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星光闪烁,薛府今晚红烛遍布,若是从高中俯瞰就像是一张红色的薄纱温柔地笼罩着这座府邸,便是月光也格外偏爱这里,虽是黑夜却明亮繁荣。

    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了,周韫方才又清点了一遍明日大婚所需物品,这才刚刚坐下便听到房门被扣响的声音,她以为是有什么除了差池,急忙去开门道:“可是哪里……阿玦?”

    薛容玦身披着薄衣站在周韫的房门外,看起来似乎有些事情:“阿娘,我……我睡不着,我有些害怕。”

    周韫笑着把她拉进来:“怎么了?”

    薛容玦打量着房屋,每间房屋为了这喜事都挂着朱缎,窗户贴着周韫亲手剪的红色双喜字,窗外的榴花开得正好,繁盛明媚。

    “女儿也不知,就是有些心慌。”

    周韫让她躺在床上,自己像则像她幼时一般倚靠床帏,语中带笑地道:“阿娘当年大婚前也和你一样,心中又激动又害怕。

    “激动是因为终于要嫁给自己心仪之人,却又害怕不知未来是何种情形,阿玦可也是如此心情?”

    薛容玦略显懵懂地点点头:“女儿似乎有些不知未来该如果生活。”

    周韫笑着轻抚女儿的脑袋:“当年你外祖母告诉我说,别怕,若是婚后过得不开心便回家,我们还不至于养不起你。

    “若是阿玦婚后过得不开心便回家,有爹娘和兄长在,我们阿玦此生想要如何生活都好。”

    薛容玦还是无法压抑心中的紧张,便问道:“阿娘,你和阿爹成婚这么多年,快乐吗?”

    她本以为周韫很快会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是周韫竟沉默了一瞬才道:“阿玦,过日子不可能事事如意,我和你爹当然是快乐的,可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的遗憾。他曾许诺我将来驻守边境,带我去看大漠明珠,将来退隐后过我想要的生活。

    “可是你爹身上的责任太重了,年轻些时,我还会为此闷闷不乐。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你与阿琮逐渐长大,我觉得我们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就已经很好了。

    “我们一家人,平安、安稳已经是奢求了。”

    周韫看着怀里女儿懵懂的眼神,又笑道:“阿玦不必怕,有爹娘和你阿兄在呢,平也定不会负了你的。若是他对你不好,我便让你阿兄去揍他一顿如何?”

    薛容玦“扑哧”笑出声:“有爹娘和阿兄疼爱阿玦真好。”

    周韫像幼时哄女儿睡觉一样轻轻拍着她:“快睡吧,明日可是兵荒马乱的一日呢。”

    -

    此夜难眠的不止薛容玦一人,还有牧平也。

    月上中天他却难有睡意,不知是因夙愿得偿还是因心中遗憾。

    他看着手中剑,这是范姨让钟瑶期送来的,他父亲生前所使用的「追月」,反正也毫无睡意,他索性拿起了剑在月下一舞。

    他一袭月白衣袍在月下舞剑,追月通体雪白在月光下更显耀眼。他的身姿矫若游龙,月光下的剑影十分快,风移影动,槐花如同雪花般片片飘落,好似下了一场雪。

    许是睹物思人,今夜牧平也的梦中见到了多年未曾入梦的父母。

    时光在他的身上凿刻出太多斑驳不平的痕迹,可是对牧灵和顾临江格外温柔,他们始终是记忆里的面容。

    牧平也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他没有长成父母期望的样子,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愿入梦?

