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寂静,还是韩烁先开口道“翡儿,你怎会知道用这样的办法救人?”

    陈翡眨眨眼,看着众人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面上十分无辜的道“大姨母传授哥哥毒术之时我时常看着,又很是喜欢看千享馆里的那些书,耳融目染的倒也学了不少,无聊之际上手将那些濒死的动物药人试着救一救也很是有趣。”说着又像是不在意一般的撇撇嘴,目中是清凌凌的不屑,继续道“金针之术而已,有何难也?”

    芊芊和韩烁都被震惊了,忽然间意识到他们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女貌似是个天纵之才!两人对视一眼,芊芊叹了口气道“没法子了,总不好辜负了翡儿这样的天赋,我去和长姐说说吧。”说完见韩烁点了头,便起身带着梓锐向日晟府去了。

    韩烁看着芊芊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的摸摸还懵懂无知的长女乌压压的头顶,心中莫名的感慨着,自家长子善毒长女善医,大郡主的一身衣钵具有了传承,怕是还要发扬光大了。

    芊芊回想着往事,眼前的画面便也似是应景般的到了凤安七年,那时候,自己也已然是年过半百,母亲和长姐都已经离了自己,凤位之上的人已换成了依然极尽疼爱自己的二姐楚楚。而打破了平安喜乐的局面的,是那一年的年末,自都城而始的一场大疫,大疫汹涌而至,席卷了整个花垣的都城,都城的百姓兵士染病者高达十之五六,然,并无任何的对症之药,往往十不救一,一时间,花垣危矣...

    这一日,芊芊拖着满身的疲惫从外面回了府中,如今的时局不稳,二姐忙的焦头烂额,她便与韩烁和瑶儿夫妻帮着二姐掌了都城的秩序,不许人出城又要防有人趁乱作妖,这些日子不得休息自然十分的疲累。

    “母亲,喝一口热汤吧。”芊芊甫一走进正房安坐,便有一年轻的男子捧了热汤递与她面前,恭敬的柔声道。

    芊芊台前一看,微微的扯了抹笑意,接了汤开口道“书儿啊,你有心了。”说着芊芊轻抿了口汤又问道“王爷和瑶儿他们可有回来?”

    这年轻男子正是陈翡的夫君贺书,人如其名文质彬彬很是知礼恭顺,出身亦是不凡,乃是芊芊父亲的族人。贺书听芊芊问话,微微的一颔首徐徐的开口道“父亲前日回来过,只是歇息了半晌,又换了身衣裳便匆匆的走了,也是问过母亲您是否回来过的。”说着眉头微皱的叹了口气道“三妹妹和三妹夫具都没有回来过,想来是过于忙碌了。”

    芊芊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也是难捱,忧心于自己的亲人更加忧心花垣的万千百姓,至今已僵持一月有余,百姓困于疾疫,死伤者众,却还是一直无药...芊芊不由的幽幽一叹。

    贺书见状赶忙安慰道“母亲切莫担忧,娘子和大哥彻夜探索,想必也是快要找到解决之法了。”

    其实这样的话说出来也只是虚虚的安慰罢了,眼见得婆母只是勉强的冲自己笑笑,贺书有些羞愧的垂下了眼睛,心中暗暗的自伤。府中一家子的人都在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女子自是不必说,只说同样身为男子,公爹和妹夫都能被委以重任维护都城治安,娘子的哥哥也通晓毒术,能帮自家娘子研制医治疫病的药方...只有自己...空有一肚子春风秋月的诗书琴画,这个时候即使心中焦急却也什么都做不了,像极了一个废人...

    芊芊转眼瞟见了贺书面上淡淡的失意,脑中一转便明白了因由,于是便开解他道“无需多想,我们都是各司其职罢了,我们在外面奔波,还是多亏了你将家里照顾的妥当,几个孩子也安全周到,我们没了后顾之忧,才能更好的为国尽心,这也是你为家为国所...”

