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杜薇儿独酌了小半个时辰,一壶清酒都被她喝完了,也不见川仲的身影。

    于是她心下一横,跌跌撞撞的走到了院中的梧桐树下,不顾泥土污浊伸手在地上挖了起来。

    一边挖一边念叨着:“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听得这句诗,原本双目无神的川仲,眼里慢慢有了焦点,眼前恍惚出现了小时候在画楼西畔玩耍的时候,武苇问自己他们现在算不算画楼西畔桂堂东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好像还嘲笑武苇,画楼西畔是画楼西畔,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也永远不会心有灵犀。没想到一语成鉴,现在的川仲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跟武苇吵架。

    “嘭当!”正当他想听下去的时候,却听得一声脆响,定睛一看原是杜薇儿将手中的酒壶掷到地上所发出。

    然后又听得杜薇儿絮絮:“去她的昨夜星辰,我这明明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说着杜薇儿将埋在地里的美酒挖了出来,然后打开盖子饮了一口,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也是,有这美酒,谁又管刚刚那毫无酒味的清酒呢?况且……况且人家又没错,只不过昨夜回不去罢了。”

    “好一个昨夜回不去。”正当杜薇儿胆颤心惊的说着川仲生母,当今五王妃教自己说的话时,川仲的声音从房间传了出来。

    杜薇儿佯装微醺,转头看向川仲,眼带迷茫的说了句:“世子?”继而借着酒劲大着胆子问道:“这酒不错,世子可要一块尝尝。”

    若是平时,川仲定然视而不见,可此时或是心境相同,川仲既然同意了,而且居然身姿利落的从窗台中跳了出去,然后一把夺过杜薇儿手中的美酒就着坛口喝了一口。

    “这酒不错,醇香浓厚。”

    “那是自然。”杜薇儿傻笑道:“这可是我珍藏的美酒,一般喝不到的。”继而又佯装大度的说道:“不过既然你要喝,我就跟你同享一回。”

    或是杜薇儿这个局让川仲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又或者是这夜星辰正好,总之几口酒下肚之后,一向视杜薇儿如无物的川仲也忍不住开口了。

    这夜他说了许多的话,絮絮的都跟武苇有关。

    有他们小时候一块念书的事,也有十多岁的时候,武苇被教导男女有别,不能轻易出门,他偷偷翻墙去找武苇的事……

    这个时候杜薇儿才发现,川仲跟武苇之间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很多很多。

    “既然如此,那这回她怎不见你?”

    “不是不见,是不知该怎么见。”川仲醉眼朦胧的说道:“两年前的事,你也在场,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

    杜薇儿在心中默默问自己,还未细想便觉得胆颤心惊。于是赶忙打断川仲的话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事光是想想便觉得可怕。世子咱们还是喝酒吧。”

    “好,喝酒,喝酒……”川仲夺过酒坛子,就着坛口苦涩的喝了起来。

    许是敞开心扉畅谈了一次,或是川仲误以为杜薇儿与自己同病相怜,那夜之后两人关系缓和了不少。

    甚至川仲偶尔还会与杜薇儿同去与父母请安。

    就在杜薇儿以为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武苇择婿的消息突地传遍了大街小巷。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杜薇儿就知大事不妙。

    果然不多时她便听到了川仲在威武将军府上大闹,被武苇亲自赶出将军府的消息。只不过从听到传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了,川仲还未归家,杜薇儿满心担忧,无奈只好亲自带了奴仆四处寻找。

    找了大半夜,终于打探到川仲在酒馆买醉的消息。

    酒馆偏僻,杜薇儿花了好半响才找到醉成一团烂泥的川仲。

    “世子……”杜薇儿跪坐在川仲身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模样,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川仲。

    可是杜薇儿不知道的是,当她在回忆中呆愣愣的看着川仲的时候,阿翎也在墓中呆愣愣的看着她。

    并无其它,只是因着这一幕让阿翎感到熟悉,熟悉到她不自觉的吐出了两个字,但说完又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这一切却都被墓间的一件葬品看在了眼里。

    杜薇儿继续说道:“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他看向了我……”

    据杜薇儿所说,那一日川仲看她的时候,眼里迸发出的光芒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哪怕后来她得知,那天川仲只是把她误认为了武苇,但她每每想起那个眼神都会心神荡漾。

