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平也这还是除了上次在驿站遇到那时化名为卫风的盛云季之外,再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他。

    牧平也没有见过田云冉,但他通过盛云季也能猜测出她年轻时该是如何貌美。

    盛云季似乎马上弱冠。

    他身材颀长,不笑时仿佛高山般不可接近,可他若是笑起来却也如隐没在雾中的青山,令人捉摸不透。

    此刻,牧平也坐在盛云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牧兄,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牧平也笑着点点头,似乎在犹豫该如何称呼他,毕竟那日宫宴陛下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却又没有大张旗鼓。

    盛云季仿佛洞悉人心般浅浅一笑:“牧兄唤我云季便可。”

    牧平也与他举杯对饮品茗:“初次与云季兄相遇之时,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之聚。那时只觉奇怪,明明是西行之人,何故北上?”

    盛云季与那日牧平也所见的卫风极为不同。

    那日虽与卫风只是匆匆一面之缘,卫风却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卫风浑身上下散发着肆意的少年气。他明明要前往西漠,却专程北上,仿佛来世间一趟重要的不是目的地而是他的旅途。

    他看起来衣袖沾染着世间的灰尘,他来自江湖去往江湖,又仿佛是这世间的过客而已。

    你看着他的背影,就好似看到了沉默的刀客行走在大漠,他的身影迎着落日余晖,一步步走进大漠深处,去往属于他的下一个故事。

    可是盛云季不一样,他仿佛来自神秘的大山深处,一抹身影从山雾中渐渐走出。可是逆着日出,你却看不清他的面容,仿佛山中精魅,藏满了故事。

    明明是同样一张面容却为何会有如此不同的感觉?

    是眼睛。

    卫风的眼神明亮通透,盛满了世间的美好。

    盛云季的眼神灰暗中闪烁着光亮,仿佛见惯了世间的阴暗。

    盛云季仿佛感受到了牧平也的打量笑着问道:“牧兄在想什么?”

    牧平也毫不避讳:“在下在想,云季兄与在下初遇时很是不同。”

    “是吗?”盛云季抿了一口茶,“那大概是因为心境不同吧。”

    牧平也只是低笑未语。

    很快,师娘的一桌盛筵便端上了饭桌。

    程耳和师娘坐在主位,盛云季、裴顾行分别坐在二人下首,牧平也坐在程耳的对面。

    师娘看着他们三人眼含热泪:“思悠来到这里的时候阿风刚刚离开,因为阿风身份敏感,思悠也并不知阿风的存在。

    “真好啊,阿风终于回来了。我们终于能整整齐齐地吃一顿饭了。”

    盛云季似乎对师娘的感情很深,他举起杯中酒向师娘敬酒,仔细瞧还能瞧见他颤抖的手:“师娘,十余年未见,阿风敬您一杯。”

    只是师娘看起来有些慌乱,似乎想要避开他敬的酒。

    盛云季却拉住了她,声音有些哽咽:“师娘,您对我来说和娘亲没有区别。我自小在您和老师的膝下长大,这杯酒您受得起。”

    程耳看着面色倒是如常,师娘的眼泪早已泪如雨下:“那年你被交到我手上时只有两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我只会咯咯地笑。我那时想着,此后就你我二人相伴度过此余生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可谁知……”

    师娘抹了抹眼泪,笑着道:“这大好的日子,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快尝尝这些菜,可还合口?我记得你幼时最喜吃鱼,尝尝怎么样?”

    盛云季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此刻面容流露出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师娘手艺越发好了,还是当年的味道。”

    师娘笑着招呼牧平也和裴顾行快些用餐,只是她还没提醒盛云季别夹苋菜他已经面色如常地吞咽了下去。

    程耳与盛云季在聊着些什么。

    牧平也注意到师娘的表情有些奇怪,轻声问道:“师娘,您是不是方才累着了?”

    师娘强笑着摇了摇头,又对裴顾行道:“你最爱的苋菜,快尝尝。”

    一顿饭的时间过得很快,盛云季显然与程耳有要事相商,他与裴顾行先行离开,只是离开时听到师娘突兀地问了盛云季一句:“阿风可有哪里不舒服?”