    牧灵牵着顾临江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带着阳光气息的拥抱。

    牧灵的声音始终灵动如昨:“你现在很好,我们很开心。”

    顾临江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很好。”

    不知为何,牧平也心中发酸很想在父母面前大哭一场,可他还是笑着对父母道:“孩儿明日便要成婚了。”

    牧灵和顾临江对视一眼,笑道:“我们知晓,今日便是来恭贺你的。

    “愿尔伉俪携手,共克时艰,历风霜而弥坚。”

    牧平也不知为何仿佛回到了幼时般,絮絮叨叨地向父母诉说着这些年来的经历,二人也始终耐心倾听。

    不知过了多久,顾临江开口:“我们要走了。”

    牧平也伸出手想捉住父母却扑了个空,二人转身向远方走去,牧灵似乎有些担心,不住地回头看着,终于二人的身影消散在空中,只余天尽头橙红的晚霞。

    “母亲!父亲!”

    牧平也喘息着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可是天边已然有天光破晓的迹象,往后余生便都是灿烂晨晓。

    -

    阳光洒在薛容玦的房间内,她的房间今日被装扮得红彤彤的,金色的阳光和红色的装饰交相辉映,异常绚烂。

    树上绿意盎然,鸣蝉阵阵,府内也是人声鼎沸。

    薛容玦还在睡眼惺忪时便被周韫拉了起来,她坐在那里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不知过了多久,她正昏昏欲睡之时,只听得月红道:“夫人,您瞧郡主今日多漂亮。”

    薛容玦本就皮肤白皙,一身红衣更衬得她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周韫双眸含泪地看着女儿,心中百般情绪却都化作了一个笑容:“阿玦今日真是明艳动人。”

    薛琮急匆匆地跑过来:“到了到了,迎亲的队伍已经到府门口了。”

    鸣乐声越来越近,周韫拿着盖头最后看了一眼明媚娇艳的女儿为她盖上了红盖头,哽咽道:“去吧。”

    薛容玦眼前只剩一片红,她听到周韫哽咽的声音忍不住转身,跪下时泪如雨下:“女儿拜别母亲。”

    说完,盈盈一拜。

    周韫示意月红扶起薛容玦,拉起女儿的手递给她一副帕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流泪。

    “去吧,让你阿兄送你出去。”

    薛容玦看到薛琮在她身前弯下了腰,月红扶着她攀上了他的背。上一次薛琮这样背着妹妹似乎还是妹妹幼时,如今竟已要嫁为人妻了。

    薛容玦这才发现薛琮的肩膀十分宽阔,已然可以撑起这个家了。

    她揽着兄长的双臂不禁紧了紧:“阿兄,你会常来看我吗?”

    薛琮眼中隐有泪意,却仍笑道:“那是自然,我们离得不过一条街,阿兄自然要常去,就怕到时阿玦烦了阿兄,不让阿兄进门呢。”

    “才不会,阿兄累不累?不如让他们把轿子抬进来?”

    薛琮轻轻地笑了笑:“阿兄怎么会累呢,阿兄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背着阿玦呢。”

    薛容玦也不禁笑出了声,显然二人都想起了小时候的玩笑话。

    那是幼时的薛容玦贪玩,在皇家围猎时拉着盛元昀一起去追一只白兔,结果在山中迷了路。她走不动了坐在地上耍赖,薛琮虽比她年长几岁那时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

    他怕妹妹害怕,一边背着妹妹给她讲故事、安慰她,又一边凭借自己路上标的记号慢慢走着。

    “阿兄,是不是以后阿玦遇到困境阿兄都会救阿玦呀?”

    “那当然,每当阿玦遇到困境的时候,阿玦就大呼‘阿兄’,阿兄便会赶来救阿玦的。”

    “一辈子这样?”

