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的目光似盛着火,烧进马少府的心中化为一片彻骨的冰寒,他阻止将军提刀下划的动作,“当务之急是给陛下解咒,他终究是御史,等陛下醒来后亲自判决吧,纵使到时他想辩驳,在场的各位都是证人。”握紧手中的手链,没错,他还有证物,“你们先把人关押下去吧。”

    被刀抵着后背,在呵斥声中,谢必安缓慢地走向营帐的门口,床榻上,范无咎仍旧沉睡,对一切浑然不觉,半张面孔映在暖色的烛光中,削硬的轮廓圆润了许多。

    马少府把手链交给阿黄,“黄大夫,这谢必安抵死不从,你可有其它办法解开巫术?”

    “施与此物的巫术强大,恕我无能为力。”

    “黄大夫说笑了。”以为阿黄是在谦虚,马少府轻声宽慰,“不过是一个寻常巫人的微末戏法,怎会难得了你?待此次事件解决,黄大夫便是立下大功,倒是陛下醒来,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名利地位,自不会少了你的。”

    阿黄摇了摇头,这些东西他向来不在意。

    手链放在掌心中,抬高一些,味道就猛然浓郁地像是打在鼻腔中,阿黄凝视着它,忍着不适进一步凑地轻嗅,腐烂怪异的臭味中残夹着淡淡的腥味,源头既不是古玉,也非金线发丝,而是那鲜亮的红线——它是用血染红的。

    那个下咒的巫人说的没错,发丝的确只有指引之用,因为真正侵袭的“刀”是这些蕴着怨怒的红线。虽然整个手链为一个完整的咒物,但如果单把其中的红线破坏,尽管咒术未完全解开,至少也应能失去了伤害的能力。

    只是下咒之人的能力已然接近仙魔,以他的修为,并没把握。

    迎着马少府的期待的目光,阿黄轻叹,“我姑且一试吧。”马少府喜笑颜开。

    把手链放在桌上,借来一把匕首,阿黄神情严肃,双手交叠把着刀柄,刀尖对准红线。

    将军疑惑,“我都试过了,刀不是砍不断咒物吗?”

    斜了一眼,马少府低笑,“黄大夫用能和你用一样吗?无知莽夫,且看着吧。”

    对方语气毫不掩饰轻蔑,是文臣常有歧视,将军不快,心直地正想回两句,只觉一股巨大的威压,仿佛是风凝成了一道墙,突然迎面地压在身上。应激地眯眼闷哼,听着营帐里东西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的声响,他隔着挡风的手,从指缝看去,内心一时震撼。

    双唇抿起,眉间褶皱,脖子处浮现的青筋,便是透过衣物也能感到其下肌肉因用力而在收紧胀大,而最是引人注视的,便是黄大夫那微微闪着黄光的双目,细看之下,那深处的瞳孔似变得有些尖细,而威压的来源,匕首的刀尖之处,它与手链之间隔着一层红荧,红荧包裹着整条手链,密不透风地保护着它。

    咬紧后槽牙,阿黄催动着自己的法力,用尽全身力气压在双手,还不够,再加一点……

    啪嗒一声脆响,手链下方,石制的桌面出现了一条长而蜿蜒的裂缝。

    额头溢出细密的水珠,双臂颤抖,阿黄觉得自己的力气倾泻般从身体里快速流失,片刻如年。“黄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陛下!”马少府的声音殷切,阿黄憋着一口气,双肩耸起,眼中的色彩越加明亮。

    “哐啷!在宣泄的低吼声中,石桌彻底垮塌,阿黄单膝跪倒在地,双手脱力,呼吸凌乱地如刚打完一场大战。马少府和将军二人拥到他的身边,“黄大夫,怎么样?成功了吗?”

    什么微末的戏法,与他们的想象差别太大了,将军扶住阿黄,亲眼看着那手心未放开的匕首从刀尖开始一点点化为颗粒粉末,落在泥土中。

    “快出去……”

    “什么?”

