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寒风正刮得紧,宋钱拿水壶温了水,给她倒了杯热水,两人坐在窗户前。

    陆依给苏南安发完消息,双手捧着水杯对宋钱说:“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宋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学那会儿你可没少给我接水。”

    陆依笑了:“不错啊!还都记得呢。”

    “忘不了。”

    陆依突然想起那个让她格外难熬的暑假,开口道:“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送我回家了。”

    宋钱没在意:“第二次吗?”

    “嗯,还有高考喝醉酒那次。”

    宋钱盯着她看了几秒,似是没想到:“你当时真喝断片了?”

    陆依喝了一口水,没在意:“算是吧,只不过也还记得很多。”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想给江言发消息,却在所有文字都打完的那一刻按了删除键,也清楚的记得,出包厢的那瞬息,热风吹得她几近窒息。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相识的人数不胜数,他们这一站下车,谁又能是谁的谁?

    他们都是跋山涉水的来到对方身边,继而又各自远走高飞,就像万物生长规律一样,自然而然,平常至极。

    宋钱听完她的话颔首笑了,说出的话让人心底一震:“我只送到了半路,最后是江言送你回家的。”

    “……”,陆依一时没接话,过好一会儿才问:“是江言送我回家的?”

    宋钱郑重地点头:“是,他担心你,所以在后面跟了一路。”

    ……

    周围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窗外时有时无的风声,陆依觉得这几秒格外漫长,亦真亦幻。

    “陆依,”宋钱突然唤她。

    “嗯?”陆依侧目,水杯里的热水溅出来几滴,她没注意。

    “其实那段时间江言过的很不好。”

    陆依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他却没再说。

    半晌后,宋钱深吸了口气:“有些事情你不要怪他。”

    说完就离开了,陆依就这样一个人坐在窗前,无人上前打扰,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进屋上了床,衣服都没脱。

    或许是生了病,那晚,陆依睡的很不踏实,做了很多梦,梦里有跑不完的早操,做不完的试卷,最后戛然而止于宋钱的那句“有些事情你不要怪他。”

    她没有怪他。

    从来没有。

    天大亮的时候,陆依半睡半醒间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动了动眼皮,却没有醒来。

    江言从客厅拿了一双拖鞋进屋,伸手探了探她的温度,或许是手掌微冷,他能明显感觉到陆依的身子一颤。

    见多了她的睡颜,当然看的出来她是在装睡。

    江言平静开口:“睡不着了就睁开眼吧。”

    陆依没掩饰,蓦然睁开眼,开口就是责怪:“谁让你进我房间的,都被你吵醒了。”

    “抱歉,”江言说,“恳请陆老师下次睡觉时关上门。”

    陆依看了看江言身后的敞开的门,又瞅了眼摆在地上的拖鞋,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是赤脚回屋的,而且还是倒头就睡。

    “关门防谁啊?”大抵是烧糊涂了,陆依口不择言,“防你吗?”

    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比起玩笑,她的语气更像调戏。

    陆依脸上的表情被江言尽收眼底,他笑了笑,道:“一个门而已,防不住我。”

    料想这个玩笑说不下去,陆依起身去拿桌上的陶瓷杯,却在抬手的瞬间杯子撞到江言的手肘,杯里的水溅出来不少。

    她惊讶着抬眼,毫不意外地撞向了江言的目光。

    此时她刚睡醒,脸没洗头没梳,唇色苍白,脸色寡淡,而他刚刚值完夜班到家,眼周发黑,短茬的头发凌乱,略显疲惫,脸上有水珠往下流,两人都带着各自的不体面。

    江言愣了一下,解释:“量体温。”

    陆依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蓝色盒子的温度计,正欲说话,宋钱的声音传来:“吃饭了。”

    “吃过饭再量吧,”江言把温度计放在桌子上,伸手擦掉下颚快要落下的水珠,“水凉了就不要喝了。”

    吃饭时陆依已经洗漱完毕,头发挽了个慵懒的髻,才刚坐下尝一口,宋钱就盯着她问:“怎么样?跟江言的厨艺比如何?”

