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抚星楼十分清幽安静,少女们偶尔练习丝竹管弦的乐声穿过房间飘入薛容玦的耳中。

    她打量着这间客房,窗子敞开着,阳光和夏日绿意都挤进了房间。桌上只放着一个白色花瓶,其中放着一朵栀子,散发着淡淡幽香。

    她看着钟瑶期为她倒了杯茶却未接,只道:“这里是?”

    钟瑶期倒也不甚在意,只将茶杯放在她面前道:“你知晓我出身江南红苑坊,京都怎么可能没有红苑坊的一席之地。”

    “原来如此,”薛容玦点了点头,“听闻抚星楼这几月里在京都名声大噪,不少世家公子趋之若鹜。”

    钟瑶期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是些附庸风雅之人,世间女子艰难,红苑坊不过给无处可去的女子一个去处。来此可以可学些技艺,无论是茶道还是音律终究是个技艺,将来也能傍身,以免沦落到以色侍人的地步。”

    薛容玦猛然想到那些王朝末年流离失所的女孩子们,不禁对她心生敬意,拿起桌上茶杯敬道:“以茶代酒,我替天下女子敬姑娘一杯。”

    说完便一口喝完了茶水,钟瑶期这才露出了一阵笑意浮上眼眸真诚的笑容:“这我可当不起,若有机会你留着敬范姨吧。”

    钟瑶期疑惑道:“范姨?”

    钟瑶期招手让婢女拿了两个盒子上来,道:“牧平也还真是个闷葫芦,范姨才是创建红苑坊之人。今日约见郡主也是受范姨所托。

    “范姨与牧平也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她一直将牧平也做子侄看待。只是,她曾发誓此生永不离明郡,所以托我将新婚贺礼赠予你。”

    薛容玦看着两个精致的木盒,却道:“永不离明郡?”

    钟瑶期的眉眼间染上了些许愁绪,看向窗外:“范姨曾是江南第一花魁,她与牧平也父亲手下的小将军两情相悦,二人曾约定就此避世相守一生。可是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转瞬间山盟海誓变成了天人两隔。”

    “我说这个干嘛,”她垂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笑道,“范姨虽不能亲至却交代我一定要亲手将这两个盒子交到你手上。”

    她拿起左边的木盒对薛容玦道:“这是范姨赠予你的贺礼,希望你们二人恩爱,白头到老。”

    她又拿起右边的木盒珍而重之地放在她手中:“这是牧平也的母亲当年为范姨准备的嫁妆,范姨说牧平也的母亲一定希望你能收下她。”

    薛容玦手中捧着木盒,瞧着便有些年头了,沉甸甸的。

    她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场景,牧平也的母亲将它交给自己的闺中密友,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可惜世事无情,牧平也的母亲早已离世,只余密友一人守着回忆度过余生。

    薛容玦握紧了手中的木盒,看向钟瑶期道:“多谢你。”

    “我的贺礼会在你们大婚时奉上,”钟瑶期笑着道,只是她神色忽然变得严肃,“牧平也此生过得很苦,他能遇到你是他的缘也是劫。愿你们长长久久,完成她们没能完成的平安余生,便很好了。”

    薛容玦握着木盒的手紧了紧,道:“你可否给我讲讲他幼时之事?”

    钟瑶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思考半晌后粲然一笑道:“好啊。”

    -

    薛容玦带着如筠走出抚星楼时天色已然悄悄变暗,橙红色的云霞攀上了天际,仿佛一张巨大的薄纱蒙在了天际。太阳被层层叠叠的云雾遮在身后,只能透过云层的边际散发出淡淡光晕,可以想见明日该是一个好天气。

    可是如此绚烂的晚霞并不能吸引薛容玦,她一出门便看到了站在对面树下的牧平也。晚霞在他身后绽放,他依然一袭月白衣袍站在槐树下,灼灼泠泠,仿若谪仙下凡尘。

    街边小摊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蝉鸣与钟瑶期在她身后的话她统统都听不进去,世间种种此刻于她而言不过浮光掠影,她的眼中只有这一个人。

    她步伐轻盈地走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愉悦,面上也笑意明媚:“你怎么来了?”

    牧平也笑着牵着她的手:“知晓你在此,特意来接你。”

    钟瑶期依靠在门边看着他们二人,心中担忧却面上不显,只笑着打趣道:“人在我这你还不放心,还特意巴巴跑来。”

    牧平也却笑着向她道:“多谢。”

    薛容玦遣如筠先带着今日收下的东西回府,牧平也带着她去吃了晚饭,她向牧平也说起了钟瑶期今日赠予她的木盒,又道:“大婚之日你的老师会来吗?”

