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望向陛下,等待着他的回答。

    牧平也看着薛容玦若有所思的眼神,仿佛知晓她在想什么,瞥了一眼陛下身后的人影,在她耳畔悄声道:“你瞧那边的贵妃。”

    薛容玦顺着他话语的方向望去,只见崔敬山站在崔棠身后,他比崔棠高出不少,此刻正微微垂下头似乎在低声催促着崔棠,但她显然面容上犹豫不决。

    也是,女儿方才进献了贺礼,分明表明她不愿离开父母只愿承欢膝下,她这个做母亲的此刻却非要上赶着将女儿嫁予北蛮。

    既不合情理,又不念母女之情。

    念及此,崔棠眼神颇为古怪地看了父亲一眼,避开众人轻声问道:“父亲,若是阿棠年幼时,北蛮向父亲求娶阿棠,父亲也会如此无情地将女儿推出去吗?”

    崔敬山闻言皱眉,眼神中约略有些不满,低声斥道:“我是如何教导于你的?你瞧瞧你自己在说些什么?难道是忘了崔家家训吗?”

    崔棠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心头一跳,她低垂眼眸道:“宗族之利,超乎万端。父亲放心,女儿知晓的。”

    就在崔棠打算说话的当口,一个大家都意料之外的人开口了。

    “陛下,臣瞧着北蛮此番求娶倒是十分有诚意。更何况,碧泽郡的边军也不是吃素的,不怕他们北蛮人欺负了公主去。”

    秦泊苍的声音浑厚有力,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薛容玦和牧平也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其实此刻,谁人开口都不奇怪。

    崔家人想借三公主的出嫁为五皇子捞些利益;若是太子一党开口便更是简单。太子殿下自始至终不相信北蛮诚信归服,若是牺牲一个盛璐沅便得以探究北蛮用意,那也是一件颇为上算的事情。

    只是,秦泊苍戍守西漠郡,与太子殿下、五皇子两党并无往来,他何苦做这个出头鸟呢?

    果然,陛下开口时听不出喜怒,只是问道:“想来爱卿认为这是一桩上上算的好事情?”

    秦泊苍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陛下,西漠不是没有俘虏的北蛮战马,但因我等不了解北蛮战马之习性且其野性难驯,若无此驯马师,我等便是拥有了北蛮战马也是徒劳。”

    “是啊,”崔敬山跟着附和道,“臣也听阿度提起过,我朝战马耐力不足,长途征战马匹根本无法坚持。”

    此刻,只听得一阵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传来,循声望去原来是崔棠。

    陛下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崔棠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泣道:“妾……妾就是替陛下为难,陛下与妾同为父母,必定是不舍女儿远嫁的,此生再难有相见之时。

    “可是,陛下又是一国之主,凡事要看得长远。璐沅作为公主,享万民供奉。如今,她也该为陛下的尽一份力,这也是她的孝心。”

    薛容玦倒是对崔棠有些刮目相看。

    原以为她只是个漂亮花瓶,可这番话每个字都落在了陛下心上。陛下其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只是答应得太快反而显得无情,更何况女儿刚刚献上了一份贺礼,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父女情深,陛下转头便将她嫁到北蛮未免太冷酷了些。

    可是,崔棠十分聪明。

    她将自己拉出来挡在陛下面前,若此事带来了益处,那是陛下英明神武;若此事出了意外,那也是崔棠这个做母亲的心狠,陛下轻轻松松便置身事外。

    怪不得崔棠能与薛皇后分庭抗礼,倒是平日里的娇弱妩媚模样让你忽略了她的聪慧。

    “陛下,妾也是璐沅的母亲,妾一个后宫妇人不懂那些朝堂门道。只是,这些时日与王子接触下来,妾倒是觉得王子是个不错的孩子,若是将璐沅托付于他,妾也算放心不少。”

    陛下垂眸一瞬便笑着拍了拍出连贺的肩膀,颇为爽朗:“那便依你所言,若是你待璐沅不好,孤便是打到北蛮王庭也要将璐沅带回京都来。”

    出连贺面上到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是味羚十分高兴:“陛下放心,公主到了北蛮一定不会受任何委屈的。”

    -

    薛容玦坐在殿内赏着歌舞,可思绪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

    盛璐沅那日说她早已知晓陛下一定是会答应北蛮的,她也说自己有应对之策。

    只是,此时木已成舟,她该如何应对呢?

    牧平也看着她一晚上心不在焉的,便挑了些小食喂着她吃。

    此时,五皇子正在献礼,五皇子的礼物虽然十分简单却又十分有新意。

    盛硕将一方砚台递给陛下身边的内侍:“父皇,这是儿臣此前出京办差时,路遇沐县。众人皆知,沐砚可是一方难求。正巧儿臣有一朋友家中便是做沐砚的,儿臣想着父皇寿辰将至,便跟着工匠学着做了一台。

    “您瞧,旁边雕刻的猎隼是儿臣自己雕的,只是技艺不太纯熟雕得有些粗糙。”

    陛下拿着这方砚台倒是有些爱不释手:“沐砚孤没少用过,只是这阿硕亲手做的沐砚,孤倒是有些舍不得用了。”

    崔棠笑得十分开心:“只要陛下用得开心,便让阿硕年年为陛下刻一方砚台如何?”