    芊芊的话音未落,门口忽然急慌慌的冲进了一个人,正是陈翡身边的贴身侍从五味,他满面的泪痕,根本顾不上看脚下,被门槛绊的摔将进来也顾不上起身,连滚带爬的到了贺书的身边,焦急哭道“贺公子快去拦拦我家郡主罢,郡主要以身试药,昭殿下根本拦不住,此时两人正在僵持,还请您去劝一劝吧!”

    “什么?!”芊芊和贺书异口同声的惊道,赶忙发足向陈翡他们所在的溯雪院狂奔。

    不一时两人便匆匆赶到,一进门便看到陈昭正明显是被人定住了穴位,面色青白眼眶通红的站在桌旁,身上还保持着与人拉扯的动作,急的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而另一边的地上倒着一个晕倒的人,定睛看去正是陈翡!

    “翡儿!”

    “娘子!”

    芊芊和贺书异口同声的叫出口,同时扑向了地上的陈翡,贺书将陈翡抱在怀中,焦急的摇晃着,口中喊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芊芊强自镇定下来,知道此时光着急也是无用,还是先搞清楚情况的要紧,于是起身解了陈昭的穴道,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陈昭甫一解穴,也根本顾不得回话,扑到了陈翡的身边自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又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只犹豫了一瞬,便坚定了目光将药丸喂到了陈翡的口中。那药丸似乎入口即化,立时便生了效,陈翡的面色由白转红,集聚的变化,喉间鼓动便喷出了一口乌黑的血,那血漆黑粘稠,让人见之不详。

    “娘子!”贺书一声惊叫,只以为自家娘子出了大问题,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然而陈昭见状却是似乎松了口气,脱力一般跌坐在了地上,用衣袖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口中喃喃的道“没事了...还好...还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搞不清状况,芊芊一声怒喝,严厉到“昭儿,你和你妹妹再搞什么鬼?!”

    陈昭这时才有了精神回答母亲的问题,只见他定了定神,跪倒了芊芊的脚边,郑重的一礼,语中隐含着激动哽咽的道“母亲,多亏了翡儿发现了治疗疫病的方法,天佑我花垣,百姓有救了!”

    之后芊芊才知道,是她的翡儿首先想到了以毒攻毒之法,并且身先士卒的自己用了疫病之人的血,使自己染上了疫病,又用药催化到了最严重的地步,所以他们进来之时才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她,之后陈昭又喂给了她另一种他们一致认为可以抑制疫病的剧毒,果然...是有效的...

    翡儿立了功,成了许许多多百姓的救世主,可是这样兵行险着,不顾一切的举动着实的惹了众怒。待她养好了身子,花垣也成功的渡过了这场危机之时,芊芊便秋后算账,请了家法结结实实的罚了她五十藤条,尤不解恨的罚她跪了三天的祠堂,更是不允许任何人为她求情。直到三天后,陈翡在贺书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出祠堂,向芊芊和韩烁行礼之时,芊芊见她的面上终于是少了那浮躁,多了些平稳,这才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摸摸陈翡的肩膀道“万事小心谨慎,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何要将自己置于险地?可知你你若是出了事,你的的父母手足,夫君幼子,又该何等的悲伤苦痛?翡儿啊,你可知错了?”

    陈翡闻言怔怔的抬起头看向了鬓生华发的父母,和目含忧心责备的手足亲友,最后又看向了扶着自己,眼眶通红,因着要照顾自己和孩子而憔悴消瘦了许多的夫君贺书,终于是惭愧的低首道“翡儿明白了,翡儿...过于自大,让母亲和大家担忧了...”

    至此,她的翡儿沉下了心,依旧钻研医道,济世救人,和她的夫君贺书恩爱厮守,过得也是十分的幸福。而她的瑶儿娶了拓跋启的儿子,那是个如他父亲一般英武非凡的男子,有着草原人的洒脱和野性,一身的好本领,他跟在瑶儿的身边,既是瑶儿的夫君,又是她最得力的副将,夫妻二人志向相投保家卫国,一对神仙眷侣。

