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百官的后排,谢必安直接把信塞到彷徨无措臣子的手中,“来来来,都看看,这些都是我叛国的‘证据’,谁还没有的,都来看看。”百官骚动,里面不仅有北疆询问的信件,连谢必安回复的信件也有。他抽空望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齐丞相,挑眉嫌弃道,“丞相,既然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叛国罪人,你就带这么几封信怎么够?”

    哆哆嗦嗦地打开信封,原先的信,齐丞相看了许多遍,而眼前的信,一笔一划,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你,你……”一个字反复说了好几次,他始终找不到迷失的下一个字。

    “御史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臣子终于忍不住发问,“你的意思是说齐丞相找到的那些信件全都是伪造的?”

    手里的信全数派发完毕,谢必安回到范无咎的身边,“刚才陛下看那份举报信的时候,我也简单瞟了一眼,那个,那个举报的人,谁来着?啊,叫乔三是吧。”歪头轻笑,他请拿到信的臣子检查手里的信件看有没有异常。

    回答地牛头不对马嘴,然而所有人还是跟着照做。

    信纸翻转摩擦,“哗哗”作响,好一会都没人声,有些臣子相互用眼神询问,都纷纷摇头。齐丞相同样木然地翻看,白纸黑字,没发现有什么异……嗯?一瞬间,纸张的角落划过像影子似的痕迹,再看又消失不见,于此同时,百官中,一位臣子惊讶地“啊”出了声。

    他高举着信纸,对着自然光,“纸里面有字!对着光就可以看见了!”

    众人学着那臣子的姿势,果然,十分轻松地就看到纸张中淡如浅墨的字迹。齐丞相双手举信过头,瞳孔放大震颤,就在纸张的角落,赫然出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乔”字。

    “我的出身大家也知道,比不上各位,自小就在这市井中瞎晃悠。”谢必安把握时机完美,卡在疑虑和惊惧最浓郁的那一瞬间,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这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恰好里面就有以仿造笔迹之能闻名的一家,乔家。”

    “其间技能高深者,凡是他们看过的笔迹,无论好坏,只需练习一次,便可临摹出□□之像。”而那纸上的暗纹,“则是为了防止有人用此手法招惹祸事。”

    “乔三……”目光集聚在那铺满在地的纸片,“齐丞相找到的那些证据……”

    “啊,那些是没有的。”谢必安打断众人的猜测,哈哈两声,“乔当家没有子女,继承他手艺的都是弟子,根据收养的顺序赐名,而这乔三嘛,早在数年之前就因手脚不干净而被逐出了。”理所应当的,那些乔家的规矩他自然也不会继续遵守。

    “……”

    “呵呵。”冷笑声起,齐丞相把信揉成纸团扔在地上,“说来说去,一切都是诡辩,乔三的举报信是真实的,签字画押,无可辩驳!”

    百官默认,说明乔三的出身证明不了任何问题。

    乔三的举报信放在范无咎的书案上,齐丞相看到谢必安把信拿了起来,“你就算把它撕了也于事无补!”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老是撕纸玩呢?”

    谢必安的目光要多鄙夷就多鄙夷,似乎全然忘记刚才撕纸最欢的人就是自己。齐丞相胸膛剧烈的起伏,身后的臣子甚至怀疑他会不会就这么直接冲上去。

    “既然大家对这份签字画押的信如此相信,那我这里还有一封供词,同样是有乔三的签字画押,可是这上面的内容……”笑声代替了未尽之话,谢必安把两封信都交给齐丞相,“就由丞相亲自确认吧。”众人见范无咎无反对之色,一个个都凑上前去。

    两张纸并排地摆在地上,对比清晰,臣子们边看,边低声喃喃,首先是签字画押,“名字一样……也有手印……”字迹也相同,再看内容,“本人乔三……受丞相之命,于一月多前潜入御史府……嗯?受丞相之命?”

    “丞相?”刚刚围上去的人又以齐丞相为中心往回退,供词剩下的内容不再重要。

    “骗子!谢必安你这个骗子!这是假的!”供词高举,无论怎么看,齐丞相都没能在纸上看到任何一处有“乔”字,而其余剩下的话却如泉涌般进了他的眼中。

    “以下等奴仆的身份,探寻御史府,为丞相击溃御史而行动,半月后无所发现,后授丞相之命,伪造御史与北疆之人私下联通之信,用以以叛国之罪陷害御史,前日,得丞相行动之令,我把信件藏入了御史府的书房之中后,借机离开,用事先准备好的举报信交到了丞相府。”

    “这份供词是假的!假的!”齐丞相双臂哆嗦,供词两段褶出崎岖的起伏。

    “丞相!”范无咎及时呵斥,竖向裂痕到供词的中段便戛然而止。

    口中“啧啧”不止地抽走了供词,谢必安遗憾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毫无遮掩,“是真还是假,我们请乔三出来不就可知了,丞相,你说对吧?”

