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日，赵源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定在洛州城外的昭若寺禅房相见。昭若寺是洛州香火最旺的寺庙，上至贵族下至百姓，都愿意去寺中拜佛祈福，因而常年人来人往，不容易引起注意。
得了赵源的准信，兰湫便借着去昭若寺为兰子忱和征伐将士们祈福的名义，请旨出宫。兰珏因着贺玉心之事心中有愧，加上征伐兵马已顺利到达义城，也不多为难，很快就准了。
到了约定之日，兰湫提前沐浴焚香，梳洗穿戴，正正经经按照去庙中祈愿的全套准备做了。长公主出行，仪仗和护卫免不了，若平时她肯定会省些繁琐礼节，但这次为了不引人注目，她都随了惯例，并不多言。
车驾一路出了洛州城，不多时已到昭若寺外。寺中住持提前得了消息，领着管事的几个僧人到寺庙门口亲自迎接，兰湫与他们简单见了礼，随僧众进入寺中，先去了主殿敬佛上香。
大殿正中，一座庄严宏伟的金身佛像莲台端坐。她默然跪在佛像前，持香祈望。那佛像安然垂眸，面容难辨悲喜，她一时想到了许多事，想到了那些永远萦绕在身边不曾消散的动荡和不安，心绪逐渐飘远。佛像似恬淡又似冷漠地望着她，仿佛怜悯，又仿佛嘲弄。
直到一个年轻的沙弥上前，对她双手合礼，她才回过神来。
“公主，禅房已备下茶点，请公主移步暂歇。”
“备下茶点”是与赵源提前商定的暗语，说明董燮已经到了。她起身将香敬到佛前，对小沙弥合掌回礼，只带徐嬷嬷随小沙弥一路去了。
禅房在大殿后的西侧，小沙弥带二人到了门口，便合掌退下。兰湫进去，董燮果然已等在房中，见到她立刻行礼。
“董医士切勿拘礼，”她示意他免礼，又叫坐了，有些踟蹰开口，“匆匆召您来，只是因我心有怀疑，又不敢妄自惊动宫中御医……董医士于殿下有救命之恩，医术精湛，思来想去，洛州城中我能信任的只有您……”
“公主折煞董某，”董燮欠身一礼，拿出脉枕给她垫在手腕下，“不知公主有何不适？”
“旁的没什么，只是这两日时常犯恶心，腹中不适，食欲大减……”
董燮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给她细细切过脉，又问了徐嬷嬷一些日常，这才对她躬身一礼：“公主贵体无碍，只是……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当真？”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得到确定的答案，兰湫还是难言欣喜。
董燮点头：“小的虽不专攻千金科，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又想到什么，“只是宫中御医妙手无数，为何公主要特地召小人在此处看诊？”
“如今殿下不在洛州，宫中人多眼杂，我不想引人注意……”兰湫说得含蓄，“这件事还请董医士务必保密，别对任何人说起。”
她特地绕开御医，拐这么大一个弯子到这里来，再听她如此说，董燮心中大抵也猜到几分微妙：“公主的意思小人明白。只是您的身体有些虚，既然决意保密，恐怕这段时日不便定期看诊了。容小人开两剂补气健脾的方子给您，其余事还请徐嬷嬷多留心。”
他提笔很快写下两个药方，交徐嬷嬷收下，又嘱咐了些饮食注意之项，末了补充道：“这几日洛州城中，似有疫病流行之兆。公主若无必要，最好不要再出宫，也不要过多与人接触……”
“疫病？”兰湫惊了惊，这事儿她毫无耳闻，“什么疫病？何时的事？”
“也就这七八日，城中多户人家染疫，病者壮热烦躁，头痛如劈，腹痛泄泻，更有发疹、昏乱、衄血者，一人传一室，一室传街临，有燎原之势。”
“皇城重点，这等大事定会报府衙知晓，可有开仓散药、集中诊治病者之策？”