    “阿苇……”川仲看着杜薇儿的脸,痴痴地喊着她的名字。

    那一刻杜薇儿紧张地连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相识两年,成婚两年,川仲从未用如此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亦从未如此亲昵的叫过自己。

    杜薇儿小心翼翼的嘤了一声,生怕将此刻的安宁打破。但后来川仲所说的话却将杜薇儿的美梦一下一下的击破了。

    川仲说:“阿苇,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我知道现在不管我做什么,都会对你造成伤害。可是,阿苇……我是真的不想见到你嫁给别人啊。”

    说着川仲抚着杜薇儿的脸大声哭了起来,这一刻杜薇儿才知道,原来刚刚川仲叫的不是“阿薇”而是“阿苇”,但杜薇儿没有动,只是静静的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听着川仲的忏悔。

    川仲说自己对不起阿苇,说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跟武苇吵架。川仲又说自己打小就喜欢武苇,喜欢武苇的豪爽大气,喜欢武苇的明媚开朗,喜欢武苇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就连斗嘴的时候都很喜欢……

    说着说着川仲的声音小了,杜薇儿本以为川仲睡了,正想扶他,却不想听到了川仲的低鸣。

    然后她听川仲说:“阿苇,你说得对,如今的我早已不配跟你在一起了,可我……可我控制不住啊。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回到从前,然后告诉你,我并不是因为现在你成了女将军才会对你日日纠缠的,其实早在我们解除婚约的那日我就后悔了。那个时候我就想去找你,只不过我被关了起来。”

    “等好不容易我被放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那日我本想追你而去的,可是……”

    可是你却被抓了回去。

    偷偷躲在屋顶的武苇在心里默默的说道,而她的思绪却不自觉的回到了白天的时候。

    自从武苇回来,便数次听闻川仲来找自己的消息。

    本来武苇以为自己在军营两年,历经数次死里逃生早就对儿女情长抛之脑后了。可当他回到京城才发现,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她听到川仲的名字都会难过,她都会下意识的避开跟他有关的事和物。

    而今日武苇被圣上传召后,突地想起了武苇的婚事,于是顺嘴问了两句。谁成想这事被一旁的朝臣上了心,于是还没等武苇从宫里出来,外头便传出了武苇要择婿的消息。

    而这事恰巧被下学的川仲听见了,于是赶在武苇回来的时候,川仲正巧也到了武苇家门口。

    若是平时,武苇定会找个理由不见川仲,可这会儿两人撞上了,再回避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阿苇。”正当武苇想着要如何脸色如常的回家的时候,川仲开口了。

    也就是这一声“阿苇”让武苇多年以来的委屈找到了一个提口,刷的迸发了出来,同时迸发的还有武苇的眼泪。

    武苇满脸通红的看着一脸深情的川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你还来找我干嘛?”

    “我……”川仲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响后才说了句“对不起”。

    但这声对不起却让武苇哭的更厉害了。

    或是怕武苇名声受损,又或是怕威武将军府的名声受损,当探亲归来的官家看到武苇跟川仲两人在将军府门口对峙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既然一把两人拉入了府中。

    没有了外人在场,武苇也不再强忍着了,只听刚一进门,便听武苇开口说道:“对不起,呵……对不起,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我……”川仲一时语结,但又不敢造次,只能静静的看着武苇用袖子胡乱的擦着眼泪。

    过了好一阵,等武苇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川仲才讪讪的说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见武苇没有反应,川仲接着说道:“听说你要择婿了,我……”川仲再一次语结,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如果说他难过,那他又有什么立场难过,同理如果说他不想看到武苇跟别的男人成婚,他又有什么立场呢?

    不过武苇跟川仲不愧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仅一个动作她便知道川仲要说些什么。要是平时武苇是断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的,可这天武苇不知怎么的很难过,很难过,特别难过。

    于是她不顾脸面的说道:“你什么?难不成你还要阻挡我婚嫁不成?”

    武苇重重的抽了一下鼻子,抑制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泪,接着说道:“不过你要清楚,你早就娶了杜尚书的千金为妻了,如今的你别说是阻挡我婚嫁了,就是与我说几句话都得避讳,更别提你还想……你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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