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新帝登基,百官朝贺。

    十月前后云都城门外,马车鱼贯而入,都是各地进京朝贺的官员。

    棕布包裹外厢的马车毫不起眼,窗帘动了动,从里面撩起。

    甄瑶看向高耸的云都城门,坚石高垒,城门用铁桦树制成,厚重无比,比梵南城土沙铸就的城门不知坚固多少。

    若是梵南城的城门有如此牢固,战争来临时,绝不会那么艰难。

    前头骑马的陆伯良勒了缰绳,回头说:“宅子置办在城西,离殿下的府邸稍远,咱先带着孩子回去修整,过两日再去看望殿下吧?”

    甄瑶三月生下孩子,月子期间陆伯良把她照顾得很好,可是梵南城那种地方,照顾得再好,吃食上总归供给不上什么营养。

    马车脚程慢,这一路颠簸两个月,孩子在路上都病了三回,甄瑶却说什么都要进京一趟,陆伯良拗不过她,小心呵护。

    好容易进京,他不想甄瑶不顾劳累,马不停蹄的去见容清樾。

    甄瑶也并不急切,反正回京有的时间去看望将军,她点点头,说:“依你,先回去休息,将军生辰前一日我再去。”

    陆伯良纠正道:“殿下现在辞去军职,别再称将军,该改口称殿下了。”

    这个要求甄瑶不依:“将军是北晋的将军,公主殿下只是皇城的殿下,总有一日将军还会是将军。”

    陆伯良要被她绕晕,但还是耐心为她解释:“不是不能称将军,只是现在军职已卸,殿下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一直称将军,会被都城那些对殿下虎视眈眈的奸佞揪住,往大了说,他们会称殿下还有拥簇,意图谋反。”

    “你这简直无稽之谈,一个称呼而已……”

    甄瑶声音渐弱,突然想到阴谋永远不会因为只是一个称呼而不发生。

    ***

    十月初九宫中办宴,前朝后宫分隔开来,容清樾也要入宫,这次去后宫女眷的宴席。

    早早的窗外叽叽喳喳一阵压着声音的吵闹。

    临近该醒的时候容清樾睡眠浅,耳畔是檐角风铃的脆响,她掀了掀眼睑,实在沉重不想睁开。

    外面在捣鼓什么她一清二楚,只是府里的人自觉瞒她瞒得很好。

    想想今日足够受累,便多再睡会儿,翻了个身再度睡去。

    “快快快,那边摆好,待会儿殿下一出来就能瞧见。”孔氏压着嗓子指挥。

    子厦坐在屋顶观望,梁郝在旁吃着他相好做的香炒花生,看底下一众人卖力地布置惊喜,不由感叹:“真是费足了心。”

    子厦说:“殿下许久不回,难得有这样一个大日子,嬷嬷她们自然开心。”

    “这些花花草草得好些钱呢!”不会武央了子厦好几天才被提溜上房顶玩玩的邵群南啃着鸡腿,小声说,“要是拿来买鸡腿,可以买上百个,吃都吃不完了。”

    两人甚是无语地看着他,这些日子他为绪公子医治,要什么吃的殿下都依他,让魏大厨给他做,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本就小的眼睛都快被肉遮住看不见。

    这吃口,活像在万月谷穆淙先生没给他饭吃。

    日上三竿,一片欢声笑语中容清樾迷迷糊糊醒来,迷瞪瞪睁开眼,就与在床头候着的孔氏对上视线,惊着一下。

    “嬷嬷,我心脏不好,你别总是吓我。”

    容清樾揉着眉心起身,声音略微沙哑,玩笑道。

    孔氏呈上温水,看她喝下,又从身后菡萏手里接过盆盂,让她净手。

    她今日过分周到,让容清樾有些许不适应,毕竟这些小事一般都是菡萏来做。

    孔氏边为她穿衣,边问道:“昨日甄夫人来过,您脸色就不太好,还叫了医女,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容清樾抿抿唇,不是很想提及,话音一转,说:“嫂嫂怀孕后身子不好,待会儿让府里的女医去她府上看看。”

