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过，小袖只听见两声闷哼，身体陡然轻松，适应了夜色的眼前一黑，一件皮毛披风落在她的身上。披风上带着温热，熏有昂贵香料的好闻味道。
颤颤地支起身体，手脚的桎梏没有解开，她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忍着寒意被驱散前的麻痹。男人身形挺拔，乌发高束，一条布带在头后绑结，她稍侧一些便可以看到他颜色面具的边框。
男子一手钳住一个盗贼的脖子，他的力气很大，甚把人微微地抬离些地面，两个盗贼只得垫着脚尖挣扎着，些微的声音从没有空间的喉咙里挤出，扭曲怪异，他们双手扒住男人的手臂，又捶又打，却撼动不了分毫。
挣扎变大再逐渐变小，两声“咯啦”，像扭断菜根的声音之后，两个盗贼双手垂落身侧。男人放开手，两具身体好似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双眼狰狞地睁着，死不瞑目。
小袖抬头，男人回到自己的身边，帮她解开了手脚的绳结，再把披风妥帖地包裹住她的身体。
“白公子。”
他伸出手，她摇头，“我没力气了。”正如她记不清时日过去几何，她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东西，刚才的逃跑和挣扎用尽了她仅剩的力气。
见那瘦削内陷的脸庞，白公子并不难猜到，他蹲下将小袖打横抱起，把人送回房间。
换好衣服，点上蜡烛，再喝上一口热茶，听到门“吱呀”一声，白公子重新走进房间，在桌上放下一包点心，小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真的都是现实，也并不是以为刚才的都是自己做梦，只是一段时间以来，脑袋昏昏沉沉如有铅重，直到现在才勉强地转了起来。
“需不需要我生一个火盆进来？”白公子问。
小袖摇摇头，却禁不住地又唤了一声，“白公子。”他应着呼唤坐在她的身边，肩臂靠在一起很温暖。她认识他已经很多年了，尽管未曾见过刚才的凶猛狠绝，但果然还是他，面具后面，在烛火的暖光下，眼眉间依然温暖亲和，“你怎么会来？”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过来看看你。”
“谢谢……”点心放进口中，应该是甜的，可小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嘴巴里像是放了一团潮乎乎的棉花，苦涩黏腻，很艰难地才吞下去，她看着手里的点心，怎么都吃不下第二口，“你不怪我吗？”
在全面通缉的情况下，白公子还能轻松自由地来到春香阁，走得定不是正门，这包点心，他一来一回又才多少时间，这些是他与雪姑春娘之间的秘密，甚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在一开始雪姑和春娘就是知晓的。他们是那般的亲密，丝毫不亚于她与雪姑她们之间。
姑娘们被带走的那日，知道举报人是她，她永远也忘不了她们离开时的眼神，无尽的都是对春香阁的留恋与对她的怨恨，是她的愚蠢毁了一切，“你为什么不骂我？”
“我没立场做这件事。”白公子苦笑，“我自小在市井长大，饥一顿饱一顿全看自己的运气和手艺，有一次我失败了，被打得很惨，拼了命地跑出来，却又饿倒到街上，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但是春娘和雪姑出现，她不仅带我进了春香阁的后堂疗伤，还给我饭吃。”
第一次听到白公子真实的过去，小袖很难想象眼前看着富贵的公子哥竟有那般潦困的童年。
“没有她们，我活不到今日。”他如今拥有比过去，比小袖更加强大的力量，却没能制止这一切，这不是更令人可恨吗？
说不出言语，也没有资格安慰，小袖只得轻轻靠在对方的肩上。
点心的香甜在房间弥漫，蜡烛燃到只剩下一半，白公子告诉小袖，外面的两具尸首他趁刚才带点心的时候顺便处理了，“不过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给你安排一个别的住处吧。”
“不用了，我只想待在这里。”