    陆依看了看饭桌上的包子,小米粥,胡辣汤,面饼,这不就是楼下早餐店的早餐吗?

    “怎么样?”江言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追问道。

    陆依不给他面子,看向宋钱:“你做的更合我胃口。”

    “那是。”宋钱拿起筷子,一脸得意,"我肯定比江言做的好。"

    陆依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到对面的江言身上,后者依旧淡定吃饭,嘴角噙着笑,无半分不开心,好像玩笑也好,真心话也好,她说什么都全凭她心意。

    下午刚进办公室陆依就收到了苏南安的慰问:“烧退了没?”

    “退了,今天早上刚量的体温。”

    之后的几天她照旧上课,江言忙碌于手术室之间,与之前一模一样,他们都按部就班的生活。

    不过,陆依却觉得这一周过的格外漫长。

    周五那天下了大雨,陆依上完最后一节课后,天色暗沉了些,大雨变成了小雨,丝丝缕缕,看上去特别的柔和。

    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苏南安问她:“你今天晚上有事情?”

    “嗯,”陆依思考了一下,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我要去追人。”

    “追人?”苏南安四处望了望,也只有三四个空位,“谁走了吗?”

    陆依又思考了一下:“是个一直都在身边的人。”

    嗯…大概是的,他一直都在她身边,而她一直都太迟钝。

    五点钟,江言换好衣服望着窗外的天气,正思量着怎么回去的时候,陆依正偏头朝窗户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着一层玻璃交汇。

    他整好衣襟走出去,而陆依,快步朝他跑过来,全然不顾周围的雨水。

    他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陆依上前一步,大伞刚好能挡住两个人,她喘着气理清自己的思路:“听宋钱说你的车送去保养了,现在又下雨了,你应该不好回家,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我来接你回家。

    明知道这是她不经过大脑思考脱口而出的话,明知道这只是她的突发奇想并没有其他意思,可江言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多想,呼吸在不经意间变缓。

    陆依再一次开口:“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或者你想去超市购物,想去街上闲逛,或者……想找人帮忙的话,你都可以找我。”

    突然间,寒风乍起,吹落她的帽子,陆依穿着连帽衫,梳着丸子头,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她抬眸,就这样直勾勾地与他相望。

    她向里靠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陆依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语气显得真诚:“我其实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追你吗?”

    我可以追你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意识下表明心意,也是第一次毫无顾虑的说出这句话。

    江言一声不吭,只绕有兴致地看着她,安静的听她把话说完。

    而后,稍稍弯下腰来,抬手,手指温柔地蹭过她的脖颈,去拉身后的帽子,目光专注的替她戴上帽子,系上带子。

    陆依垂下眼睫看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手臂上隐隐凸显的青筋,和小臂的汗毛,他的手指修长,几秒内灵活的打了个结。

    她的心跳的很快,心念难以安在一处。

    江言拿过她手里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他把伞合起来,向前走去:“走吧。”

    陆依愣过神来,跟上他的脚步:“去哪里啊?”

    “超市购物,街上闲逛,都可以。”

    陆依脚步轻快:“其实我不冷,不需要戴帽子的。”

    “嗯。”

    “我真的不冷的。”刚才跟你说话时,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可你的耳朵都被冻红了。”

    “……”哪里是冻的?陆依却无从反驳。

    两人走了很短的一段路,来到了青禾中学旁边的公交车站牌下。

    由于刚刚下过雨,檐上三四秒滴一滴水,站牌下是三三两两的残留的水洼,好熟悉的感觉,江言忍不住感慨:“这次竟然没下那么大的雨。”

    陆依无言,佯装遗憾:“是啊!也没有帅哥给我递卫生纸了。”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别开眼。

    不知道要乘坐哪一辆公交,只是刚来一辆他们就默契的都上了车,这下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扯下帽子了。

    只不过江言打的结看上去简单,却不容易解开,她揪着绳子手忙脚乱地转了好几圈都没扯开。

    “过来,”江言朝她勾勾手指,陆依鬼使神差地脑袋靠前让他解开。

    “这是外科结,你解不开很正常。”江言三下五除二解开了,又顺势弹她的脑门:“这脑袋里是浆糊吗?”