    牧平也平日里对着薛容玦都笑意盈盈,此刻却难得沉默了。

    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几个时辰前与老师的相见。

    -

    茶室外暑气蒸熏,茶室外倒是清爽宜人。

    牧平也与程耳于室内对坐,裴顾行坐在程耳身侧,三人间的沉默更让室内的氛围变得冰凉。

    终于还是牧平也先开了口:“学生婚期将至,不知老师可会到场观礼?”

    程耳淡淡笑了笑:“我曾劝慰你,原以为你是知轻重的,可你还是不管不顾地非要娶那薛家女。你难道忘了你父母是如何惨死的了吗?”

    牧平也面对程耳时为表尊重师长时常微微垂首,可是此刻他却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程耳对视:“学生自然一刻也不敢忘父母的惨死,小弟如今还不知流落何方,死生不闻。学生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想为父母报仇。”

    “可是,老师又在筹谋些什么呢?是为学生报仇吗?还是学生只是老师与言令兄的一把剑呢?”

    ……

    “原来你是顾江临的儿子。”裴雨眠的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牧平也蹙了蹙眉,问道:“第一个问题,我父亲之死与薛崔两家可有关?”

    裴雨眠道:“薛家自始至终未曾参与,崔家虽有参与却并非主导之人,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牧平也沉默一瞬,道:“第二个问题,主导之人可是陛下?”

    裴雨眠道:“当年田家倾覆确实是陛下的步步筹谋,可是你父亲之死确实与陛下无关。”

    牧平也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最后一个问题,是谁?”

    裴雨眠道:“我作为崔家人、裴家人,我不能告知于你。我只能告诉你如今田家仍有旧部在筹谋,若你能查到,你便能寻到。”

    三日前,抚星楼。

    钟瑶期道:“如你吩咐,我给沈大人去信,他如今虽说掌控明郡还有些艰难,但是确实查到了当年的兵马动向。

    “和你猜测不错,那队兵马确实是崔家调动的。”

    牧平也皱了皱眉:“你爹当年是从京都刚刚归来,原本打算第二日去找我爹的是吗?”

    钟瑶期疑惑道:“是啊,你已经确认了很多次了。”

    牧平也道:“那我让你查的另一件事呢?”

    钟瑶期面容严肃,道:“崔敬山确实当年与一人来往紧密,且那人行踪不定,我查了很久也只查到那人名唤曜山。”

    ……

    裴顾行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你知道些什么?”

    程耳倒是更加淡然,丝毫不惊讶:“你想说什么?”

    牧平也却未回答他的问题,却道:“当年父亲告诉我,他与秦朗山二人相交甚深。变故发生之时,父亲让我来京都寻你,他说看在秦朗山的面子上你一定会照拂于我。

    “我父亲解释说你们二人乃是兄弟,我便问道为何兄弟二人并不同姓,父亲便道你们二人乃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年岁相差较大。母亲改嫁后兄长不愿改改姓只改了名,唤作曜山。”

    他看向程耳,他如今也不过将将知天命的年纪,却已两鬓斑白:“老师当年派兵马追袭我父亲不过是想拦截秦朗山的信件,将我留在身边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那封信而已。”

    程耳原本一直冷淡无波,直到他听到“秦朗山”时,手中的茶水洒了些到桌上。

    “原来你已知晓了这么多。”

    牧平也起身抚了抚衣,俯视着二人:“想来师生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学生等着与老师的交锋之日。”

    -

    薛容玦有些担心地拉着牧平也的手晃了晃:“怎么了?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牧平也笑了笑,看着夜空的新月缓缓道:“没事的,许是婚期将近,近日总是会想起父母与明川。”

    薛容玦道:“今日钟姑娘给我讲了不少你幼时之事,还有伯父伯母、范姨与小将军的故事。她最后交代我让我不要在你面前提起,以免惹你伤心。

    “可是我想,若是他们知晓你也马上成家,一定会很为你开心的。人与人之间的回忆如此繁多,为何独独执着于不欢之念呢?他们必定不希望你被往事束缚,你说呢?”

    牧平也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泛红,明明面上挂着笑却让人感觉到无比悲伤:“母亲其实当日本有机会离开的,可是她选择了随父亲一同赴死。我和明川走散至今,我亦知晓多年杳无音信,怕早已阴阳两隔。

    “老师对我也没有半分师生之情。”

    “昭昭,”他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声音破碎哀伤,“我只有你了,你不能离开我。”

    “若是没有你,我会疯的。”

    薛容玦伸手揽了他的腰,耳边是他强劲的心跳:“世间纷扰,你我相伴,不离不弃。”

    牧平也大力将她抱在怀中,十分用力,似要将她融入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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