    牧平也与裴顾行对视一眼,笑道:“师娘对云季真是心疼。”

    “你并不知晓师娘的身份,”裴顾行笑着解释,“师娘乃是田皇后出阁前的婢女,师娘比田皇后要大些年岁,田皇后入宫时师娘已到了适婚年岁,便未曾随田皇后入宫。”

    “田家人对师娘倒真是不错,当时师娘的娘亲病重,田家便放她归家照顾母亲。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年田家便倾覆了。

    “她因照顾娘亲反而侥幸逃过一劫,后来师娘的娘亲也因病重离世,但是师娘一直陪伴在床边也算没有留下遗憾。

    “那时师娘孤身一人其实无处可去,这时老师带着盛云季找到了师娘。”

    牧平也挑了挑眉:“竟是这样,原来师娘竟是田家人。”

    -

    暗夜悠悠,烛火盈盈。

    薛容玦正在屋中绣香囊,忽然被人从后揽入怀中。

    她早已嗅到熟悉的味道,反而十分放松地依靠着他。

    牧平也假意生气道:“昭昭竟都不在乎身后人是谁吗?”

    薛容玦放下手中的香囊,转身扑进他的怀里:“我知道是你呀,除了你还会有谁漏夜前来?”

    她探头看了看屋外漆黑的天色:“是翻墙进来的吧?没人瞧见吧?”

    牧平也有几分无奈与宠溺:“你都说了不许让人瞧见,我当然只能翻墙了。”

    薛容玦惬意地眯着眼抱着他的腰,小脑袋靠在他的腰腹处。

    牧平也总觉得自己怀中抱了一只小猫,自己仿佛都能看到她的小尾巴在舒服地翘来翘去。

    薛容玦忽然开口道:“三公主逃了。”

    牧平也闻言并不惊讶,毕竟他也看了那封信:“陛下什么态度?”

    “前几日陛下将我和裴枫召去了。”

    牧平也是聪明人,不过思索片刻便知晓了:“陛下可是让裴枫代替三公主出嫁?”

    薛容玦点了点头:“是裴枫自己提出的,但想来也是陛下的意思。不过,陛下甚至没有派人去追三公主。”

    牧平也将她抱起,自己坐在贵妃榻上,将她放在自己腿上,揽着她道:“平日里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这点事想不明白?”

    薛容玦从他怀里挣扎坐起,微微仰头与他对视,双眸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牧平也微微一笑:“你细细想,三公主在护国寺,护国寺周围会没有守卫吗?否则陛下为何召你,必然是知晓你在宴会之后与三公主相见。

    “三公主若想顺利离开京都,光是出城这一件事就不是容易的事情。申屠骞此人守城门最是严谨,三公主想要在他眼皮下离开京都,难。”

    薛容玦接过他的话,惊讶道:“你是说,陛下放走了三公主?”

    牧平也点了点头,却也有些疑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只是不知陛下为何这样做?”

    薛容玦低头看着烛火的影子映在地面,晃来晃去,忽然想到,猛然抬起头,语气也有几分急切:“你方才说,护国寺周围有守卫!那想来出连贺与裴枫的相会陛下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知道出连贺身份有异!”

    “想来也是,”牧平也的声音有几分低沉,“北蛮此番求娶十分诡异,北蛮战马可谓他们的必胜之利器,就这么拱手献上,总觉得背后有更大的阴谋。”

    “陛下不想自己的女儿成为北蛮的刀下亡魂,索性让三公主离开京都,或者说让三公主此生摆脱公主的身份,潇洒做她自己。”

    薛容玦想了想道:“如此说来,北蛮此番求娶确实十分奇怪。不过,‘裴枫’已经病重得无法起身了,三公主明日便要离京,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细节。”

    她微闭着眼努力回想,她的思绪从京都飘出,一直飘荡到了那尘沙飞扬的战场。

    那双眼睛!

    她急急地抓着牧平也的手:“味羚!我见过他!”

    牧平也一下理解了她的激动。

    “你是说,”她深陷在战场梦魇中时,牧平也始终在她身边,“你在梦境中看到了他?”

    “是,我看到了他,他站在山谷,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我记得那双眼睛。

    “而且,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上位者的气息,我觉得他并非一个普通的使臣,想来他应该就是出连庸。”

    牧平也皱着眉:“阿贺从未提到过。”

    “那会不会是,他也不知道?”

    -

    晨光打在屋里时,薛容玦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牧平也总是趁夜色而来,在日初前离开。

    “郡主!郡主!”如筠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薛容玦道:“怎么了?这么急匆匆地。”

    如筠将信件递给她:“一早送到府上的,属下怕是什么要紧事。”

    薛容玦打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久违良晤,余复往无名寺采撷桂花数枝,君或有需乎?何不暇时出,共叙一番?」

    没有落款,只有时间和地点。

    可是薛容玦知道这是谁。

    是茵陈。

章节目录

揽流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松萝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松萝枝并收藏揽流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