    阿黄的声音混在急促的气息中,一时难以听清,马少府俯身贴耳,“黄大夫,你说什么?”

    “我说……”双手抬臂用力将二人一推,阿黄大喊,“你们快出去!”他的眼中黄光未尽,盯着人,带着野兽似的威吓,马少府和将军一瞬僵在原地,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片刻不犹疑,阿黄拎起两人的衣领,拖着就往营帐外走去,然刚走两步,身体内里泛出的一阵闷疼遏制了他的行动,像是有谁把他的五脏六腑拧了一下,这疼过于突然,他险些跪了下去。可是感受到这份疼痛的并不只有他,马少府脸色煞白,哎呀哎呀地叫唤,将军闷哼一声,双拳陡然攥紧。

    “这位陛下究竟是怎么得罪人了?”阿黄苦笑回头,在石桌层层叠叠的残骸里,一条虚幻而明亮的红光从中延伸,连进范无咎的被中,从位置上看正好是他的手腕,而范无咎病态的面容不知何时进一步苍白内陷,甚已然隐隐透出骨相。

    咒物下了两层保护,他这次尝试,不仅没能破坏手链,反而还激发了更加强力的疫术。

    “黄大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样看到红光,将军艰难地询问。

    阿黄吃力地直起身体,一鼓作气地把两人齐齐扔出帐外。

    “三日之内,把能找来的巫人都带来!若是其中能有一人可解此术,那便是这位陛下唯一的生机。”

    生机?将军从地上爬起来,门帘已经落下,“你什么意思?”大跨一步,刚准备掀帘,手指碰到便是一处针扎的刺痛,他定睛一看,整个营帐附着微不可查的光,而方才的疼痛如同错觉,身体当下感不出丝毫异样。

    另一边,马少府坐在地上,看不出痛色却是满脸仓皇,显然被吓到,他双目发直地盯着营帐,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哪里出错了?”小声又破碎,听得将军不明真意。

    将军还想回到营中,“黄大夫,你让我进去!”

    “我已施法将整个营帐封印起来保证巫术不会外泄,同时你们也无法进入。”阿黄的声音透过营帐传出,“我再说一次,三日之内,必须找到至少可以进入营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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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界战神宫殿。

    刚跨过门槛,昊天就听到内里深处传出的压抑的痛呼声,心中大喜。周围的仙子见他,齐齐行礼,“见过昊天殿下。”

    “姐姐醒了?”

    仙子点头,“昨日醒的。”

    宫殿内外整理修缮一番后,焕然一新,殿外也没再用结界包裹,因为也没这个的必要——天雷二十道,霸道刚烈,重刑过去一年有余,战神没一日能从床榻上下地。昊天绕进殿内,弥漫的药味悠长,在深处屋内的床上,战神面色发白地趴着,从齿下解放的唇带着些许血色,还没散开的痛意凝在眉间,她披着薄被,从颈部的间隙可以看到白色的绷带缠绕。

    见到来人,战神露出微笑,“昊天。”

    昊天问药仙,“既然醒了,情况应是好了许多吧?”药仙手中端着换药拆下的旧纱布,混在水中,把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只要继续静养,再有十年就可痊愈。”

    意料之外的时间如猛流冲淡了喜悦,他让药仙先离开,房间仅剩他们姐弟二人。

    一年前弑神台上,二十道电光火花每绚烂一次,就如同在昊天的身上扎了一刀。仅剩最后两道时,战神俯倒在地上,失去意识,他冲到弑神台,被天兵拦下,就着两步之遥,看着战神卧到在血泊之中,她的后背,从肩颈到腰部,银红色的外袍破烂成一块块,边缘被灼成焦黑,却通通湿透了黏在背上。鲜红一片,一塌糊涂。

    那一幕与眼前虚弱的身影重叠,骤然间,气愤排挤开喜悦,昊天深吸一口气,“你可知若当日你成功离开宫殿下界,可就不只是二十道天雷这么简单了?”

    战神苦笑地皱眉,“难得来看我,非要说这些吗?”

