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蝉鸣依旧在不断地扯着嗓子嘶嚎着,不知是为了这炎夏还是为了逝去的人。

    陛下这一生,功绩卓著即便在厚重的史书之中也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他并没能过完这个夏日。

    他在夏日遇到了薛清璇。

    他在夏日失去了盛汀宛。

    他在夏日得到了权势。

    他在夏日热烈燃烧。

    最终,他留在了永恒的夏日之中。

    -

    大殿之内,众人一身缟素跪在大殿之内。

    此起彼伏的哭声在殿内回荡,只是这哭声之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薛皇后跪在最前方,只是左右两侧都是盛云季派来看管她的宫女。

    她仪态端庄,背脊挺拔如雪松。她的面庞不见太多悲恸,却也没有更多的情绪,就仿佛……

    仿佛一潭死水。

    自从得知陛下离去的消息后,薛皇后始终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薛容玦宁愿她痛哭一场,也不愿她这样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波澜。

    薛皇后却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本宫无事。人间相逢一场终有别离,本宫早已接受了这一事实。”

    “那您,”薛容玦犹豫着问道,“难过吗?”

    薛皇后的思绪幽幽飘过长长的岁月:“我对陛下开始爱他、后来恨他,再后来……爱恨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早已说不清楚了。”

    薛容玦假装没有看到她眼角落下的泪。

    大殿上的太子妃与薛容玦也被盛云季的人严密地看管着,薛容玦环顾周围却没有看到牧平也的身影。

    想来,田沄霁已经行动起来了。

    盛云季在一旁倒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情真意切地阐述着自己对陛下的情感。

    “……儿臣才与父皇共处不过短短半年,怎么就天人永隔了!”

    薛容玦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

    柳凭风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薛容玦瞥了他一眼:“柳大人如今可是他眼前的大忙人,怎么有功夫来这角落偷闲。”

    柳凭风没有在意她口中的嘲讽,只是摆摆手让看管她的宫女先离开,蹲在她身边,抬手拂去了她的碎发:“听闻你要和离了?牧平也根本无法护你周全。

    “我当初想要求娶你是真心的,我自小便心悦你,你可愿给我个机会?”

    薛容玦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柳凭风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沉溺在回忆里:“我幼时在柳家过得很不好,郡主捉迷藏却与在下误打误撞在废弃水缸中藏了好久。

    “后来你我从水缸爬出狼狈不堪,却又放声大笑了好久。我很久未曾那么快乐了。”

    薛容玦想到文繁荫的话:“可是大家都对你很好啊,繁荫一直心悦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她不过是觉得我心悦你,她要胜过你,所以才觉得自己心悦于我。她那么骄傲的人,她只爱她自己。”

    柳凭风看出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投靠盛云季吗?因为我与他算来也算表兄弟。我的祖母与他外祖父是姐弟。”

    这倒是薛容玦不曾知晓的隐秘。

    “我本来很看好太子殿下,可惜,他性情太仁和,随着你父亲的离去,他越来越没有能力在朝中站稳。”

    薛容玦瞥了他一眼:“难道盛云季就有能力了?”

    柳凭风遥遥看了一眼正在做戏的盛云季:“他身后有秦泊苍就够了。”

    薛容玦沉默不语,秦泊苍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此时倒是有人恰时出声打断了柳凭风未出口的话:“……只是,太子殿下虽被圈禁却并未被废,怎么到现在都不见太子殿下人影?”

    盛云季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的泪水:“此事还未来得及与诸位讲,太子私自逃出东宫,陛下大怒下旨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只是诏书还未写完便……”

    众大臣皆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太子并未被废却又不见人影……”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这时裴顾行强忍着悲痛道:“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生前您时时跟在他身旁,此时只有您来继承大统最为合适。”

    盛云季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本王资历浅薄,怎能胜任?”

    此刻有人附和道:“殿下,如今五皇子已死,太子殿下下落不明。况且太子殿下品德有失,也无法成为我大盛的君主,还请殿下不要再推辞了。”

    随即众人齐齐俯身磕头:“还请陛下登基。”

    薛皇后睥睨着这荒唐的一切,心中唯一牵挂只有不知下落的太子。

    薛容玦冷冷地看向那一幕,又想到了那日在椒房殿内的一切。

    -

    天色暗了下来,

    田沄霁的面色苍白又悲恸。

    薛容玦轻声问道:“你很恨陛下吗?”

