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听到绛珠心中愤怒之音,才知道宝玉的小厮将她过往使用的器物衣裳全部都死当了出去。

    且不说未经允许擅自盗窃转卖主人财物,所图不轨,罪大恶极。再者言,女子私物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流入市场,明显渎犯女子清誉,罪上加罪。更何况,她是他的王妃,受此蒙骗折辱,莫此为甚!

    绛珠默默退出当铺,昔日宝玉将她所赠之物都是珍之重之,藏在衣服里面。而今她的旧物堂而皇之出现在当铺,可知宝玉糊涂无能,只是任人提控的傀儡。

    她又想着要赶到庵中见惜春一面,好好的怎就闹着要出家。心绪烦乱时,就见孙悟空不知从哪儿抱出一大堆东西来,垒叠成塔,几乎高耸入云。

    绛珠定睛一看,上头全是她被人典当了的旧物,大到床榻琴桌,小到手炉、粉盒,也不知这猴子何时寻摸回来的。

    孙悟空手口并用,将当票撕个粉碎,咬牙切齿地说:“珠儿,我既然来了,就是你的仰仗和底气,必不会让你再受丁点委屈。那些欺负你的人,我替你揪出来,一个个打回去。”

    绛珠听出他话中维护之意,很是感动,又怕彼此入戏太深,不得开交,便浅淡一笑,只道:“善逝莫非忘了,你是为点化愚痴而来,又不为冤冤相报来的。”

    她既已入修行之门,便不会计较俗世纷争,再说这些东西也不知倒过几人手,她宁可烧了也不想要。

    孙悟空听见她的心声,瞬间将那堆旧物焚化成灰。又牵着她的衣袖,提醒道:“叫我善逝终究不妥,叫陛下大王又显生疏。好珠儿,还是给为夫起个好名字吧。”

    绛珠眼波流转,牵裙下阶,嫣然回首道:“天上地下还少了你的名号不成,当年你偷蟠桃、盗御酒、窃灵丹,盖天下有名的贼头也,要我说直叫你个‘贼猢狲’就是了。”

    “你这促狭嘴惯会捉弄我,我若是贼猢狲,那你就是贼婆娘了。”孙悟空弹指在她额上一点。

    绛珠不服气,微抬下颌,“我又不曾偷过什么,配不上贼字。”

    “我是海上贼王,你配我为妻,一生就脱不得贼字。”孙悟空将她手儿一攥,腰儿一揽,嘻嘻笑道:“贼婆娘。”

    绛珠被他捉弄几回,也不得不适应下来。又想到惜春抛家弃俗的事,肃容道:“我四妹妹笃志向佛,如今在庵堂做式叉摩那,我想那些地方也免不了受达官贵人左右,未必是修行的清净去处。大圣既愿将我与神瑛引入正途,何不大发慈悲,将我四妹妹一并收归门下,免得她歧路彷徨。”

    “贾家人那样欺负你,你倒还为他们着想。”孙悟空并不是以德报怨的豁达性子,只觉得贾家人欺人太甚,不值得善待。

    绛珠冷笑:“真正欺辱我的未必是贾家人呢,还有同气连枝的王家、薛家。”

    孙悟空默默记下,又听绛珠道:“我四妹妹年纪小,性子孤介冷僻,与我有些相似之处。我虽与她情分浅淡,也不忍她平白遭罪,事与愿违。”

    “我答应你了,你还有哪些姐姐妹妹要救的,一并说出来。”孙悟空干脆捡了个拴马石坐下,让绛珠慢慢道来。

    绛珠见孙悟空如此慷慨,也就大方说了自己的请求:“我有一个徒弟,名唤香菱。她不记事时就被拐子拐跑了,嫁给薛家作小妾。但她聪明灵秀,高情远韵,与我有半师之谊。我不忍她受丈夫磋磨,还请大圣还她自由。”

    孙悟空点头道:“这也不难办,不出一日,必将她二人解救下来。”

    “绛珠替姐妹谢郎君救命之恩!”绛珠顾不得街市上人流如织,对着孙悟空倒身便拜,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郎君,这个称呼我喜欢!以后你就这样唤我。”孙悟空将绛珠拉起来,又拖着她的手往别处逛去。

    此时,薛鸾正坐在去往出海码头的小轿中。自从与真真国止战修睦后海禁重开,她的海上贸易才得以持续。姨妈挪用公中银两入股,就指着这笔钱生钱,为亏损的贾府回血。而她嫁入国公府的十里红妆,也都压在这一趟海货上了。

    万望佛菩萨保佑她的海船不遭贼寇劫掠,不遇暴风水难,平安到港,财旺运旺。

    薛鸾自然知晓王夫人,其实是个伪装木头人的精明鬼。上辈子,王夫人根本不想要一个商户出身的儿媳妇,却妄想要鲸吞薛家的财产,一直用“金玉良姻”慢慢吊着自己,生生将自己拖成了老姑娘,拖到贾家复兴无望,才接纳她做宝玉的续弦。

    这辈子,她薛鸾可不能再走被利用老路。倘若姨父贾政今后成功起复,乃至承爵,宝玉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届时姨妈势必会想方设法将自己一脚蹬开,另聘高门贵女。

    而她要做的,就是与贾府深度捆绑,让姨妈死活离不开自己。所以她出了大笔银子为贤德妃固宠,为姨父复职铺路,再捏住姨妈放高利贷的赃证。

    又让净虚老尼投靠自己,随时待命抖露出姨妈先前干的勾当。那是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姨妈对自己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的把柄。

    “姑娘,快瞧!”

