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悄然离去,春日踏着轻快的步伐降临到京都。阳光明媚耀眼,微风轻轻拂上肩膀,带来暖意与希望。

    春风轻起,吹绿江南水,吹醒荒山草,最终兜兜转转吹向了京都,吹响了金澜阁屋檐下叮当作响的风铃。

    春风带着风铃清脆的声音吹向了乌淮大街,吹起了来往人群的衣角,衣角翻飞犹如蝴蝶轻舞,翩跹跳跃,仿佛伴着风铃声在跃然起舞。

    乌淮大街一如往日繁华,尤其是这金澜阁门前。

    今日金澜阁门前堆满了人,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人轻轻抚平衣衫,站在人群后排朝金澜阁中望去,却因人潮攒动不得见前方究竟何种情形。

    他环顾四周,轻拍了一下身边一袭黑衣少年的肩膀:“这位兄台,劳烦问一句,金澜阁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位黑衣少年惊奇地看着他,因为人潮汹涌声势繁杂,人与人交谈须得凑近说话。黑衣少年凑到他的耳边大声道:“兄台可是初到京都?”

    白衣男子怔愣一瞬随即笑着点点头:“初到京都,只听闻金澜阁名满天下,却未曾想到如此繁华,今日瞧着像是有何盛事?”

    黑衣少年道:“原来如此,金澜阁虽说名满天下,却也少有像今日这般盛景的。不过今日这并非是何盛事,却是因为阁中来了一位人说书人。”

    “说书人?”白衣男子疑惑道,“难道是某位大家?”

    “非也非也,这位说书人名不见经传,只不过他所说内容生动非常,”黑衣少年四处看了看,拉着他走到一旁无人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而且所说之事是皇家密辛。”

    白衣男子适当地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皇家密辛难道能如此被大肆宣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黑衣少年看到了白衣男子惊讶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说出话来却老成持重的:“虽说是皇家密辛,这故事却转换姓名、改头换面只道寻常故事讲述,既无人能拿出证据佐证说书人所讲,官府又如何能管制呢?

    “否则,原本不过是民间茶余饭后的闲谈,若是官府介入,岂不是坐实了这桩密辛。”

    白衣男子道:“兄台所言极是啊,只是怎知这是皇家密辛?”

    黑衣少年闻言挠了挠头露出属于少年青涩的笑容,显然刚才的话都是从别处学来的:“大家都这么说,你还不知道吧,我给你讲讲。”

    -

    传闻在北郡一山庄中有一村落张家村,村落中以张氏一族为首,可这张氏一族却日渐衰落,权势旁落至另一叶家。张氏有一小儿暗自发誓要夺回家族的一切。后来他渐渐长大成为家主,与叶家之女婚配。叶家想让这村落改换为叶家村,所以寄希望于女儿能生一男孩,如此一来便能更名正言顺些。

    叶女虽说产下一名男孩,可她却爱上了家主,不愿自己的孩子成为他的掣肘,于是便暗自换走了孩子,这换来的孩子身体柔弱,小小年纪便去了。

    只是这叶女并未想到家主心中只有权势,这些年来早已暗中收拢权势将权力握在手中。孩子一死,家主的最后一分牵挂也随风而逝,便以雷霆之势处理了叶家,叶女心碎不已亦悲愤离世。唯一让她得到安慰的是,她的孩子仍在世间某处安稳地活着。

    听闻她的孩子肩膀处生来有一云朵胎记,她为孩子取名为清季。

    愿如清云,季季如常。

    -

    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告别后走到了金澜阁后门,上到了金澜阁顶楼,门边的人恭敬地朝他行礼:“牧大人,太子殿下等您很久了。”

    牧平也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太子站在窗边隔着纱幕看着楼下的人头攒头,说书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房间中来。

    “他讲得还不错吧?”太子骤然开口。

    牧平也朝太子行礼却被太子随意摆摆手拦住了,招手让他一同站在窗边向下看。

    牧平也听着说书人的讲述,道:“殿下,为何不出手止了这纷纷扰扰的流言呢?”

    太子看着楼下的人群,转身靠着窗沿,双肘搭在窗沿之上姿态慵懒地笑了笑:“流言?那这流言怕是真的,否则陛下怎么会亲自避人耳目前去地牢。”

    牧平也倒是面色严肃:“虽还未查明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推动,可对方专门选在殿下的产业做此事,若是陛下对殿下生疑该如何是好?”

    太子却笑了起来,有如春风拂面:“你可仔细听了说书人的讲述?”

    牧平也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太子气定神闲地笑道:“那你该知道不论背后之人是谁,此事对孤倒是好处更多,毕竟崔夫人要死了,不是么?”

    牧平也毕竟是聪明人略略思索便明白了:“殿下是说,背后之人是冲着崔家来的?”

    太子微微转头,目光又落在了说书人身上:“金澜阁虽是孤的产业,但知道此事之人少之又少,可陛下却再清楚不过了。孤要真做此事,必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何必留此话柄给陛下呢?

    “更何况,母后在这个故事里可是彻头彻尾的反派,孤怎么会这么做呢?