    “那你就告诉我原因啊,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问题一直困恼昊天,“是不是与瑶池女帝有关?”

    本想侧移开目光敷衍了事的战神听到女帝二字,神情一顿。

    “果真的是因为她……”这份迟疑落在昊天眼中形同默认,“那日她到底和姐姐说了什么?”

    “那日?”察觉说的是自己打破结界的那日,醒来后战神也听到说女帝那日曾回过天界,她摇头,“你想多了,这与女帝无关。”自从回到天界,她未曾见过女帝一面。

    昊天冷哼一声,自然不信,“除了她谁还能让姐姐你那般失态?若不是她,姐姐你最开始也不会下凡,更不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昊天!”想要撑起身子,战神手撑着床榻却根本使不上劲,她盯着昊天,忍痛的眸中含着不悦和警告,“不准对女帝不敬。”

    “姐姐你这么喜欢女帝,可女帝呢?她又在乎你吗?”天雷之刑,轰动三界,瑶池女帝不可能不知,可她不仅一开始就辜负了父君的请求嘱托,之后姐姐重伤也未曾归来看过一次,“瑶池女帝手眼通天,随便一个法术,你根本不用受这么多苦。”

    战神一朝苏醒,昊天满腹的委屈与不解一同爆发,难以自抑,“为什么大家都要对她唯命是从?姐姐是这样,父君也是这样。”明明父君对女帝带姐姐久居人界十分不满,可见面时一句都没敢提及,“你们学人族一样把她当做神来崇拜,可在我眼中,她除了惹麻烦什么都没干!”

    “昊天!”

    清脆的响声划开一道静默的口子,昊天木讷地转回被打向一侧的脸,震惊地看着用法术浮起自己身体的战神,不一会儿,脸上的痛就变成了麻。

    “姐……”这是第一次,永远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姐姐用如此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手臂的晃动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痛地锥心,掌心也是阵阵刺痛的麻,但相比之下,心口的苦楚足以让战神忽略一切,她想起以前昊天说过的“玩笑话”——“是不是女帝消失了,你才能和我们站在一起?”

    看着昊天的不甘,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牢牢地包住了她,她攥紧拳头,强忍下去,“我与女帝的事情,不需他人来干涉多嘴。”

    “昊天,我警告你,倘若有一日,你对女帝做了什么不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被赶出宫殿,回到自己房间,昊天先把屋里的一切通通砸了粉碎,最后气喘吁吁地抱头坐在地上,“可恶。”

    难得姐姐情况好转,他这是在干什么……可是,他真的也不懂姐姐到底在想些什么……

    罕能见到昊天如此失控作态,仙子们不安,“昊天殿下,你这怎么了?”这片狼藉传到天帝耳中,殿下少不了是一番责骂。

    “你和女帝的事?你们能有什么事……什么事非要在人界去做……”

    声音细微而快速,仙子们麻利而小心地收拾着地上的残片,只能听到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呢喃,“殿下?”

    “待了十多年了还不够,还要再去?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杂乱无章,仙子们面面相觑,越发地不知所措,正当她们想着要不要找药仙过来看看时,昊天从地上一跃而起,带着些破釜沉舟的气势,把她们吓了一跳。

    “殿下?”

    “知道女帝现在人间哪里吗?”昊天问。

    “女帝?”预料之外的话题让仙子们怔了一怔,“从战神殿下回到天界后,女帝就没向陛下传过什么消息了,不过听说前日她去过地界,似乎与阎王陛下有关。”

    提起阎王,昊天脸色一沉,那位陛下给他的印象实在太差。

    另一个仙子顺着话说下去,“人界最近恶鬼作乱颇为严重,似乎不少鬼差都被派到人界去了。”

    “是吗?鬼族到人界想来多有不易,希望他们可以尽快……诶,殿下,你去哪里?”

    “去司命宫。”

    昊天离开宫殿,久思一年不如亲行一日,瑶池女帝在人界做些什么,他要亲眼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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