    往事一幕幕的在眼前流转,有的快有的慢,有好有坏,有笑有泪,在芊芊的心潮翻涌,百感交集中来到了凤安二十二年的九月初十,也就是她的夫君古稀之寿的那一日。

    不知是为了什么,芊芊下意识的便想将韩烁这一年的寿辰好好的操办,于是便早早的开始了筹备,事事样样亲力亲为,认真苛求的程度引人诧异,就连身为寿星的韩烁本人都有一些受宠若惊,不解的向自家娘子问道“怎么了这样的张扬?瞧瞧你,都累的瘦了些。”韩烁的语气中满是心疼。

    芊芊抿着嘴笑,并不回答只是笑看向自己的心上人,抬了手去摸他已然不再年轻的面庞,眼中的爱意和眷恋却并不比年轻时少半分,更像是陈年的美酒,有了岁月的加持更加的醇厚,而她的心上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亦是如此,她的拇指轻轻的划过爱人带笑的嘴角,心中满是欢喜和乐。而韩烁也沉醉于这样美酒一般的目光中,早已忘记了他的疑问,只是展臂将他这一生的挚爱拥入了怀中。

    初十日是热闹而喜庆的,热闹的歌舞百戏轮番的上演,美酒佳肴在宾客和家人的宴桌上如流水般毫无断绝,芊芊与韩烁坐于堂前,眼前是满堂的子孙小辈轮流贺寿,身边是亲密的友人手足共襄盛世,在这一片的欢声笑语之中,漆黑的夜幕中是大片大片的绚烂焰火,将这寿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芊芊她们走向了庭院之中,一起举目看向了五彩斑斓的夜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芊芊依靠在韩烁的怀中,转眼想去看看爱人的表情,却正对上了他深情的目光,他也正看向自己,芊芊莞尔一笑,握了他的手轻轻的开口道“夫君,你喜欢吗?这一切你可还欢喜?”

    韩烁的目中温情满溢,璀璨似天上的繁星,他的喉结鼓动了一下,像是要压抑心中的情感,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喜欢,我此生最喜欢你,只要是你所赠,皆是我此生最爱,芊芊,我爱你。”

    芊芊的眼前的一切都戛然而止,定格在了韩烁温柔的眼眸之中,那眼眸中包含着他对自己此生不悔,最最炙热的情意,让她沉醉其中,不愿再醒来,对,就留在这里,不再...醒来...

    “芊芊...”

    “芊芊...芊芊...”

    谁?谁在叫我?

    “芊芊,你再看看我...”

    是谁的声音,这样的哀婉又是这样的熟悉...

    “芊芊,不要再睡了好吗?我多想你再看看我...”

    芊芊的心隐隐的痛,眼前的画面似乎缓缓的模糊,缓缓的归于沉雾,一片迷茫中,她似乎只能听到这天外而来的声音...

    “芊芊,别就这样不要我了...”

    那声音染上了脆弱的哽咽,字字砸在了芊芊的心上,使她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几乎要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谁!到底是谁!!

    “芊芊,我爱你...我爱你...”

    芊芊,我爱你...

    芊芊,我爱你...

    芊芊,我爱你...

    我,爱,你...

    誓言犹如钟声在芊芊的心田激荡!终于她混沌的神智被震得清醒过来!这是她的爱人!她的爱人在呼唤着她!!

    芊芊焦急的向前奔跑,跟随着声音的指引冲破了眼前重重的迷障,终于,迷雾的尽头有一道刺目的白光,晃得她不得不抬手去遮,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待到她再睁开之时,眼前看到的便是韩烁憔悴的面容...

    韩烁眼见昏迷了数日的妻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忍不住激动的落下了泪来,他又怕吓到了妻子,于是勉强压抑了心头的万般情绪,勉强扯出了笑容,声音却是颤抖的道“芊芊,你...”将欲脱口而出的“终于醒了”咽了下去,韩烁顿了顿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芊芊微微的摇摇头,有些虚弱的抬了自己的手摸向韩烁的脸庞,声音有些沙哑的道“夫君啊,你怎的这样憔悴?怎的还哭了?”

    韩烁闻言有些撑不住了,双手捉住了自己面庞上妻子有些冰凉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面上,合目间又有一行清泪缓缓的自眼角落下...

