娘,将来有朝一日若是时机成熟,他会放崔荔姑娘自由。”

    裴雨眠闻言松了口气,可是细看她的肩背还是紧绷着的,显然仍在警惕之中。

    果然,她随即开口道:“只是,我不信你。”

    牧平也倒是笑出了声:“崔夫人,此刻你可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放心,我的条件很简单,”裴雨眠紧盯着他,开口道,“不过要你发个誓而已。”

    牧平也当即举起手打算发誓:“若吾背誓,愿受天谴,不得善终。”

    裴雨眠摇了摇头,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我要你以薛容玦的名义起誓。”

    牧平也褪去了所有的伪装,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裴雨眠,二人在这黑暗中无声地对峙着。

    裴雨眠毫不担心,她知晓他一定会答应的,她见过少年人眼中无法掩饰的爱意,她也曾沉溺在另一双这样充满爱意的眼眸中。

    半晌后,牧平也终于哑声道:“好。

    “我若有悖誓言,则她此生之所爱皆如烟散,此生之所愿皆为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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