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是典型的北方气候,四季分明,春秋却短促,每年最长的两个季节就是夏季和冬季。

    酷暑和严寒都漫长而深刻。

    明明你觉得刚入秋没多久,第二天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刮得脸疼。

    春天和秋天总是倏忽而过,刚打个照面,就趁你不备溜走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爱生病的体质,每到秋冬换季的时候,容奕总会感冒。比起小时候两天一咳嗽三天一发烧的频率,长大之后她生病的次数已经少之又少。

    但无论是把自己提前裹成粽子还是喝各种板蓝根之流预防感冒的药,总是逃不过。后来她干脆放任自流,小感冒而已,扛一扛就过去了。

    按照惯例向来是这样。

    可这几天工作太忙,她连着熬了两个大夜,每天神魂全靠一杯冰美式吊着,终于病来如山倒,小感冒变成重感冒。

    明明早上起来感觉还可以,她吃了点药才敢来上班的,没想到到了公司之后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办公室有测温枪,同事见她面露菜色,拿来抵着她脑门一测,一看39度多,几个人吓坏了,赶紧手忙脚乱地给她请了病假,借了段子萱的车给她送回了家。

    打工人班味入脑的第一反应:哎,这个月全勤奖算是飞了。

    本来大家要送她去医院,但她觉得没什么大事,执意要回家,只说自己这是老毛病,吃点药就好了。

    毕竟最近公司太忙,她也不想太麻烦同事们。

    晕晕乎乎上了楼,容奕强撑着给自己烧了一壶水,温水吞服一片退烧药,再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深信长辈说的,发烧就得捂汗,出了汗什么事都没有了。西药化学成份带来的困意翻涌,脑袋刚沾上枕头,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耳边隐约传来的来电铃声吵醒的。

    感觉浑身酸痛,她使出吃奶的劲才够到放在床边的手机,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沈向瑜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才说话,声音紧绷:“……你怎么才接电话。”

    “我……”

    一开口,嗓音沙哑得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也听出来她不对劲,有些着急:“怎么回事?生病了?在公司还是在家?”

    她有气无力地回答:“病了。我回家了。”

    “在家等我。”

    他说完,就掐断了通话。

    给他那钥匙居然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容奕还有点茫然,通讯结束后手机屏幕亮起,通知栏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沈向瑜。

    她后知后觉,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沈向瑜的聊天框里塞了好多消息。

    他一开始拍了一张书房电脑的照片:“论文真难写!我要抓狂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要不是去江大那次看获奖简介,知道他本科时候就发过SCI的话,她差点都要信了。

    过了一个小时,见她没回,他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来,什么小区楼下的猫和狗打架结果误伤了隔壁楼老太太;师兄不知道哪里得罪到老板被迫帮老板买了一个星期的早点……

    /

    容奕回消息一般都很快,一时没看见的情况也会存在,但这么久都不回就不太正常了。

    沈向瑜给她打了第一个电话,无人接听,就开始有些慌了。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平生最害怕打电话无人接听。

    五岁那年某天晚上,父亲迟迟未归,母亲在厨房炒最后一道菜,叫他去给父亲打个电话问问。

    话筒里机械声一遍又一遍冷冰冰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最后传来的是父亲车祸的噩耗。

    七岁那年放学后,母亲迟迟没来接他,他借了班主任谢老师的手机打电话,机械女声仍无情地念着那句请您稍后再拨。

    后来程姨姗姗来迟,将他和小瑾带走。也是在那一天,他被告知母亲精神出了问题。

    所以他不喜欢打电话,不喜欢等待电话被人接听时的煎熬。

    握着手机的手沁出一层薄汗,好在第四次,她终于接了。

    他本松了一口气,听见她的声音却是那样疲惫而沙哑,咽下的那口气重又提到嗓子眼。

    ……

    容奕正困困欲睡时,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沈向瑜走进来,暗道一声冒犯,便伸手打开了她卧室的门。

    那人大概是一路跑上来的,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

    推开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先红了眼睛。

    还未等她说话,沈向瑜弯下身子,用力抱住了半靠在床头的她。

    她整个人都是滚烫的,他紧紧把她拥在怀里,再热也不肯撒手,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从他臂弯里溜走似的。

    一滴冰凉的泪滴在她肩头,她无奈地笑了,抬手顺了顺他耳后柔软的短发,像哄小孩一样。

    “我刚才睡着了才没听到。”

    “别哭了,好不好?”

    语速很慢,声音放得很轻,只有这样悄悄话一样的音量才听不出来沙哑。

    他这才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走,我们去医院。”

    “嗯。”她极乖巧地应着。

    “今天外面降温,多穿点。”说着,沈向瑜从房间靠墙的衣帽架取下来一件棉外套,给她套上,又给她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

    她不情不愿地把腿从温暖的被子里伸出来,他握着她的脚腕给她把鞋穿上,低头给她系鞋带。

    许是烧糊涂了,她看见他就觉得高兴,伸手拍了拍他发型凌乱的脑袋,傻气地笑着:“小瑜你真好。”

    沈向瑜的脸也发了烧,飞快系好鞋带,转过身双手抓住容奕的手臂,一发力便把她稳稳地背了起来。

    感觉到双脚忽然离地,她惊呼一声。

    真没想到,小时候体育课跑个步都要喘上十分钟的病秧子,现在已经能随随便便把她背起来了。

    “你突然背我干嘛……”

    她觉得自己脸好热,似乎不只是因为发烧。

    “傻不傻,”他转过头看趴在颈间的她,柔声说,“我能忍心让你一个病号自己走到楼下去?”

