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雪姑身死春香阁的消息传遍全京都,一时间,半年前的春香阁细作之案又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京都衙府外,几个乘凉的百姓看着捕头撕掉公告般上雪姑那张早已发黄残破的通缉,啧啧称奇。

    “你们说这雪姑是从哪出现的,这么一个大活人,回到春香阁竟一路没人发现,要不是有个打更的大半夜看到春香阁里有人活动,她在里面要过多少时日才能被发现?”

    “你可快别说了,这已经是在里面死的第三个人了,太邪门了。”

    “哪止三人,你可别忘了当初那个胡泽,在行刑前突然消失,然后发现暴毙在春香阁里,那死状七窍流血,肢体扭曲,可怖的很。”

    炎炎烈日,提及却是透心的冰凉,百姓们忌讳地摇了摇头,“话说自从那件事之后,感觉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前些日子宫中不是召集了好一些巫人进宫吗?说是祈福,但这无节无祭的哪需要这些。”压低了声音,“他们进宫的原因是因为陛下突然染病了,而那些御医什么都查不出来。”

    “病了?让巫人治的病?难道……”众人大惊,转又困惑,“可是不对啊,昨日陛下不还在宫中宴请了群臣?”

    “这不是因为陛下天佑福大没事嘛,可我听说陛下染病的那天,人是在早朝突然倒下的,毫无征兆,模样就好像是被恶鬼摄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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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成国与北疆之间的纷争到最关键之处,只要一鼓作气下去,成国征服北疆指日可待。朝堂上,马少府为鼓舞成军士气,向范无咎提议御驾亲征。

    “陛下,有你出现,将士们必感动五内,士气大涨,臣相信,陛下也想亲眼看到我军胜利的那一刻。”

    “我不同意。”

    不等范无咎回应,谢必安先冷冷出声,“战场危机四伏,且北疆尚未完全收服,你让陛下去,万一出现危险该当如何?”

    “臣只是觉得北疆一直是陛下的夙愿,峥嵘十余年,今离实现之日不远,想亲眼所见也是人之常情。”

    高座上,范无咎听言下意识地点头,看得谢必安眉头紧皱。

    马少府继续,“再者说,正因为陛下天子之躯,才能最大程度激发将士们的拼杀的激情,只要陛下待在营帐之中,由最精锐的将士保护,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想来?陛下的安危你就用‘想来’这样随便的词……”

    手指轻轻地嗑了两下桌案,范无咎及时截断向紧张发展的氛围,“好了,两位无需再相争,我对此事已有定夺。两日之后,我会亲赴北疆……”

    “陛下!”谢必安面色凝重。范无咎举手做制止状,“一来如马少府所说,我军将士就在北疆奋战,若我的出现能带给他们一些宽慰,这是我应尽之责;再者我也可借此番机会看一看北疆的风土情况,为日后对其的管理提前做准备。”

    马少府跪地,“陛下圣明!”其余群臣也齐齐下跪,重复这四个字,而在一排排弯下的身影中,唯有谢必安仍直直地站着,他刚对上范无咎的目光,就不耐地把头撇向一侧。

    宣布退朝后,范无咎想让谢必安留下,可对方去比谁都快一步地行礼离开,徒留皇帝陛下无奈地看着远去的背影。众大臣见此,离开大殿时不由三五成群地低声轻聊。

    “这御史大人和陛下到底何时才能和解?算起时间来都一年有余了,谢大人本是最支持北伐的,今日马少府的提案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也会同意。”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春香阁的细作之案,陛下对御史大人向来甚宠,可自那之后,御史大人就总明里暗里地不同意陛下的想法,传言御史大人尤爱美色,约莫还是在为那几个女子的死而惋惜。”

    轰动京都的春香阁之事,众人回忆起还是颇觉奇异,从举报者、负罪者、逃亡者一一怪异地死亡,事情的真相也变的如镜中月,谢御史为春香阁向陛下求情未果,虽不至让两人当真因此割离,但一些隔阂多少还是会有。一君一臣针锋相对,弄得这早朝常常是不好上啊,“不过好在御史大人不忘大体,陛下也不是真的要去与御史大人计较。”

    “为了避免像春香阁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陛下还下令不许官员再出入烟花之所……你说,御史大人一向风流,他该不会是对此不满吧?”

    “这个说法就有些……”

    闲言碎语的方向逐渐走歪,而话题主人公对此浑然不知,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正气不打一处来,坐在旁侧的蒙面侍卫见状不由好笑,“至于这么生气吗?”

    “他就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那个马老头不知在打什么算盘。”谢必安把头撇向一边,啧了一声,“总觉得他这么轻率地就决定不是好事。”

    “那马少府虽曾是齐丞相一派,但这一年多以来未见他再说过什么反对北伐的主张,而且陛下去往北疆,对于将士而言无疑是最有效的定心丸。”

    谢必安上手捏住侍卫的脸颊,还故意用力往外揪了揪,“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侍卫耸耸肩,露出的双目笑地眯了起来。

    这时,一阵喧嚣声从马车外传来,听着距离不是很远,是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在说些什么,一句一句地混在一起,听不清楚。谢必安掀起车帘,发现已经离御史府很近了,而在必经的街道上,正是闹市的尽头处,一小群人热情地簇拥在一起,好似在人群的中央处有什么人人稀罕的宝贝,马车越靠越近,他仔细地找了找,只见中央有一身着着蓝灰色外袍的巫人,背篓里插着“驱邪祈福”的布招牌。