    “一辈子这样。”

    饶是再长的的路也有尽头,薛琮走得很慢还是走到了府门口。

    牧平也褪下了往日的月白色一炮,一袭红衣灼灼,他本就俊朗的容颜今日更是容光焕发,嘴角更是挂着笑意,比平日里温和的笑容更加灿烂。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晓此刻他的紧张。

    薛琮将妹妹轻轻放下,牧平也在众人的嬉闹声中上前,薛琮看着他道:“父亲不在,长兄如父。今日我便将昭昭交给你,愿你待她始终如一。”

    牧平也从喜娘手中接过红绸,他感受到另一边被薛容玦轻轻握住。

    他神色认真地对薛琮道:“兄长放心。”

    薛琮张了张口,犹豫半晌只道:“我并非以薛家人的身份要求你,我只是以昭昭兄长的身份恳求你,不要负她。”

    牧平也向薛琮行了一个大礼:“昭昭重于吾命。”

    薛琮这才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你们走吧,我带母亲去观礼,晚些见。”

    -

    薛容玦的嫁妆除了周韫为她准备的之外,还有薛皇后同样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一车又一车的嫁妆似乎看不到尽头,马车从街头一直坠到街尾,昭示着这是薛家最宠爱的女儿。

    路旁全是看热闹的民众。

    牧平也仿佛看到虚空之中父母笑着向他招手远去。他还在街边看到了方婶,方婶笑得开心,牧平也曾邀请她前去府中观礼却被拒绝了,他笑着向方婶示意。

    他还看到了隐在人群中的申屠骞、钟瑶期甚至连沈物亮也不知何时偷偷上京来见证这一刻。

    他从未觉得心中如此的满,原来这些年他并非孤身一身。他甚至在路边的商铺二楼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两张熟悉面孔。

    牧平也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红衣被风吹起,真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因着两家只隔着一条街,花轿会绕外街一大圈,孩童们一路追着花轿唱歌祝福的童谣。终于来到了牧府门外,牧平也从马上翻下,在轿子前伸出手。

    月红为她掀开轿帘,她没有任何犹豫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他也紧紧攥着她的手,二人都因紧张而微微出着汗。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都在善意地哄笑,薛容玦不禁羞红了脸,好在她有盖头盖着。

    牧平也牵着她小心地走上台阶,少女一袭红色嫁衣勾勒着她曼妙的身材,步伐轻盈地一步步走在铺满红绸的地面上。

    薛容玦看不到,府内早已装点得繁花似锦,房檐廊角都是红色绸带与红色灯笼,红绸花装点着门窗,就连湖边的槐树上都挂着红绸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待得步入正厅,喜娘笑着将红绸递给二人,一人抓着红绸的一头,正厅上首坐着薛皇后和周韫。

    薛皇后特意向桓帝求得今日来观礼,太子殿下和薛琮分别站在自己母亲身后的位置。几人都眸中带笑的看着二位新人。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天地为鉴,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缠绵缱绻,如藤枝交柯,至死不渝。

    ——二拜高堂。

    父母高堂在座,祈愿世间有情人,宛若堂前双飞燕,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夫妻对拜。

    今结发为夫妻,愿若西南之风,长入君之怀抱,交织无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离不弃。

    突然,一内侍闯入正厅,还不待薛皇后开口呵斥,他尖细的声音充满哀伤和喜娘充满喜悦的声音同时响起——

    ——礼成!

    ——薛将军和周小将军……殁了!

    薛容玦一把掀开盖头,她今日将平日里散着的乌发统统梳了起来,在婢女的巧手下挽了一个扬凤发髻,发髻上挂着赤玫瑰步摇,红宝石与蓝宝石点缀在玫瑰之上,耳上坠着同款的坠饰,项上戴着一颗硕大的东珠。

    她不似往日里淡妆的模样,她今日朱唇艳艳、两颊的胭脂犹如春日桃花,一双远山眉下的双眸明亮动人,额中贴着金色的花钿。她的嫁衣是宫中的秀娘特意制作繁复高贵却丝毫不累赘,她站在那里就像一朵高贵明艳的灼灼牡丹花。

    只是此刻妩媚动人的牡丹花似乎经历了暴风雨摇摇欲坠,牧平也赶忙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只听得她颤抖着问:“你……再说一遍。”

    内侍不敢抬头,只不住地磕头:“薛将军和周小将军……战死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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