董燮摇摇头：“据小人所知，府衙只派了些官兵看守发病之人，不允他们擅离住所，并未有其他应对。可小人去医馆探查过，染病者通常不会即刻现病症，染病至发病，相隔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若已染病而未发病之人，于街市人群中行走来回，只怕……”
兰湫闻之一震，这等病症，一旦播散开便是大疫。可她来时见城中无半点异常，这一路不知与多少染病者擦肩而过，更不消说街上来往的百姓了。她不由严肃道：“府尹官员如此粗疏大意，怎堪为父母之官？回宫后我会即刻禀告陛下！”
“公主稍安！”董燮慌忙跪下，“此事怕不好急于声张。小人往昔游走各州时，也见过瘟疫大行。疫病侵身固然可怖，可因瘟疫而至城中混乱，其危更胜瘟疫。公主想想，若此时洛州臣民得知，城中大疫流行，会是什么结果？”
“臣民恐慌，想来人人自危……”
“正是。一旦瘟疫流行的消息散播出去，王公显贵会朱门深锁，大肆积囤粮米药材；这些活命之物市价很快会疯涨，洛州百姓将陷入无药无粮的混乱，不是病饿路旁，就是揭竿而起，沦为盗匪。洛州之乱，可能一触即发。”
“那，就没有让城中众人免受瘟疫、也不生祸乱的法子吗？”
“古往今来，大疫一旦起，除非十室九空、千里无人，才得终了。究其原因，纵有疫病肆烈之故，只怕人祸更多，”董燮垂目，“小人不过略通医理，不敢妄断治疫安民之法，但想来这法子定是成本极高、耗费极大的，而且并无百分之百周全。旁人不敢说，但公主切勿以己身之愿冲动行事，螳臂当车，否则，小人担心不仅公主与腹中胎儿难保，更可能牵累众多，引起大乱。”
兰湫皱了皱眉，陷入漫长的沉默。
“公主，”徐嬷嬷上前轻抚她的肩，“老奴知道公主心中纠结，但您一己之力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洛州城上有天颜，下有府官里正，若真是瘟疫，自有一套法子上下决断。当务之急，是公主保重自身，勿要招惹上疫病才是。”
“公主如今有孕，食饮起居更需格外注意，”董燮又一一嘱咐了净手、通风、熏烧艾草于室内的事项，待徐嬷嬷悉数记下，这才躬身悄然退出禅房。兰湫一直不发一言，两人又待了一刻钟才出来，外面还是那个小沙弥候着，引她重新绕去大殿。
寺中依旧人来人往。因着董燮的话，她不敢继续久留。怎料刚走到殿前，一贵妇人迎面与她躬身行礼：“妾妇见过公主。”
兰湫抬目一瞧，竟是赫连夫人，只得与她寒暄：“不想在这里遇到夫人，好巧。”
“的确很巧，”赫连夫人笑意温和，仿佛不曾与她有过任何龃龉，“稀见得公主来昭若寺，妾妇猜，公主是为宣王殿下和将士们来的吧？”
兰湫眸色微动，倒也不藏着掖着：“正是。夫人呢？也是为家人而来？”
“是，妾妇为夫婿和小女来祈福。”
听她言及赫连维清，兰湫不好装作无视，便随口道：“令爱身体恢复可好？”
“托公主记挂，维清身子已经不碍事了，只是不大讲话……”
这话说得有些苦涩之意，兰湫不好接，也不愿与她深聊，索性结束了寒暄：“那夫人快进去吧，我就不耽误您了，先告辞。”
她不动声色侧身，绕过赫连夫人而行，却听赫连夫人的声音在后响起：“公主，不知您信不信命？”
兰湫顿步：“夫人何意？”
“一个人的命数若是注定，神佛也难以改变结果……”
兰湫心中一骇，转身望她：“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妨直言。”
“庙宇之中，众生命数皆在神佛眼中，妾妇只是有感而发，”赫连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楚，又恢复了漠然之色，屈膝恭恭敬敬给她赔礼：“妾妇方才一时失言，冒犯公主，请公主恕罪。”
她嘴上说着失言，可那些话，并不是像无心之言。