    “……”

    “怎么?丞相请不出?”

    那故作惊讶的夸张样一看就是玩上瘾,“御史……”范无咎摇摇头,出声制止,齐丞相一脸青白的憔悴之色,他真的有点担心对方还能不能撑下去,招呼站立在下侧的侍者——他原本真正的侍者,“把人带上来吧。”

    谢必安回头偷偷地瞪了范无咎一眼,埋怨对方抢了自己的戏份。

    但这一句话已足够再次点燃朝堂,人?难道是乔三?

    侍者端了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布,而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侍者向范无咎俯身,“陛下,人带到。”随即,他掀开红布。

    “呵啊……”高昂惊呼之后是骤然的沉默,一瞬,两瞬,“扑通!”一位臣子面色煞白地晕倒在地。

    托盘上是一双从腕处砍断的断手,呈手背朝下的姿势摆放,大小可以判断是男人的手。黑红的血污覆盖在苍白皮肤上如陈年的积油,掌心上不知用什么东西戳出了一个个黑窟窿,指甲也残缺不全,然手指却保存很好,在一手的拇指上还有残留的红印。

    在场的大部分的人都没见过乔三,但他们都确定,这双手就是属于乔三。

    顾不上一切,眼前阵阵发晕,齐丞相撑着脚,晃悠悠地站起来,“谢,必,安!”无人不知,御史谢必安从一个混吃等死的混子走到今日之地位,靠得是何等惨无人道的手段,“你这是动用私刑!屈打成招!枉顾礼法!犯此重罪,你人人得而诛之!”

    “是我动用死刑罪重,还是丞相你……”谢必安特意加重了“你”,“诬陷朝廷命官,意图破坏成国朝堂之安的罪名更重?”

    “真正骗人的是你呀,齐,丞,相。”

    从强烈的视觉冲击中摆脱,众人终于记起齐丞相最开始说的,乔三此时应该在丞相府……可那双手的颜色,纵使再外行,他们也明白,那绝非是刚死之人。

    谢必安让侍者把手重新盖上,“按照计划,你本应该今日带乔三过来,有他的指证,这些证据才更可信,可不料从昨日起你便找不到他了,你肯定很困惑吧,你或许是想乔三是怕地逃跑了,毕竟这份举报信上有他的签字画押,虽然与计划有了一些出入,但你还是有办法可以解决,比如谎称他害怕我手下的报复而躲了起来。”

    “不,我没有……”对上谢必安笑弯的双瞳,齐丞相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是一道无尽深渊,可是,“不!不对!是你察觉到乔三知道了你的秘密,然后又发现他把消息传给了我,所以你才将他杀害,并做出了这些假冒的信件!目的就是想要掩盖罪行,颠倒黑白!”

    不!他还没有,还没有输!区区谢必安,怎么可能……

    “我还有别的证据!阿财!你的贴身侍者!”

    马大人应声退出,从殿外拖拽进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子,脸上有明显的青淤。马大人心慌人惧,动作也跟着粗鲁,等他把人拖到前面,衣领早已扭曲凌乱,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他身着着御史府侍人的统一服装。

    “禀明陛下,这位就是御史大人的贴身侍者,两个月前入府,据他所言,平日的职责就是负责整理房内的事物,伺候起居。”马大人说,“当我和丞相进到御史府,他正好在书房外烧毁信件,一开始他还想要狡辩,后来才说他是授了御史之命烧毁那些信,而且他对于御史与北疆暗联早就知情。”

    “此事当真?”范无咎问阿财。

    颤颤地伏低身体,阿财不敢看谢必安,“启,启禀陛下,是,是的。”

    范无咎看向谢必安,一副“你看吧”的意料之内,“他说是真的。”

    窗外日头高照,这次早朝开了有一段时间了,忽然之间,谢必安觉得有些累了,“非要把话都说尽吗?”挺没意思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春香阁吃几个麻饼。

    众人不解其意,马大人以为范无咎不信,“陛下可以去问问御史府的下人,他们都认识阿财……”

    “汪!”一声犬吠打断了马大人的话,随声望去,那侍者不知何时牵来了一条体型健硕的黑狗。在举行秋猎的时候,众人见过这只狗,是陛下十分喜爱的猎犬,训练有素,抓起猎物是一等一的好手,虽性格凶猛不畏,但对面对主人时又十分温顺。听说这条狗在前两年生了五只小犬,陛下将其都送给了谢御史。

