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筠和薛容玦走在街上,薛容玦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医馆。

    「闲云医馆」

    如筠在一旁笑道:“郡主怕还是未曾来过吧?现在闲云医馆在京都也算是小有名气。”

    薛容玦感兴趣地看向如筠,微微挑眉:“哦?怎么说?”

    “茵陈姑娘时不时便会在城外坐义诊,这京都外村庄里的老人家没有不识得张医女的。”

    薛容玦点点头,眼中浮上几分笑意,迈步走向闲云医馆:“走,我们去瞧瞧。”

    刚一迈入医馆,淡淡的草药香气便扑鼻而来。

    医馆内的人并不多,茵陈坐在一旁坐诊,许是平常她一人忙不过来,有两个薛容玦未曾见过的小姑娘在医馆里忙活着。一个一边熬着药一边招呼着患者,一人按照茵陈开的诊方抓药。

    医馆内井然有序,门口的小姑娘看到她衣着不凡却仍然规矩地道:“姑娘若是来看诊还请前往侧间排队。”

    薛容玦看到茵陈认真的模样并不想打扰她,便跟随着小姑娘前往侧间排队,却未曾想遇到了熟人。

    春日的到来似乎带走了一部分病疾,是以今日医馆内等候的人并不多,可薛容玦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柳凭风。

    柳凭风临窗而立,与一位姑娘的距离不近不远,既不会过分亲昵却也不会过分疏远。这位女子的双手轻轻放在其小腹上,神色间满是温柔与母性,正是薛容玦当日在宫宴上所见到的雪念姑娘。

    他许是感受到有人进入房间,侧眼看去竟是薛容玦。他愣了一瞬转身准备行礼却被薛容玦拦住了:“有些时日未见了,柳公子怎变得如此客气?”

    柳凭风听她语气如常似有调侃之意,他不禁松了口气。

    自柳寂被柳老爷子逐出族谱自立门户后,柳凭风这才真真感受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他知晓有不少人和柳扶云一样在背后看不上自己和父亲,但他却未曾想到人性竟凉薄至此。往日里同他交好的人都纷纷与他划清界限。

    虽早知会有如此境况,当他真正身处其中时却还是难免心中苦涩。

    他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对薛容玦道:“郡主……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薛容玦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想暴露身份,笑着道:“我无事,只是姑母近日身子不太好,我来找茵陈姑娘开个方子。”

    侧间人虽不多却难免人多眼杂,他道:“不知姑娘可否方便移步一叙?”

    “那是自然,”薛容玦抬步随他向后院行去,如筠正打算跟上,“你留在这里照看着雪念姑娘,柳公子是旧友,无妨的。”

    柳凭风对雪念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柳凭风显然常来这里,医馆的小姑娘并未阻拦他进入后院。

    茵陈的后院除了一些蔬菜便是她种植的草药,还有一只可爱的小黄狗,想来他日长大也能看家护院。

    薛容玦细细看着柳凭风,道:“柳公子看起来憔悴了一些,却也沉稳了不少。”

    柳凭风微微一笑,却没有多少笑意:“我自小也算顺风顺水长大,虽在柳家有些不如意倒也不算大事,这次才算是真正经历了一场,世事繁复,如今才算是真正有所感悟。说起来,这还要多谢三公主。”

    薛容玦一时有些疑惑:“这话如何说?”

    柳凭风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忽而一笑,如春风拂面,真真是人如其名。

    “郡主也不算外人,告知郡主也无妨。那日宫宴之事是我与三公主之谋划。她不愿被迫嫁人,我不愿选择崔家与五皇子,正巧我二人便一拍即合。”

    “啊?”薛容玦有些怔愣,“那……那雪念姑娘呢?”

    柳凭风道:“那日殿上我并无半分虚言,雪念确实曾救我一命,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我一好友,如今人在边境驻军。”

    “原来如此,”薛容玦点点头,“三公主对一切都知情?”

    柳屏风微微颔首:“三公主本就无意嫁我,七夕之时我二人曾偶遇郡主,那时三公主不过是在试探在下,见我意决才告知于我,我二人才谋划宫宴之事。雪念姑娘愿帮我此忙也是因三公主许诺她送她一家团聚。

    “只是……”

    薛容玦捕捉到了他言语中一瞬而过的情绪:“想来护国寺也是三公主谋划中的一环,既然一切都按照公主与公子的计划进行,若我猜测不错,能令公子叹息的怕只有柳老爷子的态度了吧?”

    柳凭风轻叹一口气:“郡主聪慧。扶云总觉得祖父偏疼父亲与我,但实则不然。祖父与祖母相识的经过我不曾知晓,我只知晓父亲对祖父心中怨念极深,想来与祖母有关。

    “我曾以为祖父对父亲与我的好是出于对祖母的愧疚,可是父亲却说若祖父真有愧疚祖母又怎会含恨而终,他如今的作派不过是做给老夫人看的。

    “往日恩怨我并不知晓,我只知父亲的存在就是祖父的污点,他想借老夫人的手除掉父亲,可没想到老夫人竟真的容忍父亲至今。

    “所以他才能如此迅速地舍弃父亲与我,这一切都是宫宴后父亲告知于我的。”

    薛容玦看他明明情绪低沉却仍要挤出一个笑容:“不想笑便不笑。”

    柳凭风惨淡一笑,声音却疑惑飘渺:“祖父的疼爱是假的、身边昔日的繁华盛景也是假的,我这二十年难道生活在一场虚幻之中么?”

    薛容玦并未出言开解,只是弯下身将在她脚边跑来跑去的小黄狗抱在怀里:“公子看它可爱吗?”

