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东方,夜幕里的清凉迅速褪去,燥热再次涌入京都的大街小巷,而在巫天院内外,这热度就像是一点火苗,蹭一下地就点燃了焦灼。

    “你们已经守了一个晚上,究竟还想待到什么时候!”巫天院内,巫师眼下乌青一片,他们咬牙切齿地盯着门外的官兵。这些官兵并不是京都衙府之人,开阔深邃的眼眉,坚毅硬朗的轮廓,清一色的全是北荒血统的面孔,这些官兵分成两列,交叉站立,将巫天院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巫师们请安心等待,待我们得到能放出你们的命令,自不会阻拦。”

    堵在门口的官兵冷峻着脸,与急切的巫师形成鲜明的对比。

    “谁给你们的命令!”从到巫师起,他们就未曾受过这般对待,几个怒不可遏的巫师急冲冲地想要硬冲出去,怎料刚踏出门槛一步,周围一片刷刷的抽刀声,刀尖对准了他们的喉咙。

    “只要巫师配合我们,我们是不会伤害你们的。”

    话正说着,从远处传来几声挣扎反抗的声响,是两个官兵正扣押着一名男子向这边过来——他们收到的命令,除了限制巫师擅自外出外,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巫师带回到巫天院。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大胆!你们凭什么抓我!”

    男子身上还是一身白色的里衣,头发披散凌乱,一副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洗的样子,可即便如此,巫师们还是看清那人正是自己的同僚。两个官兵一人一边地扣住了巫师的肩臂,他们的身形明显要高上许多,巫师完全是被拎起来,双脚一蹬一蹬在空中胡乱踢踹,略显滑稽,然不论他如何动作,钳制他的两个官兵脚步稳健,一步步地走到门前,双手一推,就把巫师推进了巫天院中。

    “我要向国师禀报!你们这些北荒蛮子,你们要为你们的无礼付出代价!”巫师踉跄两步,转头就抬手一个个地指着官兵,“你们的样子我都记住了,我发誓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一大清早是被女伴的尖叫声吓醒的,还没睁眼看清,就莫名地被人从床上给拽了起来——这些北荒蛮子竟然胆大包天,直接闯进他的府中和房间抓人,问起为何抓他,他们不说理由,只是回答奉命行事,至于奉谁的命,他们继续缄口不言。

    “无凭无据抓捕和围困我们,别以为这件事会这么轻易地过去!”

    这一声宣战无异于在本就沸腾的火了泼了一瓢油,骂了一个晚上的巫师不知从哪又来了力气破口大骂。

    “敢动巫天院,我看你们是疯了吧!”

    “我们可是奉了国师的旨意要去抓捕地下巫会的余党,若是在这段时间那些余党做了什么事,或者跑了,你们担得起这罪责吗?”

    “天子脚下,区区北荒之人也敢对我们动手,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声浪一浪比一浪高,巫师这边面红耳赤,官兵那边却始终静默无声,他们静静地持着刀对准门口,听若未闻。无论从人数还是准备上,官兵都占据绝对优势,任由巫师叫得再大声也改变不了结果,仅仅只是白费力气。果然,没过一会,巫师们的声音逐渐变小,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喊不出声音。

    忽然,一个巫师看到外边街道的尽头,一座白纱轿子缓缓靠近,里面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轿子边跟着两个人,看清其中一个是谁,他的眼睛顿时发亮。

    “白重!国师,是国师回来了!”

    他知道,为了考核白重执行任务的能力,国师昨夜和白重待在一起,只是去时用的马车,回来时怎么改成坐轿子,只是在当下的状态,这个疑虑仅从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巫师闻言,纷纷仰着脖子探出头,发出欢呼声,其中还有不少是对官兵的嘲讽,“难道你们还有本事抓国师不成?哼!”