    “真是无趣。”

    侍卫也探出头看了看,一眼就在一张张希冀激动的面孔中锁定那个平和浅笑的男人,“原来是他。”

    “你知道这个巫人?”挑眉,谢必安的语气中带些怨气,“我每日辛辛苦苦,你的日子过得倒是越来越清闲了。”这大街小巷的事怎么什么都知道。

    轻轻在谢必安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侍卫笑看对方捂头抗议,多大的人了,小脾气还那么多。

    “这个巫人最近有些名气,听说在祈福好运上特别有一手。”看那巫人相貌普通,年轻轻轻,眉宇间却蕴着一股苍白的病态,“不少商贾寻他祈福后财运亨通,赚了不少钱,也有一些官员专门请他去府上做过法驱邪,听说效果显著。”没多少时间,名气就逐渐在这些贵人圈中传开,这些围着他的人从衣着上看就知非富即贵,大抵都是想要请人办事。

    谢必安放下帘子,“京都哪个巫人不这样标榜自己身有神能,结果十个里面十个都是只有嘴皮子厉害的骗子。”胡说八道才是他们擅长之事。

    出发前,范无咎召谢必安入宫。天色晦暗不明,御书房内烛火明亮,谢必安看对方已然穿上了铠甲,光滑的甲面映着烛光,溢彩流光。天际露白之时,范无咎就会出发。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朝堂就暂时拜托你了。”范无咎说。

    “这个担子太重,臣承担不起,陛下还是另寻他人吧。”冷冷地瞟了一眼,谢必安勾起嘴角,“我觉得马少府就不错,忠君爱国,是不出其右的最佳人选。”

    “必安……”范无咎叹气,“我最信任的人从来都是你。”

    “这种事臣还是第一次知道。”“信任”二字刺痛了谢必安心中的某一处,语气越发冰冷,“臣祝愿陛下一路平安顺遂,此去北伐旗开得胜,早日凯旋。”简单一拜,即转身准备离开。范无咎身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拉回身前,一双瞳中惆怅和愠怒交错。谢必安感受着手臂上的闷痛,用力挣了两下,脱不开。

    “陛下,这是何意?”

    “收服北疆一直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我希望在它实现之前,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回不去。”

    “为什么?”进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范无咎另一只手固住谢必安的肩,五指微微陷入衣褶之中,“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他范无咎十四岁遇见谢必安,一生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与对方共度,如今谢必安不再陪他批奏折,也不再与他聊民间之事,除了公务上的见面再无其它,还一口一个“臣”,生分不已,一年半了,他真的觉得这场别扭闹地够久了。

    “难不成你还后悔当日选择救了我吗?”

    一句急话,如锥子般戳进两人的心中。

    “陛下言重了。”谢必安不再挣扎,“臣虽是地痞混子出身,但并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今日之地位和财富皆陛下所赐,臣感激不尽,但同样的,当年臣所受的一饭之恩,臣亦不会忘。”

    手上的力一点点泄去,范无咎眼神黯淡。

    “臣真心愿陛下能平安归来。”谢必安从怀里取出一条编织的手链,金、黑、红三色交替穿插,中间还绑着一块刻有祥云图案的圆玉,他把它戴到对方的手腕上,拉紧,并藏进袖中,“朝中之事陛下不用担心,臣会处理好。”

    行礼离去,这次范无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离开,门外,远处的天色已然发亮。

    范无咎一去北疆,便是一个月,京都的天气越发炎热,知了喧嚣,惹得人心思更加烦躁,谢必安在御书房中批改奏章,蒙面侍卫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那风断断续续,恼地谢必安弃笔侧目。

    “你想干嘛?”

    “你知道我尽力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侍卫耸肩,“这里太无聊了。”皇宫壮丽,却远不如一场杂耍有趣。

    “把你惯的。”谢必安一看那样子就知道对方是又坐不住地想跑出去撒野,可如今京都陛下不在,他也不可能留自己一人,“要不要我叫歌舞过来表演?”

    侍卫摇头,“不是说仗很快就结束了吗?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这岂是你我能决定的。”垂首摇头,说实话,这些奏章也看得谢必安是眼花缭乱,那群以马老头为首的老不死,故意给他弄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上报,全是废话,存心地要拐着弯来报复他,幼稚至极,“上一封信说的是准备出兵了。”想此,他心下一动,算起来,收到那封信也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

    正当侍卫又准备抱怨时,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咚咚咚地,和着知了的叫,像是直接敲在人的脑中,“御史大人,北疆传来紧急密报!”

    打开信,才看二字,谢必安就不由双目瞪大,面容颇为惊惧。侍卫见状,忙地凑到身边,看见内容也同样地滞住了呼吸。

    再一次确认了信上的内容,刻不容缓,谢必安起身吩咐侍卫,“按照信上的要求即刻准备,我明日一早出发。”

    “那我……”

    “你留在御史府,一路上有京都将士护送,你不用担心。把信处理了,准备的动静尽可能小一些。”这件事关系重大,决不能大肆外传引起慌乱,首先他要把自己手上的活要交给可信之人……

    看匆忙离去的背影,侍卫长叹一声,把手里的信置于火烛之上,小小的火舌从纸边画着黑边直直往上,连带着上面不多的字一同化为灰烬。

    “怪病突发不知何由,将士所累,一战大败,陛下亦倒,望京都携良医良药尽快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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