“小袖……”白公子还想再劝一劝，小袖重申一遍，“这是我唯一的归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一场高烧，她被春娘捡到，被救醒后她便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春香阁就是她此生的所有，如今自己毁了一切，她做不到厚颜无耻地抛下它。
“我……想再见雪姑一面。”
“可她，或许不会回来了。”白公子掏出一块玉牌交给她，“我这次来还想把这个给回你。”
玉牌是被定制的，形状方正，一面雕刻的是“春”字，另一面雕刻的是“雪”字，春香阁的姑娘都很熟悉这个牌子，它代表了春香阁的管事，在玉牌的最下面，印上红色，盖在纸上就是春香阁的印章。雪姑当初让白公子暂管事务时，把这个和姑娘们的身契都交给了他，胡泽被捕的那日，他把身契留在了春香阁，玉牌却随身带走了。
直到事情发生，知道春娘已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如此周全的托付，或许雪姑从那时起就没打算回来了。
“她曾和我说过，春娘希望在她们离开之后，将春香阁交给你。”
玉牌静静地躺在手心，小袖终于想起以前自己尚不懂事时总是向雪姑要它拿玩具玩，雪姑次次有求必应，而春娘则会说等她长大之后就会把它送给她。
双手合十，她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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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京外深山的木屋之中，阿阳最后一遍确认好自己的物品，一些衣物、干粮、水、还有一点碎银，最重要的丹砂、毛笔和黄符也在，他打包好包袱，关好房门，走向另一个房间。
听到门打开，苍溪饮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茶杯，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露出笑容，“东西都收拾好了？”
阿阳点头，跪在苍溪身前，深深一拜，“谢师傅这么多年教养之恩。”
“……”想让他起身，苍溪一时却没能说出口，他感觉自己说出来的会是别的话。和半年相比，成长不少，但少年的身躯瘦弱，看着仍然稚嫩，“你真的做好决定了？”提醒自己不该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师傅，我写黄符的能力已经足够自保了。”阿阳的声音透着些抖，他没有起身，头依然低着，“我意已决，望师傅成全。”
半年来，他日夜不分地苦练黄符，为得就是今日——离开苍溪独自生活。
“愿师傅早日修道功成，徒儿不孝，只能提前在此恭贺师傅。”他不在师傅身边拖累，这一日定会更早到来。
“……”
沉默持续良久，一声浅而悠长的叹息，苍溪让阿阳起身，“照顾好自己。”
“是，师傅。”红着眼眶，阿阳转身，刚走两步，就听到“咳咳”两声，压抑的咳声从身后传来，脚下下意识地就要转回去，但他定住了。
过了半年了，可刚才开门时，师傅身上的荧光仍然只有极浅的一层……他不应该回头，不能回头……
“师傅，万事珍重。”
看着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止不住的咳嗽断断续续地从苍溪喉间溢出，充满了寂寥的小屋，他撑着起身，又一声重咳让他坐回位置上，“够了……咳咳，咳了那么久，真的，够了……”若不是这因为这羸弱的身体，阿阳也不至于在半年前突然要求离开。
那次伤得太重，也是他第一次受如此重伤，甚至伤及根本，四个魔族实力强劲，化为恶鬼后更是骇人，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修为也大减。
咳嗽并没遵从意志止歇，苍溪走出木屋，步入林间。这片山林位于深山之处，人迹罕至，唯偶有山兽经过，无路无牌，他跟从着感觉，直直地向着一个方向走，穿越人高的草丛和遮天蔽日的大树，直至在一千年老树上见到一席白衣飘扬，对方看到他毫不意外。
苍溪俯身行礼，“见过神女，多谢神女的救治之恩。”
“救你们的不是我。”
