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雨眠看着眼前的少年,又想到了那个少女,明明娇俏可人却又始终清清淡淡。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希望你永远记得你的誓言,神明都看着呢。”

    牧平也嗤笑了一声:“崔夫人信神佛吗?”

    裴雨眠的面色变得平淡甚至如古井无波:“曾经不信,如今不得不信。”

    她又低头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不过在此之前,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牧平也抬了抬手示意她发问。

    “你是谁?”

    牧平也看着她的眼神,那是历经世事之后的洞悉与了然,他知道在这样的人眼前自己的一切谎言像会被毫不留情地戳穿。

    “我姓顾,我的父亲是顾江临。”

    裴雨眠闻言眼神有了奇妙的变化,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原来你是顾江临的儿子。”

    ……

    *

    薛容玦第二日便回了薛府,许是她身体的底子太差,许是昨日和桓帝的较量太累及心神,不论因为什么,白日里刚回来,晚饭后又发起了高热。

    薛容玦已然习惯了自己这时不时生病的身子,可月红急得眼泪直掉,手上为她换上凉帕子,抽抽噎噎地道:“郡主,不然还是告诉将军和夫人吧?去请太医来?”

    薛容玦自知不过一场小病,却又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想了想对如筠道:“乌淮巷有一家故念医馆,你去请大夫来,她叫茵陈,你就说是我请她来的。”

    月红闻言抹了抹眼泪:“对对对,请茵陈姑娘,快快快,如筠快!”

    如筠向薛容玦一抱拳,迅速转身离去。

    薛容玦的意识模糊不清,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被月红晃醒的:“郡主,快醒醒。”

    “啊…?”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昏暗的烛光下,只看得到几个来来回回一定的身影。

    茵陈坐在她身后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薛容玦这才认出来是茵陈,虚弱地道:“茵陈姐姐,又麻烦你了…..”

    茵陈笑着摇摇头,示意月红快来喂药。

    太苦了,她每喝一口都是煎熬,眉头紧蹙,终于喝完时她已出了一身的汗。

    茵陈轻轻把她放平,轻柔地为她盖好被子,语气温柔:“睡罢,一觉睡醒就好了。”

    她的声音温柔又飘逸,薛容玦缓缓睡去。

    薛容玦醒来时除了感觉手脚有些无力外,竟然觉得有几分神清气爽,毕竟她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酣睡一场了。

    月红推门而入时就见薛容玦正扶着床沿试图下床,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粥快步前来扶她,言语中是掩不住的快乐:“茵陈姑娘真是厉害,她说郡主该醒了让我把煨着的粥拿进来,果真郡主就醒了。”

    薛容玦笑了笑,脚步有些虚浮,坐在桌边一口口喝着粥:“茵陈和如筠呢?”

    月红笑着道:“昨夜茵陈姑娘和如筠守了郡主一晚上,让奴婢去休息,奴婢刚让她们俩去歇着了。”

    月红看她的粥喝得差不多了,扬声叫外间的小婢女把汤药拿进来:“茵陈姑娘说郡主喝完粥后把药喝了,之后要仔细将养着。”

    薛容玦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叹了口气:“真是不想喝,太苦了。”

    月红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几颗蜜饯,哄道:“郡主不怕,蜜饯很甜的。”

    薛容玦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口闷了汤药,结果因为喝得太急呛到了自己,咳了半天,一张白净的小脸咳得通红。

    月红手忙脚乱地为她倒了杯水,她喝了水又吃了几颗蜜饯才把干呕的感觉压下去。

    她虚弱地拉着月红:“我想沐浴,昨夜发了一夜的汗,浑身黏哒哒的,不舒服。”

    月红拍了拍她的手:“郡主放心,奴婢知道郡主醒来定要沐浴的,都已准备好了。”

    待她一切收拾妥当时,茵陈也已醒来洗漱好了在看着院里还干枯的花枝。

    “郡主看起来好多了,”她见到薛容玦出来笑着上前扶着她。

    茵陈扶着她坐在院内的石桌旁,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慵懒随意地洒在她的身上,舒服又闲适,昭示着春日即将到来。

    薛容玦看了眼茵陈刚才在瞧着的花枝笑着道:“茵陈也喜欢毛地黄吗?我这株是紫红色的,盛开时格外鲜艳,倒是我让人给你送些去。”

    “那便多谢郡主了,”茵陈笑着道谢,又让小婢女拿来自己的药箱,拿出脉枕笑着看着薛容玦,“郡主可愿让我为郡主好好瞧瞧?”

    薛容玦抬着自己的手腕放在脉枕上,笑着道:“那是自然。”

    茵陈的手搭上她的皓腕,原本充满笑意的脸渐渐变得严肃。

    “郡主可否让我看看舌苔?”

    茵陈半晌后放下了把脉的手,斟酌着语言:“郡主的脉迟而无力,舌苔发青,此乃寒凝内阻所致。郡主可曾受过寒凉?”

    薛容玦点了点头道:“去岁曾坠入荷塘,应是留下了些病根。”

    月红急忙补充道:“何止呢,郡主当时昏迷了整整半月,初初醒来时神情恍惚,三四日之后才渐渐好转,只是自此后便格外怕冷,手脚总是冰凉。”

    “果然如此,”茵陈点点头,“和我所料不差,可是除此之外,郡主近日可是常常失眠?”

    月红惊讶地看着薛容玦,她在二人的目光下缓慢地点了点头:“入睡总是困难,每当入睡一点响动便会被惊醒,再入睡便格外艰难。”

    茵陈又问道:“郡主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薛容玦难得沉默,该让她怎么说呢?她每日都在为历史的走向忧心焦虑,心中总是不安,历史已然改变。

    可是万事万物自有其因果,她改变了因又会带来怎样的果呢?

