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约三刻钟,高清阳跑下山坡,穿过一片仙人掌散布的砂砾区,来到金字塔脚下。

    他擦擦急汗,稳稳心神,放眼望去,身临其境的感觉,远比电脑画面震撼。

    月光里的塔群,盈溢着旖旎的情怀,仿佛是无垠宇宙的爱情故乡。

    光晕陆离的一座座塔体,似由亿万颗星系聚合而成,每一枚石块,都是一个缩小的银河系,都储藏着洪荒的秘密和爱的能量。

    一股莫名的雄风豪情,顿时鼓满他的胸腔,磅礴云海从丹田酝酿,人生当歌叱咤纵横八荒四野。

    他禁不住舒展筋骨,举目望天,立刻被异域之高原秋月,摄走了心魂。

    乍看纯真无暇的满月,恰似一枚浪漫的爱情吊坠,在爱神苍蓝的蝉衣里,摇摆荡漾。

    月盘丰腴的脸蛋,比最洁白的雪山更明艳,却游离着几丝如云似雾的暗灰色思念。

    一轮雪愁离殇的圆月,睫毛隐晦哀伤朵朵。

    月光里藏匿着女人的泪水,而且味道惶恐不安。

    那绵长的懵懂爱恋,驾乘着光电,抚摸着神圣的空旷古原。

    他已等待月亮二十七年,互相对望,忐忑,心悸和泪目。

    万幸的一个偶然,他们红尘中相遇,并且认出彼此。

    即使重逢是流泪艰险的,征服高山,跨越险滩,跋涉大漠,毫不顾惜。

    婀娜秀丽的月亮金字塔,伟岸魁梧的太阳金字塔,相守相望几千年,不离不弃执手笑看泪眼。

    两塔顶端,袅袅的烟气腾起,久久缠绕不散,恰似两位依依不舍,难舍难分的情侣,怀揣相聚,燕语莺声,耳鬓厮磨,窃窃媚语。

    月亮塔梳拢如云的长发,缥缈悠扬,瑰丽的清香随着月光,缕缕流向天外的房间。

    银光洒满砂砾铺成的死亡大道,远处影影绰绰有稀疏人影,如同串门未归的鬼魅魍魉,那么孤单痛苦彷徨。

    一阵冷风,紧贴地皮,从死亡大道的另一端,跌跌撞撞地吹来,卷入高清阳的裤管,他不由自主全身一凛,仿佛坠入黑暗的虫洞,高高的尸山,惨烈的杀戮,龙吟虎啸,血流成河,生命的灵魂和血液,搅合汇淌,如同凄厉的泥石流,浩浩汤汤冲刷至大道的远端,聚集成一个巨大的血泊,从此这里的一切再也没有醒来……

    高清阳摇摇飘飘,升坠渺渺,昏昏沉沉间,已爬到月亮金字塔的顶端。

    一人,一塔,一月,各自分离天涯路,今朝寂寞里相会,不觉情从悲喜生。

    他忘情地高举手臂,揽月入怀,却只有冷寂,天上的月亮,距离自己足有三十六万多公里呢。

    他一圈圈绕顶盘桓,又席地而坐扬起头,和月亮脸贴脸,刚刚涌起的失落胸怀,逐渐被月光的娇媚俘获,对着银光闪闪的皎月,一句话脱口而出:“白皎月,我爱你!”

    “Rose ,You are my Moon Queen ,I love you”,他声音越喊越远,顿觉肤浅的深沉哀愁一扫而光,心海的浪花膨胀愉悦起来。

    白妈妈身披婚纱,牵手心爱的人,肯定曾经徜徉于此,而今却独守空房。

    他大脑里写起小说来,让天下读者,唾骂憎恨那个负心的家伙。

    在虚拟世界里大仇得报,他沉甸甸的心并没收割多少快慰,难怪天下的女人,不敢相信爱情啊,归根结底是男人们的劣根薄情。

    白妈妈的遭遇,把他刚刚涌起的柔情,斩剁得粉碎,人生确乎如此,心情的好坏,源于一念之间的变换无常,一如生命的短暂浮沉。

    他发誓不做薄情寡义之人,哪怕终生等待,不改初衷,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天下有情人,一生一世,至死不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及至暮年之际,才有资格在死亡大道上,牵手相约生生世世的情缘。

    他眉头紧锁沉默,仿佛彻悟感情的真谛和归宿,却又好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塔顶中心栽种着,无数手掌大小的五彩顽石,一对对,一簇簇,难道是女娲补天练就的,或者是痴男怨女跳动的心脏,也像参天若木的种子。

    泫然欲泣的太阳金字塔,为什么落魄在死亡大道一侧,僵尸般远远地单身矗立?