    可谁也没想到,当轿子来到巫天院前时,还未等国师发声,官兵自行让开位置,国师没有发问,官兵也没出声解释,这个画面,就像是国师早就知道了一切,而最让巫师发懵的是,除了白重外,另一个站在轿子边的人是王启,昭阳门的首领,王启。

    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尽管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真人,但作为巫天院的头号缉捕要犯,王启的面容早已深深地印刻在巫师们的脑中,绝不可能认错,因此眼前国师与王启站在一起的画面,比被官兵围困更让众巫师震惊,尤其王启神情自然坦荡,毫不紧张。

    恍然间,众巫师同时产生一种感觉,在他们未曾察觉的时间里,发生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事情……

    “国师。”透过白纱,巫师看到人坐在轿中,脸上还是半面的银色面具,“这是怎么……”

    一声击掌,白重引导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今日将大家聚集在此,是有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聚集在此?难道是白重……

    不给巫师们思虑的时间,白重继续说,“首先第一件事,从今日起围剿地下巫会的行动就此停止,各位不用再去抓捕余党;第二件事,巫天院与昭阳门正式合作,从此巫天院不得再做对昭阳门不利的举动;第三,昨夜国师得上天感召,决定重新开启祈雨仪式,国师愿以自身献祭,来求成国雨水丰沛,国泰……”

    “等一下!”

    巫师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重每宣布一件事,巫师中的声音就会大一些,当说到第三件时,终于有人忍不下去。

    “献祭?献祭的意思是……”

    “国师深感成国久旱成灾皆源于自己失职,所以为求上天原谅,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成国一场大雨。”白重冷淡地回答,“我已接受国师任命,以代理国师的身份主持新的祈雨仪式。”

    “……”听到肯定的答案,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而也如暴风雨前的宁静短暂,巫师们瞬间爆发,潮水般涌出巫天院门槛。官兵们连忙阻挡,横着刀把抵在身前,可巫师们视若无睹,即便出不去,他们也尽力地从官兵肩颈的空位,向轿子伸长手。

    “国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巫师与官兵两边对峙,双方你进我退,又你退我进,反复在原地推拉着,王启看着眼前的场景,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另一边,白重则冷眼旁观着一切,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又或者是早已心中有数。

    这份神情落进众巫师的眼中,很快许多人嘴巴转了方向。

    “白重,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国师不可能把位子交给你的!”

    “这一切是不是你弄得诡计!”

    “你对国师做了什么!”

    一声声喧嚣怒骂如过耳旁风,白重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呃!”第一个巫师跪倒在地。

    旁边的巫师惊慌,“你怎么了……嗯呜!”

    第二、第三、第四……一个接着一个,顿时大半的巫师全都倒在地上,他们面色惨白,手通通统一异常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白重,你,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一个巫师颤颤地提问,嗓音被痛楚压瘪,又小又糊,他艰难地抬头,脖颈处青筋□□,生理的泪水划着通红的眼角落在地上。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国师做了什么。”白重说。

    一些巫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从头到尾一直在纱帐中静默的身影。

    这一片人倒下,官兵无需再继续阻拦,让开路,白重、王启领着国师走进巫天院,白重向官兵下令,“继续严加看守他们,没我的许可不准任何人进出。”

    官兵扫视满地哀嚎抽搐的身影,有些人甚至已经疼地开始翻眼皮,他们第一次见这种场面,比起鲜血淋淋战场的恐怖,这有着另一种诡异,不由有些发憷,“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不用。”白重瞟了一眼,没有解蛊的办法,“大夫来了也没用。”

    国师使用的蛊虫由魔族改良提供,这种蛊虫寄生人体后不会对人体产生影响,但一旦感知到宿主意图违抗母蛊的宿主,它们就会刺激宿主的痛觉,首当其冲的就是心痛,若宿主仍不愿停止自己的反抗,疼痛就会进一步扩散,直到最后在身体没有任何创伤的情况下活活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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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早朝上,皇位空置,仅有一道蓝灰色的身影站在金灿的位置旁边。对着那平静如镜的面孔,底下文武百官只敢低头半掩面容去瞪。自从国师那什么献祭祈雨的消息出来后,巫天院未有一刻解封,他们的孩子被封堵在里面不知生死,而更为重要的是,也在同一天,陛下再未出现在早朝上,那块屏风,早就不知撤到什么角落。

    如今他们每天上朝,一言一行都要对着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代理国师,就连国师也没再见过。

    “陛下呢?”