    “……”

    陆依以前在桓宁上学时经常坐公交,但是也经常记不住牌号,她问江言:“这辆公交是去哪里的?”

    江言看了眼最前面的牌号,很陌生。

    他如实回答:“不知道。”

    离开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变了,人如此,事物亦是如此。

    公交车就这样开着,停靠一站后陆陆续续上来了好多学生,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陆依眯着眼睛去瞧。

    好熟悉的校徽。

    不正是桓宁一中?

    陆依有些激动的去拽江言的衬衫袖子:“江言,你看啊!遇见校友了。”

    江言也意外:“要不就在这下车?”

    “好。”

    这个站牌不是之前他们一直等车的那个,学校周围有好几个站牌,而这个,是离学校最远的那个,也是人最少的一个。

    陆依打量着周围熟悉的建筑,笑着说:“他们可比咱们聪明,我记得那时候我每次都因为人太多而挤不上公交。”

    江言含着笑点头同意:“确实……不太聪明。”

    可他忘了,当时明明知道挤不上公交,却还是和她在同一个站牌下等候,隔着人海瞧她在嬉笑谈闹。

    陆依瞥了他一眼,难得的不觉得他说话难听。

    大概是心情的原因。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言看过去:“要进去吗,文具店?”

    他们的前面是一家文具店,进进出出的都是学生,陆依摇摇头:“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就很少买过文具了。”

    江言又指着不远处的街道:“那要吃煎饼吗?”

    当然要吃,以前都是周日下午五点返校,在家里根本吃不上晚饭,学校餐厅又不开门,他们就会在校门口的摊子上买煎饼。

    后来吃过很多地方的煎饼,却都没了当初的味道。

    江言抓着陆依的手往前走穿过马路,然后来到热气腾腾的摊前,“老板,来两份煎饼,不要加辣椒。”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手掌宽厚温热,掌心相碰的那一刻陆依呆住,直到穿过马路后才反应过来,回握他的手。

    老板笑呵呵地:“两位是学生家长还是老师啊?”

    江言:“是之前的学生,回来看看母校。”

    “那真是巧了,去年好多楼层都维修了,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江言捏捏陆依的手,问她,“要不要去里面看看?”

    陆依接过冒着热气的煎饼,一脸开心:“好啊!”随后说:“校外人员不能进吧?”

    江言说:“去试试。”

    两人向老板道谢后离开,陆依咬了一口,中肯评价道:“味道不一样,应该换老板了。”

    “是吗?”江言突然附身咬她的煎饼,咀嚼几口细细品尝,“确实不一样了。”

    “……”陆依盯着煎饼上小小的缺口,半晌后抬头问他,“你不是也有吗?”

    江言一本正经地解释:“不一样,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模一样的,我当然要尝尝你的,这样才能判断你说的对不对。”

    “江同学,”陆依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呢?”

    江言笑着没有答话。

    “江言?”身后有人唤他。

    两人皆吃惊,一回头就看见了戴着眼镜的秦远,与几年前相比,他倒是没什么变化,两个人上前打招呼:“秦老师好。”

    话音还没落,陆依就以极快的速度放开了江言的手。

    “我挺好的,”秦远笑着,“刚才看着你们有点眼熟,天太黑了不敢认,没想到还真是你们。”

    “在一起了?”

    “没有,半路遇到的。”陆依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江言隔着暮色看她着急解释的模样,嘴角含着笑。她的反应,意料之中不是吗?

    “老师,你现在还教数学吗?”

    “嗯,这么多年了,一直跟函数方程打交道。”

    ……

    被秦远领着,他们很顺利的进了校门。

    走到楼下,他停住脚步:“既然来了,就上去给孩子们讲两句吧!你们这些学长学姐的话比我们老师的话都管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去不合适,陆依小声嘀咕:“可我也是老师啊!”

    江言一眼看穿她,应道:“行,我去上面讲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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