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出城门,帝都的繁华之景渐渐从眼中消失,除了担心父君在宫内的境况外,凤穆槿几乎任何没有对宫廷的留恋,甚至还有种逃脱囚笼的畅快感。

    凤穆槿快速变换的情绪令凤霄头疼不已,她烦躁的去了演武场找了几个倒霉蛋切磋了一个回合。

    “小姐,何人惹您不悦了,她们这几个再被您练下去该练废了。”司琴趁着凤霄饮水之时小声提醒,那几个驭灵卫还是新兵,即使凤霄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几场打下来,也免不了要吃苦头。

    那几个新兵此刻都捂着心口四仰八叉的躺着地上喘粗气,连抱怨的气力都没有,凤霄甩给她们一个瓷瓶,随后对着司琴道:“走,去看看天权星。”

    从帝都到万宁观,若脚程快些大半日便能抵达,凤霄算了算时辰,此刻,小皇子应当已经离万宁观不远了。

    她翻身上马,一提缰绳疾驰而去,在司琴连天权星到底是谁都没有搞清的时候,凤霄都已经跑出二里地了。

    车行半日,队伍急需休整,常侍卫在河边找了个僻静干净的地方,将凤穆槿安置妥当。凤霄疾驰而来时,远远就见小皇子端坐在一棵残树根上,日光将河水打上了粼粼波光,四周只有零星的鸟鸣。

    “不出意外的话,小皇子又该出意外了。”凤霄看着那平静无波的河面无奈摇头,而后看向后侧的司琴。

    司琴此时已将手握在了剑柄之上,进入了戒备状态,她耳力眼力俱佳,武功也不低,周围埋伏了多少人她十分清楚,“小姐,您怎么刚出府就有人追杀。”

    “愚忠也算忠吗?”凤霄感觉头又大了点,她白了司琴一眼,“这么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摆在眼前不杀,杀我有何用?”

    “原来这就是五皇子,天权星?”司琴恍然大悟,随后挠挠头道:“这不天底下想杀您的人太多了,奴婢一时没分清嘛,毕竟就是在府里,一天也能逮住七八个小鬼。”

    马车内空气浑浊,凤穆槿在河边缓了好一会才压下了胃里的翻涌,他还全然不知四周已经布下了大批人马,宫墙外的风景使他惬意自在。

    羽箭离弦的破空声盼着一声鸟鸣而来,常侍卫率先察觉,瞬间拍地而起,拔刀挥去,将那支暗箭打落在地。

    “保护贵人!”

    异变陡生,其余人快速的将凤穆槿护在中间,随后百十号黑衣人从林间跳起,挥刀而来,数量是凤穆槿所带侍卫的数倍。

    凤穆槿从没遇到过如此场面,不多时已有数人倒在他的面前,鲜血从脉管中喷涌而出,惊得他不断的后退。

    “公子快躲马车里去,玉兰在外面护着您。”玉兰将凤穆槿拦在身后,护着他往马车靠去。

    “本宫都已经离宫了,他们居然还要赶尽杀绝。”凤穆槿强迫自己定神,随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眼神锐利的盯着前方,“以少打多,我们胜算渺茫,不如与他们拼了,在外遇袭而亡反倒不会让父君和皇姐受到牵连。”

    “这小皇子还真是有趣,明明看见血怕得要死了,还想着别人呢。”司琴啧啧称奇,推翻了她此前对宫里那些娇贵儿郎的看法。

    “他和其他皇子不同,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室,只是不得不装的镇定罢了。”凤霄现在可太清楚了,识海中雀阴传来的那股恐惧直达颅顶,昭示着小皇子此刻的惊惧。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此前凤玄昭派的人马和她院中的安暗卫一同上前接应,随后又踹了玉兰一脚道:“你也去,天天端茶倒水,是不是都提不动刀了。”