    两塔并肩而立,燕语莺声,朝夕相拥不好吗?

    他脚下生风,匆匆行走于死亡大道上,他要攀登男人塔,为天下薄情郎揭开谜团。

    “沙沙沙”,砂砾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净土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一柄冰冷的剑刃,捅穿他的涌泉穴,鲜血淋淋而下,却不能融进女人纯洁的血乳,所灌溉的河道里。

    搅扰沉睡的英灵,他应该备受谴责的,这脚底下痛苦的呜咽声,焦急而撕裂。

    “MY SPIDER MAN!”一声尖厉的女高音,从半天空突然劈来,高清阳一脚急刹制动。

    他双手拢括耳朵,闭住眼睛,极力扑捉耳鼓里的音节,万籁俱寂中,只有高原的清风,携带一两声虫鸣。

    他复捂住耳朵,睁大眼睛,目之所及,不见一物。

    荒冢般的山谷,她俩绝不敢来,月光依旧明媚,并无可疑之处。

    不过这“甜蜜”的呼唤,可是一个毛骨悚然的鬼故事,天亮之后,说天书般,讲给两个胆小的女人听,男神如何夜探金字塔,听见聂小倩的笑声,看到鬼魅的坟石。

    这个伟大的创举,恰好弥补他的无能。

    本次旅行,两个女人极其出彩,他被淡忘得如一粒灰尘。

    他瞎想着美事,借给自己十个胆子,加快脚步,瑟瑟前行。

    “HELP!HELP!”白皎月的呼救——确定无疑!

    她的音容笑貌,他太熟悉了,即便睡梦中,也能感觉分辨出来。

    “皎月!皎月!”高清阳拼命呼应,满世界骋望。

    他身旁一个小塔顶上,陡然寒光一闪。

    他发疯般冲锋过去,它位于太阳和月亮塔中间。

    这个塔顶是距离最近的至高点,站上去能望得更远。

    他只一口气,便飞跃而上。

    白皎月!藏星星!那一幕,他终生不忘。

    两个女孩子,被反手捆绑在一起,嘴上封着胶带,周围三个歹徒,分执惨白的匕首,正

    打算搜身呢。

    “Stop, They are my girl friend!”高清阳血脉贲张,大声狂吼。

    三个抢劫犯愣住了,凶巴巴地嘟囔着,一个干瘦的高个,晃动匕首扑上来。

    高清阳哪敢硬碰,躲躲闪闪打斗着。

    他虽然没练过格斗擒拿,但是爱看武侠电影,懂得用脑子拼杀,智慧是这些狂徒们所不能比的。

    高清阳瞅准一个时机,把全身的愤慨,贯注于胳膊肘上,轰然拐击贼人的后背。

    “哎吆!”一疼,那坏蛋踉踉跄跄颠仆几步,摔一跤狗啃屎。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罪犯,目露凶光,从另一侧冲刺上来,二人扭打一处。

    瘦高个嗷嗷乱叫着爬起来,瞄准一个空档,丧失理智地蹿过去,斜刺一刀,高清阳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动胖子向旁边躲闪,但还是慢了。

    锋利无情的刀锋抖动着,恶狠狠捅进衬衣,高清阳的侧腹部,被深深地刮破,鲜血热热地涌出来。

    两个女人惊恐不已,却再也喊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挣扎反抗,为英雄助威。

    刺人的瘦高个,怔然瞪着刀尖上滴下的鲜血,腿肚子直抖。

    那个胖劫匪喘着粗气,也趁机退后几步。

    三个亡命之徒,似乎惧怕闹出人命,嚷嚷着莫管闲事,他们贪婪的凶目里,泛着污秽的油光,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高清阳满脸杀气腾腾,激射着凛然的烈火,像炮弹一样毙向歹徒,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高清阳扭脸看向皎月,她水灵灵的泪瞳,折射着一束月光,照进男人的心底里。