    陛下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太子殿下此时倒是笑意盈盈地道:“儿臣与阿硕倒是很有默契呢,此次准备的贺礼竟有一些相似之处。”

    陛下也笑道:“孤还记得,阿硕幼时常喜欢缠着你玩,倒是他逐渐长大后你们反而慢慢疏远了。”

    盛硕客气有礼地说道:“太子殿下年长儿臣几岁,那时想来也是课业繁忙。幼时儿臣不懂事还缠着殿下,幸好殿下宽宏,不与臣弟计较。”

    太子殿下笑道:“阿硕幼时瞧着还活泼一些,如今真是长大了,瞧着越发成熟稳重了。”

    陛下也点了点头:“阿硕这几年确实不错。”

    崔棠闻言更是喜上眉梢,笑着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准备的贺礼是什么?”

    太子殿下转头对身边人悄声说了些什么,那内侍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很快便带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

    太子起身抱拳行礼道:“儿臣偶然间得到了一只猎隼,这猎隼性子颇傲难以驯服,但它确是难得一见的白腹猎隼。

    “儿臣想着,这样的猎隼也只有陛下才能驯服,索性借花献佛,献予陛下。”

    太子陛下说着揭开了黑布,只是众人看向笼中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胆小的闺女们有些纷纷尖叫出声。

    因为那笼中的猎隼,

    ——死了。

    那鹰隼是少见的白腹猎隼,可是此刻它的腹部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血红。

    殿内的歌舞都停了下来,此刻殿内安静得只听得到众人的呼吸声。

    崔敬山最先发声:“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难道是诅咒陛下吗!”

    薛皇后也是十分慌乱,急忙起身道:“陛下,此事定是有人陷害景明,景明怎么会诅咒您呢,陛下!”

    太子自笼布揭起便死死盯着那猎隼,忽然他转身跪下,只是背脊始终未曾弯曲:“陛下,今日是您的寿辰,儿臣怎么会故意进献一只被割喉的猎隼呢?您瞧那猎隼颈部的割伤,分明是利器一刀毙命。

    “今日从东宫出来之时,这猎隼还活蹦乱跳的。定是方才席间繁杂,有人趁机下手嫁祸于儿臣,还请陛下明察啊!”

    陛下起身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荡着,最后落在了那只已经悄无声息的猎隼之上。

    少顷,陛下开口道:“来人,去将今夜接触过此猎隼之人统统带上来。”

    不一会,侍卫便带上了两人。

    两人从着装来看都是内侍,一高一低。

    侍卫用力一推,二人便都跪趴在了地上。

    陛下看向二人,隔空虚点了点那猎隼:“今夜,只有你二人碰过此笼,是谁干的?”

    那矮个儿内侍吓得连连磕头,口中还结结巴巴的:“陛下……陛下明鉴呐,奴才……奴才在东宫一直负责照顾这些动物……今日奴才从东宫带出来的时候,它还好好的……

    “奴才……”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个可怖的伤口,“奴才今日……喂食时还被咬了一口,您瞧……还在隐隐冒血呢……”

    那高个儿内侍听到他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更是激动,膝行了几步道:“陛下!陛下!他胡说八道,他今日将笼子交给奴才的时候还专门嘱咐了,因着猎隼性烈难以驯服,所以喂了些药使它精神不济,以免伤人。

    “他说,这药劲不大,待晚宴之时便慢慢恢复了……”

    这高个儿内侍越说越着急:“而且!奴才中间肚子疼还去了一趟茅房,那时不少人都瞧见奴才了!不是奴才啊!”

    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矮个儿内侍道:“就是他!他将笼子给奴才时还顺手塞给奴才个糕点。奴才……奴才往日里只是在陛下的书房做些洒扫工作,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糕点,便……一时贪吃……可谁知,奴才今晚肚子格外疼,一定是他!”

    陛下瞥了一眼二人,视线寻到了牧平也:“牧爱卿成日里办案,想来已经看出些端倪了吧?”

    牧平也笑着道:“陛下英明。”

    他起身踱步到那矮个儿内侍身边,蹲在他身边捉起了他那有伤的胳膊:“喂食怎么将胳膊全部放进笼中?

    “想来你这伤口,是趁无人看管之时,杀害猎隼之时,被猎隼反抗时所啄伤的吧?”

    那矮个儿内侍忽地一笑,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奴才对不住您,奴才只能以死谢罪了!”

    趁众人不备之际,他从怀中拿出一小药瓶灌了下去。牧平也在他身边都没能拉住他。

    是毒药,不过一瞬便毒发身亡。

    他说,他对不起太子。

    此刻,众人的目光又齐齐地落在了那个像雪松一样压不弯脊梁的太子殿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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