“但这半年来，是你一直守着阿阳。”
“……”
向不说如此深山会有一座无人居住的新木屋这件事，就单论以阿阳会吸引恶鬼的体质，半年来没出现过一次恶鬼侵袭的情况是从未有过的。当初从木屋中醒来，纵然修为受损严重，他还是能感受到有什么人在附近释放着神力，神力的量很少，却极为精纯，若将恶鬼比作意欲进屋图谋不轨的宵小，那这股神力就无异于是挡在门前持刀镇守的大将。
神女从枝上一跃而下，数米之高，落在地上悄无声响。
近距离看到她的容貌，苍溪觉得有些眼熟。
摆摆袖子，风顺着神女手的动作拂动，林间沙沙作响，苍溪微微眯起眼，再睁开，周身万籁寂静，那股神力彻底消失，眼前的女子变成一个普通人，纵是阿阳来看，想来也发现不了任何特别。他立即明白过来，这个神女是附身在人族的身上。
“神女……”再看两眼，他越觉得眼熟，似最近在哪里见到过。
“我该走了。”神女说，“你的伤还没好，回去休息吧。”
“请等一下。”连忙叫住准备离去的身影，一时着急，喉间的冲动又复上涌，苍溪捺下，声音沙哑，“阿阳那孩子之后会怎么样？”从遇上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孩子背负的东西绝非来自人界，其背后的纠缠他无法想象，可恶鬼缠身，一步着道，有可能就是魂飞魄散，他虽已无力再继续保护他，却也没法对其安危视而不见，“你就是送花环给他的人对吧，你会继续守护他吗？”
“这是他的人生，无论是谁，无论再如何心切，终究是护不住一生一世的。”神女伸手，轻轻地在苍溪喉咙点了一下，一时间疼痒消散，顿觉舒畅，“你也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还想说些什么，苍溪抬脚往前一迈，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木屋之中。
夜色深沉，苍溪进入厨房准备吃食，看到前两日刚买的蔬果，一道灵光从脑海中划过，他终于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神女的模样。
为了不让阿阳遭遇危险，这半年来，他一直让对方处在神女的保护之下，平日短缺食物也是由他去山下的城镇购买，每次进城，都会经过当地的衙府，门口的告示栏上总是贴着通缉人像，而在众多凶神恶煞的面孔之中，一位女子面容姣好，粗糙的画像也难掩其俊秀貌美，十分惹眼，他不由地多看过两眼，神女就是她。
他记得通缉上写的名字是……雪姑。
京都内，打更人在无人的街道上缓缓踱步，昏昏欲睡，忽觉一股寒风在这渐暖的时节里拂面而来，激地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猛地一个激灵，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春香阁附近。
不过时隔半年，时间仿佛在这孤寂的花坊上加了速，一眼望去，内里破败陈旧，晦暗不明，似已荒废了数年之久，风吹过时，“呼呼”地犹如女子落涕之鸣，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春香阁空置之今，早就应该被拆掉了，毕竟位于闹市之中，半年期间，也有过数次尝试，但次次都会发生奇怪之事，不是有人莫名其妙的在里面受伤，就是拆运的人突然染疾，而以春香阁为中心，周围的商铺小贩也越加难做，他们都觉得此处甚不吉利，甚有人传言，是那位在春香阁中上吊自缢的小袖姑娘的冤魂作祟。
随便一想，打更人便是寒颤不已，忙不迭地准备转身离开这人人忌讳的不详之处，然眼角余光处，透过残破的窗口，在春香阁内里的暗色中，一块映着夜色的灰白一闪而过，似一人从窗前经过的身影。好奇趋势，他止住脚步，再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四周安静，没特别的声响。
难道……真的鬼魂？打更人不禁如此怀疑，吓得自己不敢再继续停留，匆匆离去。
第二日，衙府派人进入春香阁，在都史的指挥下入门搜查。
“都史，这里有发现。”一个捕头叫出声，位于一楼的都史顺着声音上到二楼，拐入雪姑的房间。
“发现了……”剩下的“什么”消散，都史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面色霎时苍白。