    柳凭风不知她是何意,却仍伸出手轻抚了抚小黄狗的脑袋,小黄狗舒服地在薛容玦怀中摇摆着尾巴。

    “自然是可爱的,无烦亦无忧。”

    薛容玦笑着看着怀中的小黄狗笑着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即便大梦一场,公子此刻的触感是真的,不是吗?

    “公子刚说自己是否生活在一场虚幻之中,可是公子刚刚轻抚小狗手中的温热触感是真的,春日暖阳流淌在公子身上带来的温暖也是真的,云卷云舒、花开花谢都是真实存在的。

    “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若展眼远观,未来那么长,何必拘泥于过去?”

    柳凭风看了看小黄狗又看了看薛容玦,半晌未开口忽而展颜大笑:“郡主说的是,在下还有抱负未曾实现,为何要沉溺于虚妄之中。”

    “郡主来了怎也不派人前来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茵陈的声音从屋内匆匆传来。

    柳凭风笑着向薛容玦拱手:“郡主一席话令在下如梦方醒,在下先行一步,改日再见。”

    薛容玦笑着向他点头。

    她将怀中挣扎的小狗放在地上,拂了拂身上的褶皱笑着对茵陈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忙。”

    茵陈引着她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又招呼两个小姑娘斟碗茶来:“今日患者不多,已然处理完毕了。”

    她看到薛容玦的目光流连在两个小姑娘身上,她们手脚麻利一看便是能干之人,笑着道:“想来郡主已经知晓了,我偶尔会到城外坐义诊。这两个小丫头是一位老爷子的孙女,可惜老爷子药石无医,我瞧着她们可怜正巧她们二人识得几个字,我也缺人手便让她们来帮我打个下手,也能学些东西,日后也算是一技之长。”

    薛容玦道:“原来如此,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们?”

    茵陈招手让两个丫头近前来介绍自己,大一些的显然更外向一些:“贵人好,在下叫玲珑今年十三了。这是妹妹琉璃,今年十一岁。”

    薛容玦摸了摸她们俩的脑袋,从头上摘下两支簪子递给她们:“初次见面,这簪子便当作见面礼吧。日后要跟着茵陈姐姐好好学东西,莫要辜负她知道么?”

    两个小姑娘看向茵陈的目光充满崇敬,玲珑急急道:“我们自当不会辜负姐姐的!”

    茵陈笑着摸了摸她们俩的头笑着说:“好了,去草药的功效吧,我晚些考校你们。”

    玲珑和琉璃拿着簪子开开心心地走了,茵陈看着她们欢快的背影笑着问道:“郡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

    薛容玦点了点头:“姑母近日旧病复发,虽已好了不少,却整日里睡不安稳,我想着你能否为她调制些安神香?”

    茵陈细细问了问薛皇后的病症,在吃着什么药还有夜间是否会惊醒等细节,薛容玦一一作答,茵陈思索片刻道:“皇后娘娘这是陈年旧疾,我须得好好想想,过几日我将香送去郡主府上可好?”

    薛容玦点了点头:“你的医术我自然是相信的,还有一事。”

    自柳凭风与雪念离去后如筠原在院门处候着,见郡主招手飞身向前递给她一个木盒。

    薛容玦将木盒放在茵陈面前,她看到茵陈疑惑的目光开口道:“这是崔夫人留给你的。”

    茵陈的声音有些疑惑:“给我?”

    -

    “给茵陈?”

    薛容玦奇怪地问牧平也:“崔夫人还说什么了?”

    牧平也看着她,眸光里的情绪让她有些看不懂:“崔夫人还说,她很感谢你。”

    薛容玦不禁有些愣神。

    她相信她所做所为没有错处,不论崔夫人害死的是否是真的皇子,那都是一条性命不是么?只是,她曾想过崔夫人心中会如何想她?会怨?会恨?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会感谢她。

    “为什么?”

    ——为什么会感谢我?

    牧平也看到她茫然又无措的样子,拉起她的手声音温柔又怜爱:“崔夫人说你会懂的,自无名寺初见,她知道你是会懂她的人。”

    薛容玦仍是脑袋发懵,她感觉到有一股清香将她包裹,她知道这是牧平也的怀抱,只是她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那日的清心堂。

    崔夫人清淡的声音似乎仍然萦绕在耳边。

    ——我想要什么自会去争取。

    ——人生漫长,足堪反覆。

    ——没有这种如果,毕竟往事不可追。

    “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①”

    事到如今,她没有往事可追,没有来者可忆,也许死亡反而是解脱。

    -

    “郡主?”

    薛容玦被茵陈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定了定神道:“我也不知这是什么,崔夫人只说让交给你。

    “许是你与夫人投缘,她惦念你过得不好给你留了一些傍身之物。”

    茵陈沉默地打开了木盒,木盒里并非薛容玦以为的金银财宝,只是一个有些年头的玉佩。薛容玦离得有些远,玉佩拿在茵陈手中她没能看清楚玉佩的雕刻,但她注意到木盒中似乎还有些东西。

    “那是信么?”

    茵陈收起了玉佩,从木盒中拿出了信。

    说是信也不准确,只是一张纸,上面写了寥寥几句话。

    薛容玦看茵陈神色有些黯淡,试探着问:“难道是夫人交代了什么令你为难之事?”

    “不是的,”茵陈摇了摇头,笑容也有些惨淡,“夫人只是说与我投缘赠我一枚玉佩。”

    “我只是有些不解,夫人如此通透的人,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是,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后悔。

    薛容玦长长叹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睫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也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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