    “陛下身体不适,正在紫微殿修养,众臣若有奏上报,我会亲自交送紫微殿。”

    大臣气结于心,同样的说辞每日都在重复,看来这代理国师打定主意拿这句话一直搪塞他们。

    退朝,大殿里只剩白重一人。

    一个身影从旁侧出来,走到白重身旁,和对方一起看大臣们三三两两离开的背影。

    “这几天似乎有不少大臣想要闯进紫微殿。”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中等身形,正是王启。

    白重目不斜视,“我知道。”

    “他们应该已经知道守住紫微殿和巫天院的人是疆定王了。”王启想起那一众的北荒面孔,想看不出来也很难。

    不过说起来,大臣如今这种焦躁的情绪,他也占了一部分的功劳,早些时间巫天院在处理地下巫会的理由就是因为说地下巫会与昭阳门密切联系,是他王启手中一把用来对付巫天院的刀。

    可如今他大大咧咧地出现在此,无异于是让之前在追捕地下巫会中牺牲的巫师变得可笑,那些巫师中不乏有世家子弟,自己的孩子死得无缘无故,想必大臣定是怒火烧心却有口不能言。

    “他们总是想着法子要去见国师和陛下,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白重说,“只要控制好巫天院、紫薇阁和贵妃,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这就相当于成国的命脉和未来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不然这些老头怎会允许他天天站在这里。

    就算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脑袋发热的,也不用担心,“谁也无法怪罪疆定王。”

    疆定王那天去陛下真正的原因,除了是去查看陛下的状态,更重要的是从陛下那里得到特赦令——无论疆定王在京都做什么,皆代表陛下的旨意,即便是犯了罪,也可以特赦处理。特赦令是对有功之臣的一种极高的奖赏,轻易不可给,可对于疆定王而言,这不是难事。

    连他之前拿到手的那瓶通灵丹,也是疆定王当时顺手带出来的。

    瞧那副毋庸置疑的语气,王启放心地点头,“你既准备周全,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有一点,我有点好奇。”

    “你为何停止对地下巫会的追查?”

    “……”

    “你该不会告诉我,筹划行动时毫不犹豫的人,这时候突然心软吧。”

    白重斜着瞟了一眼那古怪的笑容,神情依然淡漠,“地下巫会已是强弩之末,继续追击下去,除了浪费人力之外毫无意义。”

    “现在最重要的是祈雨仪式。”不知想到什么,白重的目光阴暗了几分,透着几分颤抖,“只要祈雨仪式顺利,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他从王启身后经过,“彼时,你也能得偿所愿,重归朝堂。”

    “其实这祈雨仪式真的有必要吗?”

    离开的脚步一顿,白重回头,“你想说什么?”

    王启耸肩,一副“正是如此”的表情,“若只是要实现计划最初的目标,那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成功了。”

    国师不再是威胁、巫天院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而他回到朝堂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甚至于他们之间的约定,以现在现在白重拥有权势,也可轻而易举地实现。

    他又问了一边遍“有必要吗?”还为此花费好几日的时间去准备和等候。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直接把国师处死就好了,何必给他留给为国为民的名声?”

    “不行。”白重拒绝果断,不容置喙,眼中透着警告,“既不想有什么节外生枝,那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按原计划行事。”

    “……”

    正当王启还想说些什么,一个侍女匆匆地赶了进来,直奔白重,“国师大人,大事不好了,贵妃,贵妃娘娘她……”脚步过于慌张,侍女踩到裙摆差点就摔倒,她顺势跪了过去,“贵妃娘娘难产了!”

    “怎么回事!”王启大惊。

    白重垂目,侍女鬓发微乱,呼吸杂乱无章,应是一路疾跑而来,“贵妃和孩子的情况如何?”

    “孩子平安无事,是个皇子,只是贵妃前几日为,为前国师的事忧思过中伤了身子,生产的时候,大,大出血,至今未醒……”侍女磕头惶恐,“太医说,说可能……”

    剩下的话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王启眼睛一转,连忙开口,“国师,我去看一下……”

    “把皇子带去我那里。”白重说。

    “什么?”王启和侍女同时惊呼出声,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白重目光一扫,两人又同时闭上嘴。

    “皇子金贵,后宫空置,无人可以代替贵妃,陛下又身体抱恙。”白重向侍女吩咐,“去紫微殿叫上侍卫护送奶妈和皇子到我那里,在陛下恢复康健前,就由我暂时照顾皇子。”

    侍女犹犹豫豫,膝盖在地上踟躇了好几下也没抬起来,可她也不敢拒绝。白重无奈叹气,“让你去紫微殿就是把这件事告诉陛下,若是陛下不同意,他也不会让侍卫和你走的。”

    这句话如定心针,侍女脸上一下就笑了出来,“是。”

    白重看向王启,“我去贵妃那里看看。”

    “……”

    殿外,日头已经升高,照着白重的身影,影子拉得很长,王启静静地站着原地看着背影逐渐远去,微眯起的眼睛里有什么幽暗的在翻滚,阳光透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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