    黑狗又吠了一声,马大人吓地坐到地上。

    谢必安把手贴在唇间,哨声响起,黑狗立即安静不动。

    “姑娘爱花,我也喜欢送姑娘花,这久而久之,对花草也有了些解,其中就有这么一种植物,香味人闻不到,但某些动物却可以,比如狗。”接过绳索,他牵着黑狗走到断手之处,让黑狗去嗅了嗅上面的味道,“御史府里侍者的衣服向来都是统一发放的,里面还包括了一个香囊。”

    阿财的腰间确实有一个香囊。

    “乔三的香囊里放的就是这种植物。”幽幽抬眼,谢必安看向齐丞相,“一个是贴身侍者,一个是倒夜香的下等奴仆,进府时间也不同,按理说就算身在一个府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关系吧……”盖上红布,他放开了黑狗的绳索。

    黑狗探头,乌黑的鼻头挺立,跟着嗅探微微地抽动,路线走得并不直,可毫不犹豫。锁定目标,黑狗在阿财的身边停了下来,一切尘埃落定。

    范无咎下令,“把人带下去。”

    “不不不!不要!”被架着拖出去,阿财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又像被无尽地拉长,“丞相,救我!”

    “……”齐丞相低头垂肩,不发一语。另一边,黑狗又一次仰头轻嗅,挪动步子,这次,它停在了齐丞相的身边。

    “……”

    “咻!”口哨再次响起,黑狗耳朵一颤,轻盈地跑了回去,谢必安轻揉着它的脑袋,“齐丞相,有一就有二,我没单纯到以为你会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乔三的身上。”

    “你说自己与乔三不过一面之缘,但如果把它带去丞相府里,你猜猜它能告诉我们什么答案呢?”

    百官缄默,这一次,齐丞相惨败。

    范无咎起身,“齐丞相不顾成国社稷之安危,朝堂之和睦,诬蔑同僚,罪不可恕,但念三朝苦劳,年事已高功过相抵,特免其极刑。从今日起,齐丞相于家中闭门自省,在我同意之前,不可参与朝堂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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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中,范无咎一手批着奏折,另一手伸向旁侧的点心中,里面放了甜糕、梨酥和蜜饯,但全都摸了一遍,手指也没有要抓起哪个的意思,他抬头,再看向另一边边写边吃人,手里拿的正好是自己想要的那个。

    “才拿回来多少天,你就吃完了?也不知给我留一块。”探身抢走仅剩半块的麻饼,不听抱怨,他直接放入自己的口中,“没想到这雪姑的手艺丝毫不亚于春娘。”

    “之前几次也是雪姑做的,春娘生病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里,连阁里的姑娘都好久没见她了。”从地牢出来,天色已晚,雪姑坐在静静地窗边,好似从未移动过,在桌上,干净的衣服和一盒子的麻饼放置整齐。

    “春娘这病似乎有段时间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呢?”

    运笔一顿,范无咎看谢必安手撑着下巴,什么意思?

    谢必安摇头。

    范无咎伸脚怼了怼对方的椅子,“问你呢?”

    “干嘛?别烦我。”

    放下笔,他坐到谢必安身旁,抽走被谢必安乱涂乱画的奏折,“还生气呢?都几天了。”

    “两个月!我被盯了整整两个月!忍了两个月!你就让那老家伙,就闭门思过?”谢必安摊开双手,“怎么,现在我还不能郁闷一下?”

    果然还是这件事,“事先我就和你说过,而且你也同意了。”齐丞相手下的官员不少,现在是对北疆的关键时期,若是废了齐丞相的位置,势必会引起臣子私下的纷乱,与其这样,还不如以禁闭之名困住,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这次事件,已经足够给予齐丞相一派以威慑。

    “一码归一码。”撑脸看另一边,道理是这样,可谢必安心里还是不舒服。

    “好了,我们计划的成功才是更重要的。”把委屈巴巴的脸给转回来,范无咎举手,掌心对向对方,“嗯?”

    “……”

    “来嘛,拍一个。”

    一口长气呼出去,谢必安妥协举手。

    “啪!”掌声清脆,掌心和十指紧密相贴。

    阿财和乔三进府后,他很快发现了异样,也弄清了他们的意图,这无异于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可齐丞相谨慎,那两人过去了两个月还迟迟没有行动的迹象,他和无咎才决定一起玩了场激将法。事实证明,他们三番五次的故意刺激没有白费。

    至此,他们长久以来的目的终于实现,齐丞相名存实亡,在朝堂之中,他再也掀不起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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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春香阁前出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的身侧还站着另一位中年男子,老者注视着春香阁的招牌,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而中年男子则如履薄冰般环顾四周,一只袖子挡住自己的脸,熟不知这样更加引人注意。

    雪姑看到了老者,老者也在同一时间留意到她,下一瞬,她关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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