张开口，一口气却堵在了喉间，都史连忙拿出手帕，一声又一声的重咳掺着水声，让他不禁地弯腰，捕头惊慌那帕上的血色，忙地上前搀扶，他却推开众人的手，一步步靠近屋中的床榻。女子衣冠整洁，与落败蒙尘的房间格格不入，她躺在床榻之上，祥和宁静地好似只是睡着一般。
颤颤地支起身体，手脚的桎梏没有解开，她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忍着寒意被驱散前的麻痹。男人身形挺拔，乌发高束，一条布带在头后绑结，她稍侧一些便可以看到他颜色面具的边框。
男子一手钳住一个盗贼的脖子，他的力气很大，甚把人微微地抬离些地面，两个盗贼只得垫着脚尖挣扎着，些微的声音从没有空间的喉咙里挤出，扭曲怪异，他们双手扒住男人的手臂，又捶又打，却撼动不了分毫。
挣扎变大再逐渐变小，两声“咯啦”，像扭断菜根的声音之后，两个盗贼双手垂落身侧。男人放开手，两具身体好似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双眼狰狞地睁着，死不瞑目。
小袖抬头，男人回到自己的身边，帮她解开了手脚的绳结，再把披风妥帖地包裹住她的身体。
“白公子。”
他伸出手，她摇头，“我没力气了。”正如她记不清时日过去几何，她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东西，刚才的逃跑和挣扎用尽了她仅剩的力气。
见那瘦削内陷的脸庞，白公子并不难猜到，他蹲下将小袖打横抱起，把人送回房间。
换好衣服，点上蜡烛，再喝上一口热茶，听到门“吱呀”一声，白公子重新走进房间，在桌上放下一包点心，小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真的都是现实，也并不是以为刚才的都是自己做梦，只是一段时间以来，脑袋昏昏沉沉如有铅重，直到现在才勉强地转了起来。
“需不需要我生一个火盆进来？”白公子问。
小袖摇摇头，却禁不住地又唤了一声，“白公子。”他应着呼唤坐在她的身边，肩臂靠在一起很温暖。她认识他已经很多年了，尽管未曾见过刚才的凶猛狠绝，但果然还是他，面具后面，在烛火的暖光下，眼眉间依然温暖亲和，“你怎么会来？”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他。
“过来看看你。”
“谢谢……”点心放进口中，应该是甜的，可小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嘴巴里像是放了一团潮乎乎的棉花，苦涩黏腻，很艰难地才吞下去，她看着手里的点心，怎么都吃不下第二口，“你不怪我吗？”
在全面通缉的情况下，白公子还能轻松自由地来到春香阁，走得定不是正门，这包点心，他一来一回又才多少时间，这些是他与雪姑春娘之间的秘密，甚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在一开始雪姑和春娘就是知晓的。他们是那般的亲密，丝毫不亚于她与雪姑她们之间。
姑娘们被带走的那日，知道举报人是她，她永远也忘不了她们离开时的眼神，无尽的都是对春香阁的留恋与对她的怨恨，是她的愚蠢毁了一切，“你为什么不骂我？”
“我没立场做这件事。”白公子苦笑，“我自小在市井长大，饥一顿饱一顿全看自己的运气和手艺，有一次我失败了，被打得很惨，拼了命地跑出来，却又饿倒到街上，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但是春娘和雪姑出现，她不仅带我进了春香阁的后堂疗伤，还给我饭吃。”
第一次听到白公子真实的过去，小袖很难想象眼前看着富贵的公子哥竟有那般潦困的童年。
“没有她们，我活不到今日。”他如今拥有比过去，比小袖更加强大的力量，却没能制止这一切，这不是更令人可恨吗？
说不出言语，也没有资格安慰，小袖只得轻轻靠在对方的肩上。
点心的香甜在房间弥漫，蜡烛燃到只剩下一半，白公子告诉小袖，外面的两具尸首他趁刚才带点心的时候顺便处理了，“不过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给你安排一个别的住处吧。”
