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满掩住自己满面猜疑神色,嬉皮笑脸地小跑去将水瓢在井边洗净,又拿回去盛了小半瓢递给薛赵氏:“好姐姐你喝喝看,要是嫌太腥俺拎回去给你烧熟了再送来。”

    薛赵氏笑吟吟接过又向个子矮矮的叶云满道过谢。双手接过水瓢低头浅浅啜着。粗布麻衣掩不住那秀丽的容色,反而更添几分素净温雅,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淡泊与婉然。

    叶云满却是盯着薛赵氏露出的瓷白伶仃的手腕,眸色渐渐深了。

    她目光转到薛赵氏即使笑着也似带三分哀伤的秀丽脸庞上,即使同为女性她也能感受到那眼角眉梢的风情,心中哀叹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这相貌、这风情,别说是帝京,皇帝老儿后宫里也就两三个。而且这样清丽雅致的女子,应该就是叶鸿修梦中情人那款的了。

    可惜啊……偏生埋没在这深山里了。

    叶云满心中暗叹,抬头时却是扬起笑脸又掬了半瓢递给薛赵氏:“好姐姐你觉得怎么样?要是觉得好喝俺让薛大叔明儿再挤一桶出来。”

    薛赵氏哑然失笑:“那喝得了这么多?如今天热东西放不久,不用……”

    薛赵氏话只说到一半,便被人突兀打断:“怎就吃不了这么多?这一桶老子一个人喝都不够!你个婆娘仗着怀着俺家香火尾巴就翘了是不是?老子都没喝你倒先吃上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难听,薛赵氏当即就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却咬着下唇不敢也不肯哭出声来。叶云满眉头一皱,碍于人小力气比不过对方不敢发作。她眼珠转转,提起尚有小半桶牛奶的木桶笑嘻嘻跑过去:“薛三叔,婶婶这不是怕打扰到你睡觉才一个人出来的嘛。再说婶婶怀着儿子自然金贵些,可不能饿到小弟弟不是?现在婶婶喝过了,小弟弟也算喝过了,这些全都是孝敬你的了——哎,薛三叔你看还有这么多,是未出世的小弟弟已经懂得要孝敬你咧!”

    倚在土房门框上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长相流里流气还尖嘴猴腮,和长得方方正正的薛大石只有宽厚的鼻子和颊骨有几分相像。薛三石抱臂盯着小跑过来的叶云满,眼神像长了倒刺的舌头一样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舔过一遍。末了他的视线盯在叶云满虽然晒得发黑但仍可见未来明艳爽朗轮廓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莫名猥琐的笑容:“小丫头说话倒甜。但刚刚不还叫着‘姐姐’吗?怎么又改口叫婶婶了?不如就让她当你‘姐姐’怎么样?”

    叶云满面上笑容未垮,只是眉毛微不可察地蹙了蹙,随即唇角弧度咧得更大更夸张:“哎这怎么能乱了辈分呢?刚才是俺想骗婶婶亲亲俺才瞎嚷嚷的。婶婶这么好看的人,不是‘姐姐’是‘仙女姐姐’呢!”说着她一用力,将桶举过头顶,“来,薛三叔请喝!”

    薛三石嘴角抽了抽,不知是因为那小半桶牛奶一时半会喝不完还是因为年纪小小的叶云满竟有将分量不轻的水桶举过头顶的怪力,半晌才开口回答:“老子现在不渴,先放一边吧。”

    叶云满朝他扬起天真无邪的笑容:“那怎么行呢,这可是刚挤的牛奶贼新鲜呢!天热放一会儿就得馊,这桶薛大叔可是让俺要拿回去,准备每天用这个挤奶送一桶过来呢!”

    薛三石面色一黑,不知因她的话想到了什么,呸了一声:“老子说怎么这几天让个小丫头片子跑得勤,不知道在惦记谁呢!”他一脚踢翻叶云满举在头顶的木桶让她被牛奶浇了个湿透,三两步跨下土阶拽起面带忧虑的薛赵氏就往土屋里拉,一边扯一边骂,“骚婆娘天天看着你都不安分!哭哭哭勾引谁呢?!给老子进屋去不准出来!”

    叶云满没想到山野流氓说翻脸就翻脸,湿透的粗麻衣也来不及抖,冲上前扶住踉跄的薛赵氏,声音尖细道:“薛三叔俺哪里惹你了?!怎么着也不能冲婶婶发火呀!她可怀着你儿子咧!”

    “儿子”两个字让薛三石回了点神,动作不再那么粗鲁。但他对着叶云满依旧恶劣至极,一脚将她踢出门外,旋即摔上稻草杆门。

    叶云满湿哒哒滚下土阶、和了一身泥,被踹的腹部一阵阵抽痛。她躺在地上蜷曲了一会儿,听着土屋内传出的女子哭叫声和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紧紧闭上双眼。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左邻右舍。薛大石隐约听到声音便匆忙奔了过来,见叶云满倒在地上、一身脏污不下逃难刚来的时候就是大惊。他在周围村民探头探脑的鬼祟目光中抱起叶云满,朝土屋里骂:“好心当成驴肝肺!俺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兄弟!你屋里那个病歪歪的婆娘俺还看不上!要不是想着她怀了你的崽,俺才不会送东西过来!”