兰湫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可听她的意思，也没有要多解释之意，她想了想，转身离开。不想还未出寺门，忽而一众兵甲哗啦啦上前，守住昭若寺大门，将众僧和善男信女们堵在寺中。
“洛州突发时疫，即日戒严，昭若寺封门，不可自由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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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一驾马车堪堪进入宫门，朝芷玉殿驶来。
蕊儿早早带人在殿外的宫道上等候，看见车辇过来，忙快步迎接上去。
兰湫小心翼翼下了车，蕊儿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披风给她罩上，“公主吓死奴婢了。听说整个洛州戒严，昭若寺也封了门，奴婢生怕公主同那些病患关在一处了！”
“戒严不假，但那些人还认得我，盘查一番也就放行了，只是费些时间，”兰湫随她入了殿中，“这些日子你们也尽量别出芷玉殿了。”
“奴婢哪还能出？陛下传了话，让大家各自待在宫里不许出去，膳房会一日两趟的送吃食来，柴火用度也会按时送来。”
兰湫微怔，不想宫里竟也严格到这种程度：“这是今日的事？”
蕊儿点头：“傍晚栾公公派人来传的话。”
兰湫愈发震惊，早上离开时宫中还没有消息，怎么这会儿已经紧张若此？
方才昭若寺突然被兵士封门，众多贵族女眷都被关在里面。贵妇人们鲜少受过这等对待，不由急作一团。却是赫连夫人上前拉她到僻静的偏角，神色毫无慌乱，只嘱咐她若脱身回宫，一定储够十日的口粮吃食在身边。她虽不确定赫连夫人为何提醒她这个，但有董燮的话在前，她猜到她定然晓得了什么。
她定了定神，果断对蕊儿和徐嬷嬷道：“你们马上带几个人，多拿些金银钱物，去膳房和内务司换水米和炭火，只管照着半个月一个月的量取来，常用的药材也备一些。若有人刁难盘问，不要吝惜使钱，就说我最近身子弱，怕冷，赶快去。”
“公主，你要屯米粮？可膳房说每日会送来，咱们还要花银钱去换吗？”
“陛下和后宫妃嫔，百人有余，加上宫人仆役，千人不止。如今洛州戒严，口粮难免运输不畅，到时膳房定会缺损。你今日还能花银钱换得，只怕过五六日，钱也换不来食物了，且快去吧。”
徐嬷嬷知晓内情，蕊儿见她神色严肃，也意识到事情不妙。当时入宫时，想到难免需要打点宫人，兰湫带了不少钱银，如今果真派上用场。二人携了钱物，唤了男女仆从，直接拉了运货的木车出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才浩浩汤汤回来，水米菜肉和柴火弄了一大车。蕊儿进殿复命，竟是愤愤不平：“公主料的一点不错，这帮吃里扒外的奴才趁火打劫，这点东西咱们愣是花了十倍的价码，带出去的钱几乎打点干净了……”
“现在还能用钱换到，就烧香吧，”徐嬷嬷叹气，“照这个架势，再过几天，当真有钱也无用了。”
兰湫又道：“嬷嬷，待会儿你就传我的话给下面所有人，明日起芷玉殿闭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出殿中。若哪一日膳房停止送吃食，则所有人食饮开始减半，够活命即可，我也一样。囤积的米粮，你亲自盯着数目，每日每笔都要点验，不许超过计划的数。另外，今晚之事不准往外漏半个字，但有违反者，立刻乱棍打死，绝不饶恕！”
她素日里宽和不拘小节，少有这般厉色狠语的模样，徐嬷嬷敛然领命，蕊儿惶然望着兰湫，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家公主：“公主，您怎么突然……”
