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沾沾自喜今天也是透明人的一天,李盛阳又跨了三个席面溜到她身边。两个小青梅竹马嘀嘀咕咕聊着青衫策马的长篇修仙玄幻巨制接下去该怎么写、要不要给配角风雪未归人安排个媳妇。

    两小不点正放飞思维,忽然听到一句笑语遥遥从殿上高座飘来:“前几日儿臣有幸得闻诗会佳作,一直想见识一下诗魁风采却不敢贸然相邀。今日机会难得,儿臣想请诗魁上来一见,不知父皇是否应允?”

    “朕也想见见能写出那般豪放诗句的女子,自然应允。”

    坐在大殿最角落里的叶云满虽然听得不甚真切,但“诗魁”、“豪放”两个字眼模模糊糊钻入耳中时仍然如惊雷劈下。她连忙推推李盛阳暗示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奈何李小胖墩刚转个身,众人的目光便随太监的传唤投了过来:“宣,寿阳伯府叶云满上前觐见。”

    两个小青梅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僵住了,还维持着一个矮身要溜一个抬脚要踹的尴尬姿势。在李叶两家长辈面色即将铁青之前,端和帝的笑语从丹墀上飘了下来:“是抚远侯世孙吧?一起过来吧。”

    叶云满和李盛阳对视一眼,磨磨蹭蹭、挤挤挨挨挪到离端和帝十米远的地方,动作整齐划一地齐齐拜倒:“草民叩见陛下!”

    端和帝见两个小不点紧挨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模样,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转而又笑开了:“倒是默契,平身吧。”

    “谢陛下!”又是整齐地一块站起,眼观鼻鼻观心,似即将被审问的犯人一般。

    端和帝看他俩惴惴不安的样子才想起来这俩还是第一次得见天颜难免紧张,有意安抚道:“不必紧张。朕一直听闻你们的传言趣事,知道你们是善良的孩子。今日简宴,不用如此拘礼,抬头吧。”

    叶云满听了便在心里诽谤——这特么也叫“简宴”?那盛宴该怎样奢靡哦!

    诽谤归诽谤,这端和帝行事风格倒是很纡尊降贵。叶云满和李盛阳又交换了个眼神,互相鼓一下气,双双抬头,小心翼翼对上上头端和帝慈祥的视线。

    刚一对眼叶云满就觉得端和帝这个人——很平平无奇。普通英俊且沧桑的脸,普通低调又简约的黑色常服龙袍,普通尊贵与威严的气势——总的来说,好像是个很普通的皇帝?

    既没有传说中真命天子会有的异常五官,也没有传闻里眼一瞪可杀人于千里的威猛霸烈。

    叶云满只望了一眼便又迅速垂下眼帘,一边惊讶于端和帝的“平平无奇”,一边回想起种种关于端和帝和那个如皇帝影子般的潜龙使的传闻。

    ——笑面虎。

    端和帝望到他俩正脸却是一笑,拊掌赞叹道:“果然是一对金童玉女,甚是般配。”

    一旁端庄坐着的皇后也笑着附和:“陛下所言极是,这俩孩子看着就像观音大士身边的金童玉女。臣妾之前听传闻还以为是一对皮猴,不曾想是这样标致的孩子。”

    叶云满听得满腹狐疑,不明白端和帝拎他俩出来到底想干啥。她瞟了眼李盛阳,嘴上还得作谢:“谢陛下和娘娘夸奖。”

    他俩异口同声作谢后下意识对视一眼,丹墀上皇帝皇后见了便乐:“如此默契,果然是天定的缘分。如此,朕倒要替朕的皇子公主们可惜了。抚远侯和寿阳伯端的是手脚快。”

    一直聚精会神、紧张兮兮盯着殿前的叶大爷和李大爷闻言立马站起来向皇帝行礼,诚惶诚恐道:“蒙陛下厚爱,然犬子/小女资质平庸,实不敢揽受陛下青眼!”

    端和帝道:“两位爱卿又开始自谦了,这俩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灾年广济难民,此等心性便是难得。至于才学嘛……”

    端和帝龙目一转,视线落在李盛阳身上:“李盛阳,朕记得你入教武堂已有两年,朕便考考你——《三国志·蜀志·马骥传》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那你认为,该如何攻心?”

    皇帝这考题一出,李大爷不由捏了把汗——这题太宽泛了,就算是让他来答,恐怕也不能切中皇帝的心思啊!

    席上众人闻言都是心惊,各种目光投到大殿中央的两小孩身上。担心者有之,等着看好戏者却更多。

    李盛阳不敢接皇帝目光,垂眸努力罗织语言,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正焦头烂额间,叶云满悄悄拉了一下他左手,轻声道:“莫急,想想武王伐纣的昭哥之战。”

    李盛阳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镇定地向端和帝一揖:“学生拙见让陛下见笑——形势、名分、大义、亲情,乃攻心四大计。城颓兵靡者,晓之以势;扯旗谋反者,压之以名;愚忠短视者,劝之以义;重孝眷多者,挟之以亲。”

    他话音刚落端和帝便赞许点头,一直神鬼莫测的表情也如雾散云开见月明,赞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看来抚寿街上不只出了个文状元,还会再出个武状元。”

    李盛阳连忙作揖谦虚道:“陛下谬赞,学生不敢受啊!”