    “小姐,您现在说话也太恶毒了吧?您看着,奴婢这就去杀他个三进三出!”司琴真的有被侮辱到,一夹马腹,提刀便去。

    有了驭灵卫的助力,战局一下逆转,黑衣人开始节节败退。

    见有人相助,凤穆槿松了口气,往河堤处退了些,远离战局。

    此时,一只湿漉漉的手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猛的回头,便见数名黑衣人离水而起,泛着寒光的刀口朝他袭来。

    凤穆槿心知躲避不过,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有疼痛袭来,只有耳中传来的几声叮当脆响与鼻头内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那是他心心念念的蘅芜香。

    他猛的睁开眼,还没见到人,自己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落在了马背上,随后他见到了白衫红衬的神祇执剑落在了他的身后。

    抓他脚踝的那人,正捂着断臂在岸边翻滚。

    “驭灵卫在此,谁敢再动一步,九族同罪,斩立决!”

    伴随着战马的嘶鸣,略显低哑的女声透过一副修罗鬼面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无人不知驭灵卫的手段势力,这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的黑衣人都停下了动作,相互看了几眼,而后齐齐服毒自杀。

    司琴手快,一把卸了她身旁之人的下巴,堪堪留下了个活口。

    “将此人带回去严加审问,其余人收拾残局,找寻线索陈报圣上。”凤霄吩咐了几句,随后一拽缰绳道:“我先一步护送贵人去往万宁观。”

    战马扬蹄而出,很快便行出了二十里地,浓烈的蘅芜香灌入凤穆槿的鼻腔,他被圈在怀中,夏日衣薄,背上已经能清楚的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凤长老。”

    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忽视不了的委屈。

    凤霄没料到小皇子如此机警,亏她还找了个面具遮掩了一番,见被轻易识破,凤霄也不再装,勒马后摘下修罗鬼面问:“殿下,怎么每回你我相见,都是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

    “抱歉。”凤穆槿靠紧紧攥住缰绳来遮掩自己上下起伏的情绪,“下次不必再救我。”

    说完这话,凤穆槿马上就后悔了,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为什么偏要使这种小性子呢。

    “保护皇族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小皇子眼下的情绪太复杂,凤霄没有明白他的话中含义,只当他是觉得过于麻烦他人才如此。

    原本以为她对自己颇为特殊,原来只是责任吗?

    看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凤穆槿垂头不再言语,作为一个皇子,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能为自己做主的权利。

    识海长时间被外物侵扰极易伤到本源,此刻悲伤,气愤,委屈,这些情绪激的凤霄差点要喷出血来。

    啧。

    她好像有些理解小皇子的心思了。

    服下一颗墨螭的灵药后,她把头搁在凤穆槿的肩上道:“殿下,莫说气话,虽然我受伤一直在府中修养,可你有了危险,我还是会及时来救你的。”

    果然,一说受伤,凤穆槿乖乖的转过头来,将信将疑道:“凤长老也会受伤吗?”

    凤霄摸了摸嘴,白色的衣袖上沾上了些刚才没咽完的血迹,递给他看道:“都是肉体凡胎,驭灵师受的伤只会比常人更多。”

    凤穆槿看见血迹,果然相信了凤霄的鬼话,担忧道:“伤到何处了?如此严重怎么还亲自来了,你派些兵卒来就是了。”

    “小伤而已,看着唬人罢了,昨日在殿上不方便与你言语,我料你心情不佳,所以便想带你先行一步,离开队伍透透气,不曾想刚好见你遇袭。”

    昨夜在殿上没有同他说话,夜里又将那条发带收走了,想来小皇子就是为了这才有的脾气。

    “定又是嫡子一党想将我赶尽杀绝,我明明从无同他们争权夺利之心。”死里逃生,本该庆幸的凤穆槿此刻忧心忡忡,他的父君眼下一个人在宫中,也不知能否躲过这些明枪暗箭。

    凤霄知道他总考虑着德贵卿与三皇女,于是安抚道:“此事我已经着手调查,德贵卿那边也派人守着了,你难得离宫,不如放下心来,好好玩乐一回。”