    芊芊见状像是明白了什么,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丹田枯涸,筋脉空乏,这样的话...芊芊苦笑了一下,越来是这样啊...芊芊温柔的反握住韩烁的手,开口道“别哭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会有这样一天的...”顿了顿,芊芊的话语中又染上了淡淡的愧疚和惋惜“只是苦了你,怕是要随我一起去了...”

    韩烁的泪落的无声,却是更加的汹涌,声音低沉而沙哑的道“我不怕死,我们早说过的,同生共死,我只是怕你丢下我,再找不到你了。”

    “痴人。”芊芊心疼的去抹韩烁面庞上的泪痕,目中柔情万丈“我如何舍得?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回来。”回想着那似是梦中经历的一切,芊芊弥留之际不由的想见见自己的至亲之人,于是轻轻的道“夫君,你扶我去梳妆吧,换了得体的衣衫,我想体面的见见姐姐和孩子们。”

    韩烁看着眼前起色慢慢红润起来,眼眸中又有了光彩的妻子,知道大限将至,妻子已是回光返照之时,虽是心下剧痛,却也不想在面上漏了半分,徒惹爱人的伤悲,于是他压下了心中的悲伤,只笑的温和深情的道“好,我帮你。”

    话落,韩烁便亲手帮芊芊换上了她最喜欢的那件衣衫,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又抱了她坐到镜前梳妆,将她的已然染了霜雪的发挽起,又拿起了妆奁中那只最为名贵艳丽的蔷薇红宝步摇插在她的鬓边。

    细碎的流苏流光奕奕的在自己的颊边颤动,映的一室光华,芊芊不禁笑弯了眉眼,有些撒娇的道“我已不再年轻了,如何还衬得上这样明艳的钗环,快换了罢。”

    韩烁抬眼看向镜中的妻子和自己,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柔缓的道“这世上万千的珍宝,却无一能抵上的半分。”

    说话间已有了楚楚领着孩子们到来,芊芊一眼瞧见便赶忙在韩烁的搀扶下起身迎了过去。

    “小妹。”楚楚的眼眶微微的泛红,将迎上前来的芊芊揽入了自己的怀抱,眼角落下了不舍的泪,这些年她失了母亲又送走了长姐,只剩了小妹与她相伴,可如今小妹也要离她而去了,她是真的难过。倒是芊芊自己想的明白,闻言软语的劝慰楚楚了半晌,哄得她勉强止了悲声才又看向了一旁寂然而立的孩子们。

    眼神一一的逡巡而过,昭儿,翡儿夫妻和孩子们都在,长姐家的婳儿,二姐家的凝儿一家...只少了她领命寻边的瑶儿和...怕是要见不到了...

    韩烁的目光一直凝在妻子的身上,见状赶忙道“瑶儿已在路上,想必...”

    “母亲!”韩烁话音未落,便已听闻一声急切的呼唤从门外而来,紧接着便是铠甲簌簌的响声,转眼便见了萧瑶领着夫君和孩子匆匆的跑了进来。

    芊芊心中大喜,只觉得人生圆满了,笑着道“好,好,我的孩子们,最终我都见到了!”说着认认真真的将每一张或已染了沉霜或还稚嫩,意气风发的面庞深深的印入了自己的脑海,这将是她对着人世最最美好的怀缅,视线慢慢的模糊,她含着笑缓缓的倒入了韩烁的怀中,口中喃喃的道“此生无憾...只可惜...再见不了一眼...纪儿了...夫君...来生...我们...还要携手白头...”

    “母亲!”“小妹!”“外祖母!”

    人世间的事情在不与她相关,活人的挽留丝毫无法阻止已到来的死亡,芊芊终是在这个飘雪的冬日里含笑离去了,而几乎就在同时,怀抱着妻子的韩烁也没了气息,两人携手黄泉去了。

    恩爱五十二载,这对璧人相依相伴的渡过了漫长又短暂的一生,同棺同椁共同长眠于皇陵地宫之中,而坟茔四外遍植结香花,花树的枝丫缠绕亲密像极了恩爱的夫妻结发,静谧美好,恩爱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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