“突然什么？”
蕊儿喘口气，斟酌着合适的词，“公主这样叫我有点害怕……”
“怕？”兰湫一笑，神色却带了沉重，“怕的还在后面呢。”
得了赵源的准信，兰湫便借着去昭若寺为兰子忱和征伐将士们祈福的名义，请旨出宫。兰珏因着贺玉心之事心中有愧，加上征伐兵马已顺利到达义城，也不多为难，很快就准了。
到了约定之日，兰湫提前沐浴焚香，梳洗穿戴，正正经经按照去庙中祈愿的全套准备做了。长公主出行，仪仗和护卫免不了，若平时她肯定会省些繁琐礼节，但这次为了不引人注目，她都随了惯例，并不多言。
车驾一路出了洛州城，不多时已到昭若寺外。寺中住持提前得了消息，领着管事的几个僧人到寺庙门口亲自迎接，兰湫与他们简单见了礼，随僧众进入寺中，先去了主殿敬佛上香。
大殿正中，一座庄严宏伟的金身佛像莲台端坐。她默然跪在佛像前，持香祈望。那佛像安然垂眸，面容难辨悲喜，她一时想到了许多事，想到了那些永远萦绕在身边不曾消散的动荡和不安，心绪逐渐飘远。佛像似恬淡又似冷漠地望着她，仿佛怜悯，又仿佛嘲弄。
直到一个年轻的沙弥上前，对她双手合礼，她才回过神来。
“公主，禅房已备下茶点，请公主移步暂歇。”
“备下茶点”是与赵源提前商定的暗语，说明董燮已经到了。她起身将香敬到佛前，对小沙弥合掌回礼，只带徐嬷嬷随小沙弥一路去了。
禅房在大殿后的西侧，小沙弥带二人到了门口，便合掌退下。兰湫进去，董燮果然已等在房中，见到她立刻行礼。
“董医士切勿拘礼，”她示意他免礼，又叫坐了，有些踟蹰开口，“匆匆召您来，只是因我心有怀疑，又不敢妄自惊动宫中御医……董医士于殿下有救命之恩，医术精湛，思来想去，洛州城中我能信任的只有您……”
“公主折煞董某，”董燮欠身一礼，拿出脉枕给她垫在手腕下，“不知公主有何不适？”
“旁的没什么，只是这两日时常犯恶心，腹中不适，食欲大减……”
董燮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给她细细切过脉，又问了徐嬷嬷一些日常，这才对她躬身一礼：“公主贵体无碍，只是……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当真？”虽然心中早有预感，得到确定的答案，兰湫还是难言欣喜。
董燮点头：“小的虽不专攻千金科，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又想到什么，“只是宫中御医妙手无数，为何公主要特地召小人在此处看诊？”
“如今殿下不在洛州，宫中人多眼杂，我不想引人注意……”兰湫说得含蓄，“这件事还请董医士务必保密，别对任何人说起。”
她特地绕开御医，拐这么大一个弯子到这里来，再听她如此说，董燮心中大抵也猜到几分微妙：“公主的意思小人明白。只是您的身体有些虚，既然决意保密，恐怕这段时日不便定期看诊了。容小人开两剂补气健脾的方子给您，其余事还请徐嬷嬷多留心。”
他提笔很快写下两个药方，交徐嬷嬷收下，又嘱咐了些饮食注意之项，末了补充道：“这几日洛州城中，似有疫病流行之兆。公主若无必要，最好不要再出宫，也不要过多与人接触……”
“疫病？”兰湫惊了惊，这事儿她毫无耳闻，“什么疫病？何时的事？”
“也就这七八日，城中多户人家染疫，病者壮热烦躁，头痛如劈，腹痛泄泻，更有发疹、昏乱、衄血者，一人传一室，一室传街临，有燎原之势。”
“皇城重点，这等大事定会报府衙知晓，可有开仓散药、集中诊治病者之策？”
董燮摇摇头：“据小人所知，府衙只派了些官兵看守发病之人，不允他们擅离住所，并未有其他应对。可小人去医馆探查过，染病者通常不会即刻现病症，染病至发病，相隔短则一两日，长则三五日，若已染病而未发病之人，于街市人群中行走来回，只怕……”