    “有才便当受之。”端和帝笑道,又瞟松了口气的李大爷一眼,“李世子教子有方啊,回座吧。”

    李大爷悄悄擦去额上冷汗,谢恩落座。

    叶云满察觉到端和帝颇有分量的目光压到自己身上,同时还有一束来自左前方的端详目光一直未曾转移——她记得那边是皇子座,但她从未见过什么皇子,难不成是方才引起话题的那厮?!

    叶云满恨得咬牙,面上还得装温良恭谦状,静等端和帝发问。

    她身后三十米远的大殿角落中,叶鸿修和叶大爷亦是颇为紧张地盯着端和帝,手心渐渐冒汗。

    仅仅只是几息,却慢得好似许久。端和帝亲切的笑问晃悠悠飘转下来:“叶小娇娇似乎未曾入过官学?都读过些什么书呢?”

    叶云满缓缓舒了口气,心想年纪小还是有好处的,思索一下方答:“臣女素日只爱读些奇风异志、散人游记,四书五经只得略略过眼罢了。”

    端和帝摸摸下巴,眼角余光瞟到自个一直盯着她不曾错过眼珠的三儿子,慢悠悠说道:“你写那首《题云中江海》的本事,可不像只是‘略略过眼’啊。”

    叶云满恭敬答:“都是臣女大哥教导有方。”

    “哦?”端和帝一挑眉,“既如此,朕再考考你捷才。”

    叶云满嘴角抽搐,悄悄抬眸飞快瞟一眼笑眯眯的皇帝,挤出一张苦瓜脸,瑟瑟回答:“回禀陛下,臣女缺的就是捷才啊……”

    “那便给你一炷香时间思考。”

    叶云满苦得五官都皱到一起:“这……恐贻笑大方……”

    “无人会笑话你。”

    得皇帝金口玉言,叶云满如川剧变脸一般喜笑颜开:“谢陛下隆恩!臣女谨对!”

    端和帝睨着丹墀下的两小不点,唇角笑意微微:“朕出题了——上联:玉帝行兵,雷鼓云旗,雨剑风刀天作阵。”

    周遭众人得题也在心中暗暗作下联,才思敏捷者不出片刻就出了下对;但众人焦点仍是在殿前那女童身上,一时间各色目光齐飞——这对子不难对,但对一个九岁女娃娃来说还是太难了点。

    叶鸿修也想出了下联,担忧的目光落在叶云满背影上,却冷不防看到三皇子专注凝视的脸。他忽然一阵无来由的颤栗,冷汗湿透重衣。

    ——他太熟悉那种眼神了。

    叶云满无心理会周遭人等投到身上的探究或讥笑视野,沉思片刻,答道:“臣女的下联是:龙王遣将,浪金涛仗,虾卒蟹勇海为军。”

    此下联气势磅礴不输端和帝给的上联,甚至可谓并驾齐驱。若作对之人是个身先士卒得到将领倒不足为奇,但吐自一个九岁玉雪女童之口则颇为怪异了。众人一时哗然,便是叶家人看她的眼神也起了狐疑;唯有三皇子纪瞿盯着她,眼睛愈发明亮。

    端和帝点点头:“气象宏大,对仗亦算工整,倒是与那首《题云中江海》气韵相成。再来一联:有志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叶云满眼珠一转,极是缓慢地抬头:“苦心人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过去未来,莫谓智贤能打破。”

    “前因后果,须知亲近不相逢。”

    “看尽浪潮滚滚,是浊是清总世态。”

    “心系众生芸芸,缘起缘灭何重来。”

    “地老天衰公卿寒,衣半截,帛半截。”

    “山饥海馁饿殍野,肉一脸,金一两。”

    “……”端和帝搜刮枯肠却再也挤不出一句,何况他尚为那句“肉一脸金一两”所震撼,不由惊异地瞅着已昂起头颅的叶云满,“想不到叶小娇娇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悲怆感慨。朕却是不解——你从小锦衣玉食,缘何会有‘肉一脸金一两’这样的体悟?”

    叶云满眼皮一跳,垂下眼帘,谨慎措辞:“那非是臣女的体悟,而是……臣女的授课师父原是山南道青州人士,十年前青州蝗灾、饿殍遍野,师父全家六口向南逃亡至泰兴时治愈他一人……臣女有幸得他传授衣钵,也听闻不少青州往事,故而也算有所了解。”

    “原来如此……”端和帝低叹,似被勾动思绪,一时出神,“十年前青州遭遇百年一遇的蝗灾,朕虽严厉惩处了贪墨赈灾钱粮的数十官员,死难者仍是不计其数。现在想来,朕仍是深感痛心。”

    叶云满立马躬身拍马屁,百官随即跟上:“陛下心怀天下、严整吏治,乃万民之福!青州遇灾,却于十年内重现繁花,是陛下天恩浩荡,护佑青州!”

    端和帝摆摆手,示意百官平身落座:“非朕之功也,而是青州百姓与新调知州之功。说来,朕也该嘉奖青州知州。”

    “陛下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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