    她从历史的看客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曾经的记载已经无法参考,每每念及此她便时时心慌到难以入眠。

    茵陈叹了口气:“郡主,体寒之症多加调养,小心将养的几年也慢慢就能养好。”

    “我便是能开些药让郡主安眠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还得郡主要少思、少虑,才能真正解开症结。”

    薛容玦点点头,笑着道:“那还得麻烦茵陈姐姐多为我操心了。”

    这也是昨日薛容玦不许月红告诉周韫和薛勖霖的原因,若是他们知道了定要为自己忧心,她甚至都不知该如何辩解。

    茵陈看着她的笑容,心下也有不忍,浅笑道:“郡主也不必担心,郡主年轻,养两年便好了,没事的。”

    她又对月红道:“我开个药膳,毕竟是药三分毒,药膳虽慢却于身体无忧。月红要时时看顾着郡主按时服用。”

    月红忙不迭地点头,又急急追问道:“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茵陈仔细地一一向月红交代着,月红神色认真地记着。

    茵陈看着她严肃的神情,笑着道:“不必担心,我会都写下来的,月红姐姐照做便好。”

    又看向薛容玦道:“至于难以入眠之事,用药也很难根治,索性我会调些香,郡主每晚睡前让月红燃上些香丸,有助眠之用。

    “我每月会来为郡主把脉,来调整药膳的方子和香丸的配方。”

    薛容玦拉着茵陈的手,感激道:“多谢茵陈姐姐。”

    茵陈摇摇头:“郡主不必说这些,只是有一样我需提前告知郡主。

    “每位医者医病的思路各不相同,我的路子在宫中的医者看来许是野路子。”

    薛容玦笑着摇摇头:“我自然信得过茵陈姐姐。”

    茵陈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郡主可知,崔夫人怎样了?”

    薛容玦了然地点点头,茵陈虽未能救下崔广却也让裴雨眠十分感激。

    裴雨眠为人外冷内热,茵陈关心她也是常情。

    “不太好,”薛容玦叹了口气,不过她看到茵陈的愁容又安慰道,“不过不必担心,我觉得……陛下应该没有打算杀她,也许过些日子便放出来了也不一定。”

    茵陈闻言也道:“崔夫人只是性子冷了些,但她每日都去佛堂礼佛,这么虔诚礼佛的人怎么会杀人呢?一定是廷尉搞错了。”

    人性复杂,又岂能一言蔽之?

    薛容玦摇摇头却没再开口。

    *

    牧平也再次见到沈物亮时,是沈物亮再次见驾归来,他在京都逗留得太久,也该离京回明郡了。

    沈物亮这是第一次来到牧平也在京都的宅子:“你这宅子不错啊,陛下果然厚爱你。”

    牧平也笑着摇摇头:“这是太子殿下选的,他说郡主未曾自建府邸,我二人又马上要成婚不能委屈了郡主,便向陛下求了这座宅子。

    “太子殿下是为了郡主,可不是我。”

    牧平也的宅子还在修缮中,依稀能看出些江南宅邸的风格。

    沈物亮随着他走入大厅里难得沉默了下来,因为这里的装饰与当初的顾宅一模一样。

    牧平也却恍若未觉他的沉默,笑着为他倒了杯茶问道:“陛下对郡尉的人选可还满意?”

    沈物亮听到他的声音也反应了上来,喝了杯茶压下了眼里的泪意,强笑道:“自然是满意的。

    “裴从之和裴顾行是裴家这一辈里最优秀的二人,裴家又是崔家的支持者,陛下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你是怎么想到裴从之的?”

    牧平也没有说话,脑中又回想到那日与裴雨眠的交谈,只是暂时还不能告诉他,所以他只道:“裴从之原本就有些本事,去岁因郡主被刺杀一事受到牵连,郁郁不得志。

    “听闻他曾去找崔敬山求情,崔敬山根本没见他。

    “若是裴从之知道是你举荐的他,你说会怎么样呢?”

    沈物亮笑着虚点他:“我瞧着不止吧,裴从之此人有些固执,认准了的事便有些执拗。

    “听闻他与裴顾行曾大吵一架因着裴顾行辅佐五皇子之事。”

    牧平也点点头:“人选我给你选好了,该怎么拉拢他就看你的了。”

    沈物亮点点头,起身道:“我这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要启程了。

    “愿我们早日找回自己的姓名。”

    牧平也的眼眸坚定:“会的。”

    “大人!大人!”小厮脚步急促地行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大人他非要见您,小的拦不住。”

    小厮的五官都挤在了一块,声音也有些萎靡,生怕大人因此责罚他,罚他的月银。

    令他惊喜的是大人什么也没说,只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他喜滋滋地离开了。

    牧平也看人走远才道:“我见过你。”

    明明该是一句疑问,可他却说得肯定。

    来人瞥了一眼沈物亮,看牧平也没有让他离去的意思便抱拳道:“大人好记性,在下曾在申屠大人手下,远远儿地见过大人一面,一直在廷尉就职。”

    牧平也和沈物亮对视一眼,牧平也问道:“是申屠大人有话要跟我说?”

    “是,申屠大人说,陛下怕是马上要召您入宫。

    “若是陛下问起该如何处置崔夫人,您一定不能自作主张。”

    牧平也蹙了蹙眉,想了想申屠骞掌管执金吾,随即便明白了过来:“民间有传言?”

    “是,一些不好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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