“不用了，我只想待在这里。”
“小袖……”白公子还想再劝一劝，小袖重申一遍，“这是我唯一的归处。”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一场高烧，她被春娘捡到，被救醒后她便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春香阁就是她此生的所有，如今自己毁了一切，她做不到厚颜无耻地抛下它。
“我……想再见雪姑一面。”
“可她，或许不会回来了。”白公子掏出一块玉牌交给她，“我这次来还想把这个给回你。”
玉牌是被定制的，形状方正，一面雕刻的是“春”字，另一面雕刻的是“雪”字，春香阁的姑娘都很熟悉这个牌子，它代表了春香阁的管事，在玉牌的最下面，印上红色，盖在纸上就是春香阁的印章。雪姑当初让白公子暂管事务时，把这个和姑娘们的身契都交给了他，胡泽被捕的那日，他把身契留在了春香阁，玉牌却随身带走了。
直到事情发生，知道春娘已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如此周全的托付，或许雪姑从那时起就没打算回来了。
“她曾和我说过，春娘希望在她们离开之后，将春香阁交给你。”
玉牌静静地躺在手心，小袖终于想起以前自己尚不懂事时总是向雪姑要它拿玩具玩，雪姑次次有求必应，而春娘则会说等她长大之后就会把它送给她。
双手合十，她嚎啕大哭。
-------------------------------------
半年后，京外深山的木屋之中，阿阳最后一遍确认好自己的物品，一些衣物、干粮、水、还有一点碎银，最重要的丹砂、毛笔和黄符也在，他打包好包袱，关好房门，走向另一个房间。
听到门打开，苍溪饮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茶杯，略显苍白的面容上露出笑容，“东西都收拾好了？”
阿阳点头，跪在苍溪身前，深深一拜，“谢师傅这么多年教养之恩。”
“……”想让他起身，苍溪一时却没能说出口，他感觉自己说出来的会是别的话。和半年相比，成长不少，但少年的身躯瘦弱，看着仍然稚嫩，“你真的做好决定了？”提醒自己不该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师傅，我写黄符的能力已经足够自保了。”阿阳的声音透着些抖，他没有起身，头依然低着，“我意已决，望师傅成全。”
半年来，他日夜不分地苦练黄符，为得就是今日——离开苍溪独自生活。
“愿师傅早日修道功成，徒儿不孝，只能提前在此恭贺师傅。”他不在师傅身边拖累，这一日定会更早到来。
“……”
沉默持续良久，一声浅而悠长的叹息，苍溪让阿阳起身，“照顾好自己。”
“是，师傅。”红着眼眶，阿阳转身，刚走两步，就听到“咳咳”两声，压抑的咳声从身后传来，脚下下意识地就要转回去，但他定住了。
过了半年了，可刚才开门时，师傅身上的荧光仍然只有极浅的一层……他不应该回头，不能回头……
“师傅，万事珍重。”
看着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止不住的咳嗽断断续续地从苍溪喉间溢出，充满了寂寥的小屋，他撑着起身，又一声重咳让他坐回位置上，“够了……咳咳，咳了那么久，真的，够了……”若不是这因为这羸弱的身体，阿阳也不至于在半年前突然要求离开。
那次伤得太重，也是他第一次受如此重伤，甚至伤及根本，四个魔族实力强劲，化为恶鬼后更是骇人，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修为也大减。
咳嗽并没遵从意志止歇，苍溪走出木屋，步入林间。这片山林位于深山之处，人迹罕至，唯偶有山兽经过，无路无牌，他跟从着感觉，直直地向着一个方向走，穿越人高的草丛和遮天蔽日的大树，直至在一千年老树上见到一席白衣飘扬，对方看到他毫不意外。
苍溪俯身行礼，“见过神女，多谢神女的救治之恩。”
“救你们的不是我。”
“但这半年来，是你一直守着阿阳。”
“……”
向不说如此深山会有一座无人居住的新木屋这件事，就单论以阿阳会吸引恶鬼的体质，半年来没出现过一次恶鬼侵袭的情况是从未有过的。当初从木屋中醒来，纵然修为受损严重，他还是能感受到有什么人在附近释放着神力，神力的量很少，却极为精纯，若将恶鬼比作意欲进屋图谋不轨的宵小，那这股神力就无异于是挡在门前持刀镇守的大将。