    “是。”孔氏为她戴上耳坠,今日衣裙便穿戴完毕,说,“时候不早了,殿下用了早膳进宫去罢。”

    容清樾看一眼天色,确实不早了。

    她自动忽略菡萏雀跃的眼神,走到朱红色门框侧边,阖上眼,长舒一口气。

    生辰而已,被人这样重视,要揭晓为她准备的惊喜时,不可能说不紧张。

    屏息着睁开眼,转身跨了出去,扑鼻而来清新淡雅的香味。

    她寝殿门外长廊摆满了茉莉,洁白胜雪的小白花隐藏在绿叶中,煞是赏心悦目。

    “寿星大吉,寿星大吉!”

    还没走完长廊,远远就闻着声带受损的沙哑声音,一直不曾出现在厨房之外的魏大厨魏铭端着一碗老远能闻到香味的长寿面过来,放在院中雕刻花纹的石桌上。

    院中所有人满脸洋溢喜悦,跟着魏铭一同恭贺祝词。

    李绪立于人群末端。

    公主生辰这一天的热闹,是他这一生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东西。

    他们声音里都是那么的热切,送上的都是最诚挚的祝福。

    她真的很用心的对待公主府里每一个人。

    容清樾吃得很香,她不爱喝汤,为了不辜负魏铭的心意将汤也喝完了。

    ***

    午时一刻,容清樾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李绪与她一同下车,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也停在旁边。

    帘子掀起,容清樾蹙眉看着穿青蓝绣粉荷锦履的小足踩踏仆从脊背处,女子的重量压弯了仆从腰背,重重匍匐下去。

    “臣女程蓉月见过公主殿下。”

    程蓉月?

    容清樾因这名好好打量两眼,温婉的长相,并不出众。

    若真是个忠臣之后,倒也尚可。

    容清樾说:“平身罢。”

    程蓉月视线落在她身边戴着眼纱的男子身上,男子一身月白色锦衣,合身得体,强烈日光下泛着光晕,她说:“殿下,这位就是南启质子?”

    容清樾不满她打量的眼神,将李绪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可惜她的身量不能完全遮住,道:“是啊,他就是南启质子。”

    她的身量相较于李绪要矮上一些,可在女子中却是极高阔,向下睨人的眼神带了蔑视与压力,程蓉月承受不起,慌忙躲闪,强颜欢笑着说:“质子是为殿下面首,这个身份,怕是不能入宴?”

    “我看程小姐若不是引了伴读的光,以你的身份怕也是不能入宴?”容清樾刻薄地说,“你也知道他是南启质子,除却是我府上面首之身,他是质子是臣下,乃陛下亲召,入的是前朝的宴,为的是让质子看到我国之强盛。怎么,程小姐是觉得陛下这决定有失妥当?”

    程蓉月当即低头:“臣女不敢!”

    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容清樾不欲多说废话,带着李绪进宫朝见。

    程蓉月恨恨望着公主离去的背影,她说不得是大官家的女子,可也是能与七皇子议亲的女子。是七皇子看上的她,说明她也有过人之处。

    “小姐,您怎么说也是将来的皇子妃,晋昭公主如此,是一点都不将您放在眼里啊!”侍女替她打抱不平道。

    “要不说不是一母同胞出来的。”程蓉月说,“罢了,再让她嚣张几日,待……”

    程蓉月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适时闭嘴。

    ***

    永孝殿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凌垣长公主。

    凌垣长公主自今上登基便不爱入宫,几年才偶有一次,近几年更是一次没进过宫,若不是时常有长公主的画像带进宫里,太后恐怕记不得她的模样。

    长公主见太后迷茫地看了好一会自己,娇笑道:“女儿只是一段时日不曾进宫,母后这就记不得女儿了?可让女儿伤心了。”

    “哦——是凌垣进宫来了。”太后恍然,随后说:“今日怎么想着进宫来?宫外没好玩的了?”

    这宫里活下来的,个个都是人精,长公主哪能不知太后说的她府里那些个欢好的男子,说:“那不能,母后不知,一个新鲜玩意儿能用上许久,这新鲜玩意厌恶了换一个就是,何愁没好玩的?”

