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生警铃大作,松散的脊背挺直,等待着李绪的回答。

    若主子真的也喜欢上晋昭公主,就只能——

    “能让殿下中意是我的荣幸。”李绪精准无误握住她使了支撑往回缩去的手腕,直起身像她方才一样,往她靠拢,他说:“可我觉得,殿下并未完全中意我。”

    被他握住的地方烧人得很,容清樾挣了挣,他握得紧挣不开,随他怎样,说:“真是敏锐。我分心事太多,分出去的感情自然也多。绪公子觉得,我该如何,才能收回这些分出去的东西?”

    李绪松手,修剪得当的手指剐蹭她的肌肤,麻意顺着脊柱一路向上,被披散长发遮掩的脖颈已然泛上淡粉。

    他说:“做事如养花,减去旁枝末节,只留主枝吸取养分,便可足够茁壮、专一。”

    “的确有理,但谈何容易。”容清樾摩挲手腕,说:“你今日扎针,想来累了,不多叨扰。”

    茗生的立场尚不明晰,他们之间谈不了什么。

    容清樾离开时,李绪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背影,一片虚幻的白中唯有她浅紫色衣裳带有色彩。

    她身旁无一物,孑然一身,纤细的身影充斥着不该属于她的孤寂。

    明明,她身边有那么多人。

    “殿下,”

    李绪蓦然出声,说:“晏淮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容清樾已出了门,脚下微顿,带着淡淡笑意头也不回出了西院。

    ***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带走酷暑遗留的炎热,气温一日继一日的低。

    太后在宫里备了暖锅,叫容清樾进宫陪伴。

    容清樾去临街铺子卖了些宫里不常吃到的糕点,外头的糕点不如宫里御厨做的精致,但烟火气宫里没有。

    永孝殿白雾缭绕,太后围在桌边清点今夜的菜品。

    “哀家听说容祺最近好学,三次登门要入谭祚恒门下?”

    “是啊,不知七皇子怎的突然改了性子。”郭氏掌着暖锅的火,说:“不过谭太傅自太子离世便辞官回乡不再出世,七皇子这是想要获得太傅青睐,与三皇子争一争皇位不成?”

    太后说:“谭祚恒心高气傲,当年看重悯宣的天资才愿当那太子太傅授其诗书。容祺资质平庸,他看不上。不过,要争这皇位倒是真心。哀家听说,他看上了萱儿伴读里的程蓉月,这是哪家的孩子?”

    “回太后,程蓉月是青麟卫总督程科之女。”

    “程科,皇帝身边的近臣。”太后说,“程科与其他官员关系如何?”

    郭氏说:“程科此前是青鳞卫十年前救驾有功,受了重伤养了五六月才好。陛下念其功高,升他做了青麟卫总督,算是忠臣。”

    “忠臣?”太后转眸,思索片刻,说:“容祺曾养在凌垣身下,凌垣的心思不会养出个纨绔来,这些年怕都是装的。顺着当年刺杀,摸底查一查,确保程科的忠。”

    郭氏应下。

    听着门外的呼声,孙女到了。

    郭氏搀扶太后迎出去,还没到门口,容清樾已经走了进来,小狗似的闻了闻:“好香啊,祖母的暖锅又放了山珍海味?”

    “我的小啾可是个金贵的,可不得用山珍海味养着。”太后拿过帕子擦了擦被飘雨打湿了一点的发,疼爱地说。

    郭氏见祖孙两人温馨,挥手让多余的仆从退了出去,只留少许几人在内服侍。

    容清樾用热帕子净手,迫不及待坐下,含一口茶漱嘴。祖孙俩挨着坐,她们不讲宫里那些规矩,似平常人家的祖孙,菜烫熟容清樾先给太后夹,菜落在碗里,抬头对上太后含笑的眼眸,见到太后已经满头银发。

    太后是北晋开国来活的最久的一位,现今已是七十八岁的高龄,可她还是忍不住感伤。

    时间过一天,太后能这样注视着她的时间就少一天。

    若国家安定,她愿意宿在这永孝殿,陪着祖母直到安享晚年那一天。

    太后见她怔忪,说:“听说你在宫道上遇到永宜,吵架了?”

    她进来时面色不虞,太后都看在眼里。

    ***

    马车停在宫门外,菡萏先一步出去替她撩开帘子。

    走在宫道上雨又下,容清樾从菡萏手里接过伞柄,遇到从宫里接找小叔的任箫出宫的容依音。

    容依音是嫡长女,出行排场向来大,这次也不例外,身后跟了乌泱泱一干仆从。

    “你啊!一点公主样都没有。”容依音看一眼她身后稀散几人,随后话锋一转,说:“过几日就是你生辰,正巧时值百官进京朝贺,父皇准备为你大办一场。自你领兵出征,生辰都不在宫里,如今总算好了。”

    容清樾说:“是啊,时间不等人,晃眼就过了。”

    “三皇弟明日回朝。” 容依音说:“听说他手里的事还没完全处理干净,但就怕误了你的生辰,将一些善后的事留给底下的人,特意快马加鞭赶回来。不过他因身份与诸位皇子公主都无甚往来,你与他的关系何时这般交好?”