    后宫里的这些路数原本是侍君们拿来争宠的,然而走到眼下这一步,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了,如今太女之位悬而未决,他们这几个皇子便是储位之争的棋子罢了。

    既然凤穆槿已经在她的身边,那她必然不会再令其陷入党争之中。

    “保护父君,也是你的责任?”凤穆槿搅了搅手中的马鬃问。

    “想听好听的,还是不好听的?”凤霄笑道。

    凤穆槿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云纹的绢帕,为凤霄拭去她嘴角的血痕,而后盯着她的双目道:“想听真话。”

    凤霄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准备的满脑子鬼话都不见了,只好如实道:“驭灵师的责任就是守护天下黎民百姓,皇族自然也在其中。”

    “天下黎民你当一视同仁?”

    “没有你想的如此清高,即使不分高低贵贱,也还是要论轻重缓急。”凤霄无奈,这小皇子的话语太为犀利。

    “那鎏金院于你而言,是缓还是急?”凤穆槿言语间步步紧逼,“火凤五皇子于你而言,又是轻?还是重?”

    怎么扯到鎏金院去了!

    凤霄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想早点处理掉她风流成性的这个流言,哪怕换成肾气亏损也比如今在这小皇子面前百口莫辩来的强。

    就算没有雀阴魄传信,凤穆槿的心思也已经是显而易见。

    拜情劫所赐,堂堂一国皇子就是如此轻易的对她有了情愫。

    凤霄不愿被劫数牵着鼻子走,也为了不让凤穆槿越陷越深,于是一把盖住了他凌人的双眸,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道:“殿下果然天资过人,这才离宫半日,连鎏金院是何去处都知晓了,殿下不必自降身段与那些人相比,凤某对殿下自是真心爱戴,回头我便把楼中最会伺候的两个,拨来服侍您。”

    果然,凤穆槿听到这种浑话,立刻变了脸色,他拉开凤霄的手,冷声道:“不必了,凤长老的爱侍,本宫要来作甚。”

    “那可惜了,那里头的人调教的可是一等一的乖巧伶俐…”

    话还未说完,凤霄就后悔了,这刚好了没多久的识海一下子又要炸了,她这完全就是自讨苦吃。

    她默默地闭上了嘴,带着凤穆槿老实的往万宁观疾驰而去。

    方知玖昨晚就已接到了宫中密信,于是连夜差人整理了个别院出来,算好了时间领着道众在观门口侯着了。

    宫中贵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也不知道这一位要住上多久。

    正想着,只听远处马蹄声渐起,她伸着脖子一瞧,没见着马车,却见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一女一男。

    又过片刻,这才看清那白衫红衬的可不就是她那总角好友凤霄嘛。

    而另一位,虽然她此前没有去处理祭祀事宜,可就是单看那样貌穿着,也必是那五皇子无疑了。

    昨日她请凤霄去处理一下天权星,怎么就处理到她这来了,方知玖还没摸清凤穆槿的脾气秉性,不敢懈怠,领着众人齐齐行了大礼。

    凤霄下马后本想扶凤穆槿一把,但凤穆槿还气着,竟自己从马上跳了下来,“平身吧,本宫来叨扰几日,诸卿行事莫要紧张,一切照旧即可。”

    方知玖嘴上应了,眼神还是朝凤霄瞟了一下,见她点了头,才恭敬的将人请到了偏院,又派了六个小道士过去服侍。

    把人安顿好了,方知玖赶忙拉着凤霄到了别处问:“你什么情况?进个宫给我请了个祖师爷回来?他的仪仗呢?你怎么一个人把他掳来了?”

    方知玖原来是个温吞性子,凤霄还是头回见她这么火急火燎的,她把方知玖按在座椅上,示意她稍安勿躁:“不是我把他掳了,是他要被人掳了,我顺手把他捞回来了,她的仪仗随后就到。”

    “你捞他干嘛呢!”方知玖一拍桌子,又后知后觉的怕惊扰到凤穆槿,赶紧压低声音道:“天权星陨落已是定数,我只是让你去宫里看看情况,没让你救他,你这不胡闹吗?”