    她身上的熏香实在惹人头晕,太后手撑着脑袋,阖上眼赶客:“想来你也不是特地进宫来见哀家,没事就退下。”

    “女儿肯定是来看母后的,”长公主低低笑道,“不过也有其他乐子,不过嘛,乐子还没来,先叨扰叨扰母后。”

    太后看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头疼不已,伸手让郭氏扶着去了内间。

    “呀,看看谁来了,这不是咱小啾嘛!”

    长公主吃了一盘果干,正要去外面消食,与来永孝殿请安的容清樾迎面撞上,摇着折扇亲切迎上去。

    “姑姑安好。”容清樾一样面带笑意向长公主福了福身,伸头看向听见声响出来的郭氏,问:“嬷嬷,祖母呢?”

    郭氏不着痕迹瞅一眼长公主,慈蔼地说:“太后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头疼,去后面小憩了。”

    容清樾松开与长公主交握的手,说:“严重吗?叫太医了没有?”

    “无碍。”郭氏摇摇头,说:“休息一下就好。”

    容清樾神色微松,说:“离开宴还早,我等祖母醒了一道过去罢。”

    长公主静静看一会儿两人一来一往的讲话,笑意不减,只眼底升起些许不耐。

    容清樾坐下,郭氏遣人上茶。

    室内一片幽静,西晒的阳光从小轩窗漏进来落在小几上稀稀疏疏,室内的檀香浓重了些,颇有熏人的意味。

    长公主收了折扇,说:“小啾,时辰还早,母后应当还要再睡会儿,你随姑姑出去走走?”

    郭氏看日光正盛,委婉说:“长公主殿下,太后最疼爱殿下您是知道的,定是想睁眼就见到殿下。”

    长公主仍旧笑盈盈地回绝了郭氏:“无妨,只出去一会儿,半个时辰就回。”

    太后苍老的声音在里间,叫郭氏进去,低声说了几句,郭氏再出来,对容清樾说:“殿下,太后说她还有些疲乏,还要睡许久,您可以先于长公主殿下出去走走,在这坐着也无趣。”

    “也好。”

    容清樾应下,与长公主去往御花园。

    在长公主面前与在永宜公主面前不可同语,菡萏不敢让殿下亲自撑伞,老老实实不远不近跟在主子身后,挡住过强的光。

    “听闻你在宫门外斥责青鳞卫总督的女儿?”

    长公主似是随口一提。

    “程小姐年纪尚小,家中女眷又少,无人管教,口误遮拦了些。”容清樾不直接承认也不否认,道出事因。

    长公主调查过程科家中情况,程科中年丧妻,唯剩这一女儿。

    程科穷苦人爬上来,重男轻女,除了守卫在皇帝身边,就是流连烟花地,不愿出钱养个妾室。对程蓉月不喜,却也无儿子宠爱。好在如今女儿攀上七皇子,对她关注多了,女儿缺爱那么多年,蓦然得到宠爱,自是容易忘形。

    长公主说:“程家小姐进来颇得你七弟青眼,他父亲又得陛下重用,想来这桩婚事十有八九能成。她将来也是你弟媳,怎么说也该对她和蔼些,免得人还没进门,你就被冠上刻薄准弟媳的名声。”

    这话乍一听,长公主在维护她的名声,可名声向来是长公主最不在意的东西。

    “说起来,姑姑从前遇到这样以下犯上的,轻则掌嘴,重则杖责。”她玩笑说:“我还从未见姑姑对以下犯上的人这么宽容呢。”

    长公主抚了抚鬓发,说:“姑姑老了,见不得那么多血腥,能少一桩就少一桩吧。”

    容清樾笑而不语。

    有些话,听听就好。

    行至御花园湖中凉亭,两人一同坐下。

    水色淡绿,映着云天,湖畔应季的花三两开着,鸟鸣瑟瑟。

    容清樾问:“姑姑,我记得,您曾对我说,因身子不适不可控制的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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