    “咱们陛下啊,心如明镜,不必担心。”

    太子的声音虽然带着慵懒笑意,可是面上已经收敛了表情,一双明眸透过窗帷不知在望着什么,目光沉沉,不怒自威。

    牧平也轻轻低下了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

    春日来临,窗外的绿意已然冒出了头,阳光照射在院内,一切充满了生机。

    裴雨眠醒来的时候看到窗外的阳光,恍惚还以为一切只是大梦一场,可身上的受刑过后的疼痛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艰难地起身,只是外面的婢女听到锁链的声音便推门而入:“夫人,热水已经烧好了,还请移步。”

    婢女的话虽客气,可手上可一点也没客气,一把拉起了她。她们虽为她打开了手脚的锁链,可是一人一边挟持着她,抓着她的胳膊。

    她感觉到血顺着婢女的指缝渗出,可她们却恍若未见。

    她知道,这是陛下给自己最后的体面,让她好好上路,可这也是警告。

    热水浸过身体的伤口带来了无比的刺痛,她自小娇生惯养地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痛,泪水不自觉地滑落,可她现在却想好好记住这些疼痛。

    当一切收拾妥当回到屋子时,牧平也已然坐在了桌前,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崔兄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菜肴,专门为你准备的。”

    裴雨眠心口难以抑制地疼痛,她咬牙挺了过去,才缓步坐在他对面道:“阿原和阿荔……可还好?”

    牧平也点了点头:“崔兄不久便会与我同朝为官了,至于崔荔姑娘,我既然答应了你必不会食言。”

    裴雨眠沉默地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尝了尝菜肴,刚入口她的泪水便落了下来,她随意地抹去笑着说:“这是阿原和阿荔做的吧,当年我的生辰他们的手艺就是这么糟糕,这些年也没有长进。”

    她放下筷子,望向牧平也:“临死前求你最后一件事,我想为阿原求一个平安。”

    牧平也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五皇子没有希望的,阿原入朝为官必定是老爷子逼迫他的。若真是到了那一日,求你保他一命。”

    牧平也双指在桌上轻点,思考半晌道:“夫人所求甚难啊。”

    “我也知道我是强人所难,”裴雨眠苦笑道,“和你做个交换吧。”

    牧平也微微挑眉好奇地问道:“夫人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呢?”

    裴雨眠放下筷子,轻轻拿帕子擦去了唇边的污渍,一举一动皆是优雅:“我知道田皇后孩子的下落。”

    牧平也瞧着她沉默不语,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裴雨眠几不可闻地长出了一口气,笑着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便送你最后一句话吧。

    “宜慎察周遭之人,情之一字,皆属幻妄。若怀复仇之志,宜早弃之。”

    裴雨眠在牧平也耳边轻说了几句话,只见牧平也双目微睁,惊讶地望着裴雨眠似乎在确认什么。

    裴雨眠点点头,起身笑着道:“好了,你走吧,帮我带句话给小姑娘,就说,我很感谢她,她会明白的。”

    牧平也沉默一瞬点了点头:“这里四处都被陛下的人围着,半个时辰后他们便会进来。崔原为你选了梦中醉,不会痛苦的。”

    嘎吱一声,原本的阳光随着房门的关闭也被隔绝在门外。

    梦中醉入喉就像往日所斟桂花饮,她躺在床上透过帘幕看向窗外的枝桠微动,思绪一点点沉了下来,一生的片段交替在她眼前出现,最终定格在那个上元节的灯市。

    -

    花满市,月侵衣,宫灯明明灭灭地照映在她和云冉身上,她老早就注意到了带着弟妹前来灯市的崔广。

    她对着手持铜镜瞧了又瞧,轻轻撞了撞一旁在为心上人挑宫灯的云冉,紧张地问道:“我的妆容花了吗?簪子呢?歪了吗?”

    云冉噗嗤笑出声,抬手为她扶了扶歪掉的发簪:“我瞧瞧,好了。”

    云冉看她紧张的样子不禁打趣:“见惯了你从容不迫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紧张。那呆子就这么好?”

    她嗔了云冉一眼,面颊染上绯红,幸好宫灯闪烁云冉瞧不见:“你胡说,他很好。”

    二人正笑闹间一个小姑娘左手拿着糖人,右手拉着自己衣襟,仰起头脆生生地问道:“姐姐你好生漂亮,像是从美人图里走出来的,我以后能不能去找你玩?”

    她还未开口就听到他的声音:“阿棠,不可胡闹。”

    他伸手拉走了小妹,又向她作了一个揖:“小妹不懂事,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战鼓,深吸一口气笑道:“不妨事,她天真可爱,我见了便心生欢喜。”

    他在此刻却突然抬首撞进了她的眸中,正巧此刻烟花当空绽放星火点点,所有的缤纷光华都坠落至他的眼眸,五光十色又赤诚热烈:“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名姓?”

    最是凝眸无限意。①

    就是这一眼,让她沦陷一生。

    裴雨眠的双眸已经失去焦点,她无望地望向虚空,用尽全部力气伸出手似乎向轻抚谁的面庞,扯出一抹笑:“说好的陪我画船听雨眠……现在要带我去了吗……”

    突然她的手自空中重重坠落,双眼轻轻阖上,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无声无息。

章节目录

揽流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松萝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松萝枝并收藏揽流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