    “不算交好。”容清樾淡声说:“同为陛下子女,总是有些交集,他回来缘也是因此。”

    容依音眼里的晦色悄然散去,拢住氅衣抵挡冷雨下的风,说:“他如今是赈灾功臣,朝堂上拥立他的心思也愈发明显,母后说前几日父皇已经在同丞相商议封他为王。”

    昌宁帝诞辰一到就是花甲之年,膝下六位皇子除去九皇子皆在二十岁上,却无一人封王,若三皇子第一位封王,便意味着陛下对他更为看重,他立储的机会比其他皇子更大。

    封王之事与宋致商议,容清樾知道陛下还有犹豫,他其实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小九身上,在他身体还算健朗的时候,小九只要能长成他期望的样子,无论三皇兄多有建树,他也还能再放一放。

    容清樾说:“前朝皇子及冠尽皆封王,封王而已,三皇兄的能力这爵位给他并无不妥。”

    容依音看着她的侧容,凌厉的棱角,为她本柔和的面容添了冷然。

    显然她不愿意为他们皇后一脉争一争皇位,和当年阿兄执意要代替妹妹前去西佑一样。

    明明阿兄只要安心待在北晋,认真筹谋将宋致拉下,他受人拥戴,皇位只会是他的。可偏偏他要走,再也不能回。

    容依音说:“你被阿兄教得极好,可谓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

    “阿姐,北晋已经烂了。”

    容清樾理解她想要将皇位攥在嫡系手里的心,随着陛下年纪一天一天长,身子骨也愈发不得力,皇位之争很快就会到来。容依音怕他们是嫡系,怕新皇不出自嫡系,往后忌惮他们的身份,会对他们下手。

    她说:“陛下是明君,他用了这么多年已经做到最好。可前朝几位陛下不是,他们的荒淫无道、他们的懦弱让北晋被北晋的朝臣一点点蚕食,成为他们手中之物。下一任皇帝必须在陛下仙去后能撑起大局,能压得住还想掀风的老臣。小九如阿兄一般有谋略,陛下自然愿意将皇位交到他手中。可阿姐你清楚,小九没有那个能力。”

    “陛下有自己的考量,皇位不论落在谁手上,陛下都会为你我为皇后娘娘想好后路,荣华富贵依旧,尊荣依旧。”

    两姐妹说话点到为止,说太多猜忌太多会伤了姐妹情分,她拿出大义来说皇位归属,容依音又能说什么?

    ***

    容清樾将枸杞挑出去,说:“没吵,只是三皇兄特意为了我提前回来,阿姐有点奇怪。”

    太后点头,两姐妹感情多好她知道,倒不会因为这点小吵小闹伤了和气,说:“容济生母只是个宫女,你父皇要封王,永宜难免有所不忿。”

    吃得些许燥热,容清樾两杯水下肚,郭氏眼尖看到过来为她打扇,她问道:“祖母,兵部侍郎被弹劾下狱,可是您在背后作推?”

    “葛力金将支援边关的军粮倒卖,贪墨一千两银子,哀家只是让户部俭事将账本上报罢了。”太后说得风轻云淡。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为了我呢。”容清樾眉梢微挑,说,“我可是查到葛力金授命让人在我回京路上截杀呢,还没想出计划怎么报仇呢,他就下狱了。”

    “可不是为了你!”太后戳戳她的脑门,宠溺地说,“你与皇帝要对付丞相,葛力金是丞相党羽,他的钱财多半流入丞相手中,顺着他的线可以往下查。那么一大笔银子,丞相并不奢靡,总有别的用处。顺带呀,替你出出气。”

    太后这一生儿孙环绕膝下,尽享人伦之福,可最最疼爱的两个孙子孙女,一个为了自己的使命生死,唯剩一个,她可不管外人说后宫干政滥用权利,她想好好护着。

    “祖母待我真好!”

    ***

    容清樾吃饱喝足出宫回府,途径九灵河,正巧遇着杂耍,敲停马车,下车吹着凉风看戏。

    秋夜寒潮,街上的行人并未因此而减少,人潮喧闹,有人被惊到发出赞叹,亦有人看得入迷。

    要是李绪眼睛好了,看到这些应该会开心。

    片刻后,容清樾忽然怔忪,她已经会经常想起李绪,但其实他们之间真正的相处少之又少,笼统加起来可能十个时辰都没有。

    是因为他和她一样太孤单,无可依靠,所以她更加怜悯么?

    没了宵禁,街上看热闹的行人等到该回家的时候才三三两两离开,没多久街上只余地上散落的菜叶、包油馕的纸还能证明此前这里热闹过。

    容清樾提裙登上马车,车夫牵绳子落下,马匹悠悠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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