    “这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娇郎了,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他从宫里弄出来的。”凤霄摸了摸下巴,看着多少有些无赖样。

    “你得了吧,别说是个庶皇子,你就是想要个嫡子也还不是耍个嘴皮子的事情,再说了,你一个连儿郎的嘴都没亲过的人,装什么装。”方知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

    “有你们这群狐朋狗友是我的福气。”凤霄无奈道:“你放心吧,不在你这久住,我会带她出去游玩几天,你帮着遮掩一下即可。”

    方知玖像见鬼一样的看着她,“你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了,你,凤府长老,要陪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游玩?要不我去找个黑驴蹄子来给你治一治?”

    “有何不可?”

    “这皇子救过你的命?我虽然不出道观,可是你的事迹我也是知道的,小时候,那些男娃娃就和你牵个手,你怕不是都要拿帕子擦擦吧,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个断袖呢?”

    “倒也没那么夸张,花楼里那些郎君的细白嫩手,我摸得也不少。”凤霄亲自辟谣道:“我也没有喜欢女子,至少不会喜欢上你。”

    “那你把他从宫里弄出来作甚?你们凤家又不能和皇室联姻。”方知玖一拍脑袋,惊道:“你不会是见色起意想始乱终弃吧?你们驭灵师的生育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见方知玖越说越离谱,凤霄听不下去,笑骂道:“你到底是道士,还是写话本的,你的卦难道都是拿脑子换的吗?”

    一说到卦,方知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掐算了片刻,随即跳起道:“他他他难道就是我母亲算的那个什么劫?”

    凤霄挑眉,没答话,算是默认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对他什么感觉,已经爱的死去活来了没?”虽然不太礼貌,但死劫这种东西,是他们卦师百年难得一遇的,方知玖此刻好奇极了,恨不得立刻将二人生辰八字合上一合。

    “没有。”凤霄摇头,“我只是不甘心他莫名的因我而死。”

    “你想救他?”方知玖惊了,刚扶稳的桌子又被她拍歪了,“你疯了?你母亲防他可防了一辈子了,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想赌一下。”

    “你只是个有些灵力的驭灵师,说到底还是个凡人,凭什么想和老天爷对赌,他是皇族,纵然可惜,也是命数。”方知玖与凤霄是穿过一条裤子的,她实在是不希望多年好友栽在这上面。

    凤霄想起昨天大殿之上,小皇子被“皇族”二字折弯的腰杆,免不了要回护一句:“总要试一试,就是死刑犯,杀头前也得吃顿断头饭,小皇子被教养的不错,并不跋扈,带他出宫玩几天应当不算过分吧?”

    “还说什么不喜欢他,你眼下都像是护犊子一般了,若是我邀你同游,你会应允吗?”方知玖了解凤霄脾性,能说出这些话,对凤霄来说也算是十足的上心了。

    凤霄没打算遮掩,只道:“这恰好说明,你母亲的卦,极准,若你此时能助我渡劫成功,靠这本事至少能兴旺八代人。”

    方知玖听见这话,赶忙起身护住了屋中的符纸法器道:“怪不得你凤府能当这首富,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当真炉火纯青。”

    “你这观都是我修的,还护着这些破烂玩意作甚,明日再给你运十箱金子来就是了。 ”方家虽世代都官至国师之位,可她们家风严谨,最忌腐败贪污一道,以至于到方知玖这一代光靠朝廷俸禄连个小道观都已建造不起来,只能靠着凤霄以奉香火钱的名义接济一二。

    “不必了,我这万宁观如今也算是香火旺盛了,不如,你再送我几张符吧?”方知玖所说的符,可不是一般道士所画的符纸,而是能呼风唤雨的灵符。

    第五家乃是北境王族,又是符箓师家族,虽没有火凤驭灵师上天入地的能力,但是高阶符箓师所绘制的灵符也同样有着移山填海的效用,是北境王族安身立命的东西。

    而凤霄的父亲,正是第五王族之子,第五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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