兰湫闻之一震，这等病症，一旦播散开便是大疫。可她来时见城中无半点异常，这一路不知与多少染病者擦肩而过，更不消说街上来往的百姓了。她不由严肃道：“府尹官员如此粗疏大意，怎堪为父母之官？回宫后我会即刻禀告陛下！”
“公主稍安！”董燮慌忙跪下，“此事怕不好急于声张。小人往昔游走各州时，也见过瘟疫大行。疫病侵身固然可怖，可因瘟疫而至城中混乱，其危更胜瘟疫。公主想想，若此时洛州臣民得知，城中大疫流行，会是什么结果？”
“臣民恐慌，想来人人自危……”
“正是。一旦瘟疫流行的消息散播出去，王公显贵会朱门深锁，大肆积囤粮米药材；这些活命之物市价很快会疯涨，洛州百姓将陷入无药无粮的混乱，不是病饿路旁，就是揭竿而起，沦为盗匪。洛州之乱，可能一触即发。”
“那，就没有让城中众人免受瘟疫、也不生祸乱的法子吗？”
“古往今来，大疫一旦起，除非十室九空、千里无人，才得终了。究其原因，纵有疫病肆烈之故，只怕人祸更多，”董燮垂目，“小人不过略通医理，不敢妄断治疫安民之法，但想来这法子定是成本极高、耗费极大的，而且并无百分之百周全。旁人不敢说，但公主切勿以己身之愿冲动行事，螳臂当车，否则，小人担心不仅公主与腹中胎儿难保，更可能牵累众多，引起大乱。”
兰湫皱了皱眉，陷入漫长的沉默。
“公主，”徐嬷嬷上前轻抚她的肩，“老奴知道公主心中纠结，但您一己之力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洛州城上有天颜，下有府官里正，若真是瘟疫，自有一套法子上下决断。当务之急，是公主保重自身，勿要招惹上疫病才是。”
“公主如今有孕，食饮起居更需格外注意，”董燮又一一嘱咐了净手、通风、熏烧艾草于室内的事项，待徐嬷嬷悉数记下，这才躬身悄然退出禅房。兰湫一直不发一言，两人又待了一刻钟才出来，外面还是那个小沙弥候着，引她重新绕去大殿。
寺中依旧人来人往。因着董燮的话，她不敢继续久留。怎料刚走到殿前，一贵妇人迎面与她躬身行礼：“妾妇见过公主。”
兰湫抬目一瞧，竟是赫连夫人，只得与她寒暄：“不想在这里遇到夫人，好巧。”
“的确很巧，”赫连夫人笑意温和，仿佛不曾与她有过任何龃龉，“稀见得公主来昭若寺，妾妇猜，公主是为宣王殿下和将士们来的吧？”
兰湫眸色微动，倒也不藏着掖着：“正是。夫人呢？也是为家人而来？”
“是，妾妇为夫婿和小女来祈福。”
听她言及赫连维清，兰湫不好装作无视，便随口道：“令爱身体恢复可好？”
“托公主记挂，维清身子已经不碍事了，只是不大讲话……”
这话说得有些苦涩之意，兰湫不好接，也不愿与她深聊，索性结束了寒暄：“那夫人快进去吧，我就不耽误您了，先告辞。”
她不动声色侧身，绕过赫连夫人而行，却听赫连夫人的声音在后响起：“公主，不知您信不信命？”
兰湫顿步：“夫人何意？”
“一个人的命数若是注定，神佛也难以改变结果……”
兰湫心中一骇，转身望她：“夫人这话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妨直言。”
“庙宇之中，众生命数皆在神佛眼中，妾妇只是有感而发，”赫连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楚，又恢复了漠然之色，屈膝恭恭敬敬给她赔礼：“妾妇方才一时失言，冒犯公主，请公主恕罪。”
她嘴上说着失言，可那些话，并不是像无心之言。
兰湫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可听她的意思，也没有要多解释之意，她想了想，转身离开。不想还未出寺门，忽而一众兵甲哗啦啦上前，守住昭若寺大门，将众僧和善男信女们堵在寺中。