神女从枝上一跃而下，数米之高，落在地上悄无声响。
近距离看到她的容貌，苍溪觉得有些眼熟。
摆摆袖子，风顺着神女手的动作拂动，林间沙沙作响，苍溪微微眯起眼，再睁开，周身万籁寂静，那股神力彻底消失，眼前的女子变成一个普通人，纵是阿阳来看，想来也发现不了任何特别。他立即明白过来，这个神女是附身在人族的身上。
“神女……”再看两眼，他越觉得眼熟，似最近在哪里见到过。
“我该走了。”神女说，“你的伤还没好，回去休息吧。”
“请等一下。”连忙叫住准备离去的身影，一时着急，喉间的冲动又复上涌，苍溪捺下，声音沙哑，“阿阳那孩子之后会怎么样？”从遇上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个孩子背负的东西绝非来自人界，其背后的纠缠他无法想象，可恶鬼缠身，一步着道，有可能就是魂飞魄散，他虽已无力再继续保护他，却也没法对其安危视而不见，“你就是送花环给他的人对吧，你会继续守护他吗？”
“这是他的人生，无论是谁，无论再如何心切，终究是护不住一生一世的。”神女伸手，轻轻地在苍溪喉咙点了一下，一时间疼痒消散，顿觉舒畅，“你也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还想说些什么，苍溪抬脚往前一迈，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木屋之中。
夜色深沉，苍溪进入厨房准备吃食，看到前两日刚买的蔬果，一道灵光从脑海中划过，他终于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神女的模样。
为了不让阿阳遭遇危险，这半年来，他一直让对方处在神女的保护之下，平日短缺食物也是由他去山下的城镇购买，每次进城，都会经过当地的衙府，门口的告示栏上总是贴着通缉人像，而在众多凶神恶煞的面孔之中，一位女子面容姣好，粗糙的画像也难掩其俊秀貌美，十分惹眼，他不由地多看过两眼，神女就是她。
他记得通缉上写的名字是……雪姑。
京都内，打更人在无人的街道上缓缓踱步，昏昏欲睡，忽觉一股寒风在这渐暖的时节里拂面而来，激地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猛地一个激灵，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春香阁附近。
不过时隔半年，时间仿佛在这孤寂的花坊上加了速，一眼望去，内里破败陈旧，晦暗不明，似已荒废了数年之久，风吹过时，“呼呼”地犹如女子落涕之鸣，令人不寒而栗。
其实春香阁空置之今，早就应该被拆掉了，毕竟位于闹市之中，半年期间，也有过数次尝试，但次次都会发生奇怪之事，不是有人莫名其妙的在里面受伤，就是拆运的人突然染疾，而以春香阁为中心，周围的商铺小贩也越加难做，他们都觉得此处甚不吉利，甚有人传言，是那位在春香阁中上吊自缢的小袖姑娘的冤魂作祟。
随便一想，打更人便是寒颤不已，忙不迭地准备转身离开这人人忌讳的不详之处，然眼角余光处，透过残破的窗口，在春香阁内里的暗色中，一块映着夜色的灰白一闪而过，似一人从窗前经过的身影。好奇趋势，他止住脚步，再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四周安静，没特别的声响。
难道……真的鬼魂？打更人不禁如此怀疑，吓得自己不敢再继续停留，匆匆离去。
第二日，衙府派人进入春香阁，在都史的指挥下入门搜查。
“都史，这里有发现。”一个捕头叫出声，位于一楼的都史顺着声音上到二楼，拐入雪姑的房间。
“发现了……”剩下的“什么”消散，都史愣愣地站在房间门口，面色霎时苍白。
张开口，一口气却堵在了喉间，都史连忙拿出手帕，一声又一声的重咳掺着水声，让他不禁地弯腰，捕头惊慌那帕上的血色，忙地上前搀扶，他却推开众人的手，一步步靠近屋中的床榻。女子衣冠整洁，与落败蒙尘的房间格格不入，她躺在床榻之上，祥和宁静地好似只是睡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