    容奕生着病脾气依然很大,不允许有人诋毁自己的聪明头脑,勒紧他脖子:“你才傻。”

    但病号的力气总是小得一塌糊涂,即使她觉得自己使了很大的劲,于沈向瑜而言也不过是环在他脖子上的手紧了几分而已。

    他轻笑一声:“抓好,我们出发了。”

    才五点多,但外面天都黑了。昏暗狭窄的楼梯间里,她的视线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着,偶尔顺着他脊背往下打滑的时候,他会把她往上托一下,感觉自己头都快要碰到低矮的天花板。

    高热烧得她头昏脑涨,忍不住胡思乱想,小学时候明明比她还要矮的人,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高的?

    他把她放下在副驾驶座,帮她扣好安全带。

    有家还不错的医院就在容奕住处不远,沈向瑜直接开去了那里。

    燕城的医院一向人多,在门口车流里排了会队,拐进停车场的时候才发现,容奕不知道什么时候盖着他车里的薄毯又睡了过去。

    沈向瑜用手触了触她额头,温度和刚才差不太多,快到晚上,没烧到更高就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绕到另一边,他没吵醒她,探身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抬起一只脚把车门踹上。

    在颠簸中醒来的她,发现自己在他怀里,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清瘦的下颌线和紧抿着的嘴唇。

    大概是觉得像她这样二十好几还被像个小孩一样抱的人不多见,大厅里来往的路人频频向他们投来视线,看得她有点不自在。

    这人是不是拿到霸总剧本了?

    她咳嗽几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醒了?”他垂眸看她。

    “嗯……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的。”她说。

    沈向瑜有点犹疑:“真的可以?”

    “我骗你干嘛。”

    看来剧本没拿错,他还是很听她话的那个沈向瑜。弯腰把她放下去,等她踩稳地面才松手,却趁势环住了她一条胳膊。

    容奕心里默念着这一定是对病人的人道主义关怀,也任由他扶着了。

    沈向瑜带着她径直往呼吸内科走过去,容奕疑惑道:“我们不先挂号吗?”

    他狡黠地笑:“现在可是信息时代,我来你家的路上就在手机上挂完了。你都多久没来过医院了?……不过不知道也是好事。”

    这倒是真的,除了单位组织体检,她一年也不见得去一次医院,平时有点小病的话只在楼下药店买点药吃。

    在科室门口的机器上取了号,沈向瑜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病历本,夹着挂号条交给值班护士。

    护士叫她坐下,给她拿了个水银温度计测体温。退烧药还是管点用的,比在办公室量的稍微低了一点,38.9℃。

    在病历本上写好温度,护士伸手一指:“2号诊室,过去吧。”

    容奕坐下,沈向瑜站在旁边。女医生戴个细框眼镜,温和地问道:“什么情况?”

    沈向瑜知道她嗓子不舒服,替她回答:“感冒咳嗽嗓子疼,还发烧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翻看病历本:“三十八度九……症状几天了?”

    这问题沈向瑜答不上来,她没跟他说过:“一天?”

    容奕闭了闭眼,哑着嗓子开口:“三天。”

    医生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边在病历本上写字边漫不经心开口:“当男朋友的连这都不知道?”

    搞得他哑口无言,“男朋友”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光是听一耳朵就觉得整个人都快飘了。

    至于后面的谴责,他有心想反驳一下,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毕竟他确实不知道容奕是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舒服的。

    “大夫您别怪他,我没告诉他。”

    沈向瑜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被误会……她没有否认,甚至还在打圆场?

    “这样啊,”医生掀起眼皮看了正帮他说话的容奕一眼,拿出听诊器戴上,倾身到她身前,“把上衣掀起来。”

    沈向瑜一听这话红了脸,忙偏过头闭上眼表忠心:“我不看我不看。”

    对面医生见他这怂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把听诊器的听头按在容奕胸前,推拉着听了几下,原本还舒展着的眉头忽然皱起:“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身体。一点小病一直拖着,再晚来一会都转肺了,给你开个单子赶紧输液去吧。”

    正是感冒高发的季节,输液室里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才空出个地儿来,容奕赶紧见缝插针地坐过去。

    其实她很怕打针,但是输液就好很多,一点也不疼。以前每次生病她都求医生哥哥姐姐能让她输液就不要打针。

    药水挂在支架上,小护士拿止血带麻利地绑上她手臂,消毒后轻轻一刺便扎进她手背。给她调好点滴速度后,就马不停蹄地去别的病人那里了。

    沈向瑜看着坐在椅子上吊着水的容奕,忽然笑了出来:“小的时候,咱俩好像就是这样。”

    他不用讲后面的话,她也知道他的意思。那会他们除了在幼儿园和小区大花园里玩,就是在社区医院的输液室里见面。

    刚想说点什么回应他这句话,喉咙一阵痒,容奕止不住咳嗽起来。

    沈向瑜才发现面前这位病号好像没水喝,有些懊恼地拍脑袋:“都怪我,出来忘了给你带点水,你坐这等会我,我给你买瓶水去。”

    “好。”

    医院大厅角落处,自动售货机传来咣咣两声,掉出两瓶矿泉水来。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掀起出货仓的盖子,另一手抓起两瓶水。

    起身正要走,却听见不远处有人不太确定的声音:“沈向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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