“洛州突发时疫，即日戒严，昭若寺封门，不可自由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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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一驾马车堪堪进入宫门，朝芷玉殿驶来。
蕊儿早早带人在殿外的宫道上等候，看见车辇过来，忙快步迎接上去。
兰湫小心翼翼下了车，蕊儿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披风给她罩上，“公主吓死奴婢了。听说整个洛州戒严，昭若寺也封了门，奴婢生怕公主同那些病患关在一处了！”
“戒严不假，但那些人还认得我，盘查一番也就放行了，只是费些时间，”兰湫随她入了殿中，“这些日子你们也尽量别出芷玉殿了。”
“奴婢哪还能出？陛下传了话，让大家各自待在宫里不许出去，膳房会一日两趟的送吃食来，柴火用度也会按时送来。”
兰湫微怔，不想宫里竟也严格到这种程度：“这是今日的事？”
蕊儿点头：“傍晚栾公公派人来传的话。”
兰湫愈发震惊，早上离开时宫中还没有消息，怎么这会儿已经紧张若此？
方才昭若寺突然被兵士封门，众多贵族女眷都被关在里面。贵妇人们鲜少受过这等对待，不由急作一团。却是赫连夫人上前拉她到僻静的偏角，神色毫无慌乱，只嘱咐她若脱身回宫，一定储够十日的口粮吃食在身边。她虽不确定赫连夫人为何提醒她这个，但有董燮的话在前，她猜到她定然晓得了什么。
她定了定神，果断对蕊儿和徐嬷嬷道：“你们马上带几个人，多拿些金银钱物，去膳房和内务司换水米和炭火，只管照着半个月一个月的量取来，常用的药材也备一些。若有人刁难盘问，不要吝惜使钱，就说我最近身子弱，怕冷，赶快去。”
“公主，你要屯米粮？可膳房说每日会送来，咱们还要花银钱去换吗？”
“陛下和后宫妃嫔，百人有余，加上宫人仆役，千人不止。如今洛州戒严，口粮难免运输不畅，到时膳房定会缺损。你今日还能花银钱换得，只怕过五六日，钱也换不来食物了，且快去吧。”
徐嬷嬷知晓内情，蕊儿见她神色严肃，也意识到事情不妙。当时入宫时，想到难免需要打点宫人，兰湫带了不少钱银，如今果真派上用场。二人携了钱物，唤了男女仆从，直接拉了运货的木车出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才浩浩汤汤回来，水米菜肉和柴火弄了一大车。蕊儿进殿复命，竟是愤愤不平：“公主料的一点不错，这帮吃里扒外的奴才趁火打劫，这点东西咱们愣是花了十倍的价码，带出去的钱几乎打点干净了……”
“现在还能用钱换到，就烧香吧，”徐嬷嬷叹气，“照这个架势，再过几天，当真有钱也无用了。”
兰湫又道：“嬷嬷，待会儿你就传我的话给下面所有人，明日起芷玉殿闭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出殿中。若哪一日膳房停止送吃食，则所有人食饮开始减半，够活命即可，我也一样。囤积的米粮，你亲自盯着数目，每日每笔都要点验，不许超过计划的数。另外，今晚之事不准往外漏半个字，但有违反者，立刻乱棍打死，绝不饶恕！”
她素日里宽和不拘小节，少有这般厉色狠语的模样，徐嬷嬷敛然领命，蕊儿惶然望着兰湫，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家公主：“公主，您怎么突然……”
“突然什么？”
蕊儿喘口气，斟酌着合适的词，“公主这样叫我有点害怕……”
“怕？”兰湫一笑，神色却带了沉重，“怕的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