    薛大石将叶云满抱得稳了些,继续骂:“还敢欺负小巫婆婆,三石头你出山里一遭胆儿可真肥咯!”

    土屋里没了动静,只有薛赵氏小声嘤嘤的啜泣隐隐约约传出。薛大石见叶云满“小巫婆婆”的名头吓住了薛三石,冷哼一声抱着叶云满大步流星奔回自己家。

    薛大石的老婆和薛赵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画风。她腰粗膀圆、掌如蒲扇,年过三旬、脸上带着明显的岁月风霜痕迹。但她笑起来时眉目朴实爽朗,带着股不曾被柴米油盐磨砺掉的朝气与活力。

    薛大石老婆姓孔,据说当年是薛大石用三头牛翻了五座山从孔家村娶回来的。两人成亲十多载生了一儿一女,长女去年满了十五嫁回孔家村,小儿子今年才五岁正是皮得人神共愤的年纪。

    薛孔氏刚见到纪瞿和叶云满时还是满心的防备,死活不肯让叶云满医治她的儿子。因为在她看来这么小的女娃根本不可能会什么医术或者巫术,但在薛大石死马当活马医的苦苦劝说下勉强同意了。

    后来叶云满两三帖药便让小石头的病情大为好转,薛孔氏也跟着对他们“兄妹”俩改观。除了还是有点怵一脸生人勿进的纪瞿,她倒是真心喜欢上了总是笑嘻嘻、和自己当年皮实朝气略有相像的叶云满。

    此时叶云满正被薛孔氏护着在山间溪水里洗澡。七月流火、阳光热辣,叶云满见薛孔氏守着便放心大胆脱光了衣物盘坐在冰凉的山泉里搓去脸上身上的泥沙。薛孔氏拎着根捣衣棒在岸边石头上炊着她的脏衣服,一边埋怨道:“蛐蛐丫头你好端端的管那么多葱啥咧?把桶往他们家门口一扔不就完事了?还偏要凑上去帮忙。你瞅瞅,身上脏了也就算咯,肚子应该还在疼着吧?哎哟真心疼死我了。”

    叶云满抿抿唇,低头摸摸肚子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一大块鞋子状紫色淤青,撇撇嘴:“俺也没想到那薛三石这么不讲理啊。不过那三婶婶长得真是漂亮,怎么就嫁给薛三叔那种、那种大粪似的人了捏?”

    薛孔氏一愣,随即大笑着用力甩着手中的捣衣棒,锤得水花四溅:“蛐蛐儿你说的真对!可不就是和粪坑一眼的人渣捏!正常人家哪有肯把女儿嫁给人渣的哦!那小赵啊,是老三两年前出山跑城里带回来的。说是路上救的,可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是从拐子手上买来的。”

    叶云满的猜测被证实了,一时倒也没感到怎么惊讶。她一边搓着泥一边回想两年前有哪家官员获罪被抄家,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落难被充官奴的官家小姐向来都是人口市场上的抢手货,以薛三石的财政状况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而且薛赵氏虽美且似读过书,身上却没有那种官家小姐或世家千金娇养出来的做派。真要算的话,倒是读过几本书的小商户家女子更适合薛赵氏的气质。

    叶云满本来还想问薛赵氏为何不逃,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上了嘴,沉默搓洗身体。

    ——她警醒过来这里是个封建社会,还是个与世隔绝的落后山村。在她前世现代化的社会里仍有盲山、盲井诸如此类的拐卖少女案件屡见不鲜、屡禁不止,在这个世界里这些村民怎么可能出手帮助一个来历不明的弱女子?

    叶云满和纪瞿是主动投靠薛家村,更是因为她浅识些医理,加上所有天时地利人和才勉强在这里站住了脚。薛赵氏却不同,她太过柔弱且缺乏抗争意识,再加上从小被灌输的贞洁意识与男权思想,她根本不可能逃脱,只得认命。

    更何况要怎么逃?这茫茫大山、重重密林如横亘在人生路上的吃人陷阱,别说是薛赵氏,就算是习过武、有几十年人生阅历打底的叶云满也不敢保证自己能脱出大罗生天。

    ——没有任何工具穿越密林大山,那是陆军野战队才会学习和训练的考题!

    叶云满搓澡的动作滞住,突然觉得自己带着纪瞿往深山跑真是两辈子加起来干得最蠢的事情。

    ——不对,他们情况和薛赵氏不一样。他们为什么要逃?和薛大石混熟以后乔装打扮一下跟去城镇就行,总比一直躲在山洞里等着不知是哪派势力的救援要好多了!

    叶云满暗暗下了决心,继续搓澡。薛孔氏看她动作反复一会愣神,以为她是被吓到发蒙,开口安慰她:“小蛐蛐你也别怕,你是咱薛家村下一任巫婆婆咧,没人敢来打你主意滴。而且你那大哥哦……”

    薛孔氏噎了噎:“你那大哥气势可真足,比那县里的县太爷架子还要大,看着就不好惹。”

    叶云满听了没做声,只能讪讪笑着,心想那可是尊贵的三皇子啊三皇子,虽然现在落难了但十五年养成的做派还是在那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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