    薛鸾正胡乱想着,不防莺儿喊了一声,只见她撩起窗帘,伸指向外,道:“拴马石前跪着一个人,活似林姑娘的模样!”

    薛鸾心下一惊,忙叫轿夫停下,举扇遮面掀开轿帘去看那人。

    虽说那姑娘头裹葛巾,青裙缟袂,但模样身段确实是黛玉无疑。

    颦儿的容色风流袅娜,万里挑一,想找一个三分相似姑娘的都难。

    薛鸾心中狐疑不定,蓦地攥紧了手里的扇柄,她压低了声音对莺儿说:“你悄悄过去打听打听,万不可打草惊蛇,得了准信再来报我。”

    莺儿摸下轿子,悄默声地走了。

    绛珠,那真的是你吗?

    薛鸾攥住轿帘,心头闷痛,缓了一口气,才轻轻闭上了眼,吩咐道:“起轿。”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最终富贵无极一身荣宠的是我,贫病交加无所依靠的是你,就够了。

    没过多久,前行的轿子戛然而止,轿夫歉疚的声音传来:“东家,港口停的都是真真国的大船,咱们的船根本进不来,都在远处泊着。”

    薛鸾掀帘下轿,果然见一支气势磅礴的艨艟舰队骈阗海港,犹如山奔海立一般,雄伟壮观,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她见京畿守备倒背着手在码头踱来踱去,十分焦急的样子,便略备薄礼,探听消息。

    京畿守备本就心焦,牢骚满腹,嘴风就不严,抱怨说:“林王妃说是要回门探亲,结果白龙鱼服逛街去了,走了两个时辰还没有消息。”

    薛鸾心中咯噔一跳,林绛珠竟然真的回来了!

    她既然是以王妃之尊回门,又为何素衣简装当街跪拜一个竖褐青年、

    莫非,莫非……

    薛鸾计上心来,对守备献策道:“大人,我薛家在京城人头面广,倒是可供大人驱遣,只是不知王妃是何时、何处走失的?”

    守备苦笑:“我担心街市鱼龙混杂,有歹人惊扰王妃,就派人暗中保护,哪知派了几拨人都跟丢了。加之海寇水匪蛰伏暗处虎视眈眈,我是担心王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真真国王借此发难,再启战火,那我只有提头谢罪了。”

    “大人,林王妃恰与我是转折亲,小女定当倾尽全力寻找。”

    薛鸾与守备客套敷衍了几句,捧着砰砰直跳的心钻进了轿子里。

    “速回贾府。”

    荣国府中可谓是一片兵荒马乱,王夫人按品大妆,戴了彩冠忘梳髻,涂了胭脂忘上粉,一边是听说老爷加官进爵的圣旨即刻就到,一边是林姑奶奶同真真国王回门,一边又是贤德妃传出喜信儿,诏请母亲进宫陪伴。

    周瑞家的忙得脚不沾地,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五个用,“太太还是快拿个章程,咱们到底先顾哪一头呀?”

    王夫人慌脚鸡似的,好容易将衣饰妆容重新拾掇了一回,听了周瑞家的催促,自己也六神无主的。

    从前在家都是老太太做主,凤姐主理,她只做个端庄持重的样子,大小事务就妥当了。如今交际应酬、里外张罗都要自己拿主意,的确是力不从心了。

    “姨妈莫急,还是姨父的前程要紧。”薛鸾迈进门槛,将王夫人扶到玫瑰椅上安坐。

    “我的儿,你不是去接海货了么?怎么这时候来?”王夫人攥住薛鸾的手,急急问道。

    那海船她也是下了血本,将黛玉和亲的彩礼钱可是全投了进去。万一有个差池折了本,无人理论还好,若叫人发现告了出去,她可是赔不出那笔巨款的。

    谁知林黛玉嫁去海上之国,不过两月有余又回来了呢?

    “姨妈放心,海船已经平安回来了,正泊在港口外边,过几日等真真国的船只走了,就可以卸货。”

    王夫人听说海船无恙,口中念佛不断,只要将海货倒卖出去,就万事不愁了。

    薛鸾对周瑞家的吩咐道:“周姐姐,你先去前头陈设接旨的香案,叫族亲洒扫祠堂添换香烛。而后请个积年的老妈妈陪同妇科圣手去宫中向娘娘请脉问安,就说老爷的仕途正要紧,太太一时分不开身,得闲再进宫侍奉。等姨父加官进爵的旨意下来,你再请酒楼的熟手庖奴过府整治席面,明日张灯结彩,大宴宾客。至于林姑奶奶回门的事,还吃不准,先不必理会。”

    周瑞家的听了宝姑娘有条不紊地调配指挥,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即刻爽利地安排去了。

    王夫人老怀大慰,对薛鸾笑道:“幸而你来的及时,我差点就要将林、秦之孝家的请回来帮忙了。”

    自从王熙凤被休回王家去,王夫人就以老太太说过:“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为由,将林之孝夫妻裁革走了。

    为了避“林”字,又改称他们姓“秦”了。

    “我来替姨妈整妆。”薛鸾将王夫人扶到妆台前坐了,亲自拿了梳篦为她束发簪花。

    王夫人对镜笑问:“你说林妹妹回门的事还没有准信?真真国的船不是都堵在海港了么?”

    薛鸾蹙眉,叹道:“京畿守备说王妃乔装改扮下了船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正急着找人呢。如今街市又不太平,海寇流贼又多,林妹妹又生得那样好,只怕被人拐了去,凶多吉少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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