    为恋人而死,比活着还光荣,他男子汉的锐气喷涌而出。

    “噼里啪啦……”高清阳两手住衣襟,猛一用力,纽扣一枚枚蹦溅石地上,“咕噜噜”飞滚远去,在万籁俱寂的塔顶,特别响亮刺耳。

    “怦!”血渍斑斑的衬衣,被高清阳扔在一旁,银辉闪耀里,恰似一面色彩斑驳的红旗,那是赐予无畏勇士的奖章。

    他魁梧的前胸,结实的肩膀裸露出来,仿佛每一片肌肤,都被月亮擦上一层流动的橄榄乳。

    “当啷”瘦高个手里的凶器,突然掉落,在石头上清脆地弹几下。

    他誓死搏斗的风采,威慑到歹徒们,都不敢贸然攻击。

    交战双方屏住呼吸,僵持足有一刻钟。

    白皎月喉咙发声,示意讲话谈判。

    “嗤啦”歹徒头目,撕掉皎月封带,用刀具抵住她。

    她以西语周旋着,然后译成中文,说给蜘蛛侠听。

    高清阳暗喜,掏出手表,手机,钱包,丢与绑匪。

    胖子歹人鼠目放光,抓在手里,后退几步,伺机逃离。

    那瘦子抬起干枯的黑手,指指地上的血衬衣。

    高清阳冷笑一声,抄起衣衫,领口向下,抖几抖,空空如也。

    匪首见状,腾出一只臭手,准备搜身。

    “让我男友来!”皎月大声呵斥,奋力躲避。

    那匪首撤退一步,不停地用匕首比划着。

    高清阳终于松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摸出她们身上的物件,远远投掷给歹徒,并解开绳索。

    一转身,那三个歹徒,早已顺着塔梯,仓皇逃窜消失了。

    臧星星一屁股瘫倒砾石上,涕泪滂沱如倾盆大雨,她哪遇见这般场景。

    白皎月自小缺失父爱,一切靠自己,反而磨炼出骨子里的坚韧勇敢。

    不愧为蜘蛛侠,高清阳趁机拥皎月入怀。

    白皎月的脸贴靠在结实的胸膛上,感动的泪水涌动翻腾。

    生死刹那间,不染尘埃的爱,经过风暴洗礼的情,在岁月安好的日子里,寂静无声

    的漫漫长夜里,繁华落尽,则见真淳。

    默契生于悲欢离合,真爱基于清空衣裳,一对有情缘的男女,自信持有了彼此。

    一切委屈险恶迟早会灰飞烟灭,只剩下两颗喜悦的心依偎起舞。

    足足半个钟头,两个女人慢慢平息下来。

    高大侠的伤口,大约半厘米深,无关大碍,血早已干涸发黑,只灼热地阵痛。

    “白皎月,我爱你,我会和这清风,明月,金字塔,沧桑古原,一起陪伴你到地老天荒。白皎月,你愿意与我一生一世牵手,白头偕老吗?我发誓,生生世世只喜欢皎洁的月亮。”清阳单膝跪地,挑开血衫胸袋,变戏法般捧出,一根金光闪烁的蓝月亮项链。

    浪漫,感动,惊悚,月亮,塔群,仿佛童年的梦,一一付诸现实,任何一位情窦初开的女性,都会彻底沦陷的。

    一名胜利的勇士,跪在海拔五千米的世界之巅。

    炽热的爱,点燃了塔体内的多巴胺发动机,载着一对深情的恋人,在明月照耀清风拂面里,驰骋于高原山巅之上,千古悠悠,梦幻飘飘。

    “我愿意。”她泪目盈盈,秀发飞扬,望向深空。

    清阳开心地跳起来,忘情地抱着她转圈儿。

    蓝月亮归位,飘荡在女朋友的胸前。

    “呀,厉害,蜘蛛侠,迪拜买的来!”藏星星跺脚大叫。

    皎月的眼泪,从积涵的眼眶里,扑簌簌涌出来。

    一个有心的男人,不知费过多少周折,才买到这条链子。

    他一直缝在健硕的胸膛前,情愿死,也要保护它。

    手机金钱与他而言,乃身外之物,看都不看一眼丢给歹徒。

    她仰起美丽的大眼睛,凝视着男人的眸光,一只圆润的玉手,摩挲着他温暖过的吊坠。

    “清阳,我们的恋爱协议,有效期一个月。”她的职业病发作,调皮地笑着说。

    “啊不,我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他不假思索,愕然反驳。

    “呃,那是结婚之后的事儿。”

    “一言为定,回国后即刻完婚。”