    田沄霁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我自小没有父母,身边都是母亲身边的旧人,我所知晓的有关母亲的一切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听他们的形容,母亲是一个娇蛮却又惹人喜爱的女子,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落得如此结局。”

    薛皇后的声音幽幽响起:“她的结局因她的姓氏早已注定。”

    田沄霁回忆道:“后来程耳找到了我,他说母亲是被陛下害死的,问我想不想为母亲报仇。”

    薛容玦猜测道:“所以他们借用了你的身份?”

    田沄霁点了点头:“卫风是我表亲,也算田家人,得程耳所救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就有了这一切。”

    “程耳?”薛皇后疑惑道,“为何他在此事中如此积极?”

    田沄霁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晓他有一位至亲因此而亡,他深恨陛下想要夺走他的一切。”

    “至亲?”薛皇后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原来他与程梵是兄弟么?”

    田沄霁连忙问道:“皇后娘娘知晓他?他怎么了?”

    薛皇后叹了口气:“程梵是帝师,与陛下可以说是惺惺相惜,可是却在事到临头心生不忍。

    “其实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程梵爱上了田皇后,他甚至想带她离开。可田云冉那时爱惨了陛下,程梵成为了陛下的掣肘,田云冉便为他除去了这个障碍。”

    田沄霁惊讶地说道:“可是……程耳说,他弟弟是死于陛下之手。”

    薛皇后轻笑了一声:“你们不了解他,他从来不会让鲜血沾染在自己手上,他从来都是借刀杀人。”

    “可是,”田沄霁犹豫道,“那母亲究竟因何而亡?”

    薛皇后轻轻摇了摇头:“那时并未查到是何人所为,本宫可以告诉你的是,不是陛下所为。

    “陛下虽恨她,可她却又为陛下带来了当时的一切。那时他也不过是朗朗少年,爱恨在心中交织,他下不去手的。”

    田沄霁忽然跌坐在地上,面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可是我害死了陛下,我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薛皇后的声音有些飘忽:“他不会怪你的,他对当初命裴雨眠害死田皇后的孩子始终心中有愧,若他得知你仍在世只会欣慰。”

    田沄霁低垂着头:“我做了很多错事。”

    薛容玦拉着她的手:“可是还有弥补的机会。”

    田沄霁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她的手,双眸充满期冀:“真的吗?我还有机会吗?”

    薛容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田沄霁有些迷茫,却还是道:“其实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张叔,就是飞廉的父亲,对我很好。”

    “我的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张叔带着我和飞廉去庙会。庙会真是热闹,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庙会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雪花轻柔地落在每个人身上,大家都喜气洋洋又幸福满溢。”

    薛容玦轻道:“你可知晓,这原因是什么吗?”

    田沄霁疑惑地看着她。

    薛容玦轻笑道:“陛下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但他一定是一个好君主。

    “这一切都是因为陛下贤明地统治,否则世间不会如此平和安宁。”

    “卫风、程耳等人不过为了自己的私利,大盛在他们手上不会是你记忆中的模样。

    “你愿意庙会上的人们失去笑容吗?”

    田沄霁久久未能言语,不知过了多久,她坚定地说道:“我不愿意,我该怎么做?”

    -

    柳凭风看到薛容玦冷淡地瞧着盛云季,眼中全是不屑。

    她一直待人温和有礼,很少有如此情绪直白外露的时刻。

    “郡主很不喜欢云季殿下?”

    薛容玦收回了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纯白的衣角道:“本郡主对偷梁换柱之人向来没有好感。”

    柳凭风不懂她在说什么:“郡主这是何意?”

    薛容玦露吃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会知道的。”

    柳凭风还来不及思索她那抹笑容的含义,便被急匆匆跑来的内侍打断了思绪。

    内侍打断的不止是柳凭风的思绪,还打破了盛云季的面具。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正在带兵朝宫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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