    “想得美,我要检验,监装,交货期长着呢……每月初一,我会凭上月的爱情质量,郑重考虑是否续约……”

    “成交,我洗脸恭听,随身恭候。”他经常短信里这么写,惹得她笑言软绵,酥酥脉动。

    高清阳收紧双臂,感觉自己热热的身躯,正抱着一个柔媚凉爽的散热器,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将无比炫彩浪漫。

    她一阵儿羞涩,满脸红霞飞,不自然地向臧星星努努嘴唇。

    “啊,不管我的事儿,我不会吃醋的。”藏星星尴尬地抓抓头发。

    两人四目相视而笑,狼狈的衣裳,甜蜜的脸庞,暧昧不舍地分开。

    片刻平静之后,骇怕姗姗来迟,不过甘美至极的是,他们的爱情扛过了一次生死考验。

    “赶快去医院吧?”皎月帮他穿上衣服,扎好伤口。

    “皮肉之伤,不碍事的,先回家再说。”他洋洋得意道。

    “皎月,你得赠我一件定情信物。”清阳忽然站住,一脸坏笑。

    “哦哦,我的物品,都贡献给歹徒啦。”她撅起朱唇,余香袅袅地娇媚。

    “秀发!”他弯腰捡起匕首,轻轻划下一缕浮泛月华的黑发,散发出如浴春风的诗情。

    “我高清阳,求月亮金字塔作证,永远只爱白皎月,绝不变心。”他扔掉匕首,慷慨陈词。

    “清阳哥……本公主正式宣布脱单,也有男朋友保护啦。”皎月的少女心爆表,手按胸口欣悦道。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藏星星也被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三人说说笑笑,顺原路返回。

    原来白藏二人,本想喊他一块偷偷夜游的,但是又恐多疑的Pablo发觉,留下一个人,可以顶雷打遮掩嘛。

    清凉的夜风,哗啦啦弹奏着树叶,在崎岖的荒野,斑驳陆离的树影,懒洋洋地躺进柔润的青草露珠里。

    月光如幽幽的雪水,悄悄滋润着寂静的大地。

    白皎月的心扉,豁然敞开。

    相爱仿佛很简单,彼此胳膊挎扶肩膀,人生的道路就会愈加稳健。

    她未曾预料的凶险,另一半却感觉到,并及时赶来营救。

    更为奇妙的是,她遭遇不测时,条件反射般先喊“MY SPIDER MAN”。

    她仅有一次机会,只喊一声,她的男人就出现了,这必然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返回庄园里,老医生板起专业的黑脸来,执意送病号去医院里,进行清洗缝合手术。

    在三人强烈抗议央求下,老头儿总算大发慈悲,买一大堆药品,回去养伤。

    忙碌到黎明,三人才各自回屋,迷迷糊糊睡觉。

    迫近午餐,又被PALBO砸醒,大管家吃惊的神情,打死也不会相信:“他夜里在游泳池沿刮伤的。”

    “被锐器所伤,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Pablo面色铁灰,眉心搓成大疙瘩,语气冰冷颤抖质问。

    “呤呤……”Pablo瞥一眼电话号码,额头便开始冒汗,硬着头皮接通。

    “嗯……好,好的。”Pablo的皱纹一寸一寸舒展开来,竟然转怒为喜。

    三位等候挨训的客人,瞧老外像一条变色龙,愕然不知所措。

    “白小姐,总裁向高先生深表歉意,并狠狠批评我的疏忽。另外今晚的电视直播如期举行,至于高先生嘛,不必参加了。”

    “嗨,等等!”靠在床头的患者,刷地挺直身躯跳下床,“谢谢好心,皮毛之伤,我必须去。”他来回走几步,扩扩胸压压腿,一脸不快。

    “呵呵,Benjamin先生的部署,您这位高贵的客人,是想干涉主人吗?”Pablo一声假笑,摊摊双手。

    “我是白小姐的男朋友,有权利寸步不离。”高清阳猛地转身,目光锐利盯住他眼睛,一字一句道。

    “OK,我俩不必争吵,听医生的。”Pablo彻底翻脸,以俚语吼电话。

    “No,高先生不许外出,从此刻起,我贴身治疗。”少顷,气呼呼的老医生推门闯入,煞白的脸拉得老长老长的,带着一种宣誓就职的口气说。

    “好吧,我们听从安排。”白皎月脸色绯红,忙打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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