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嘚嘚浮生闲,志得意满天下兴。

    一夜温存过后“三河买办”朱志伯乘着自己精致大气的马车慢悠悠晃回了位于颍川镇内的宅邸。宁朝对商人没有过多打压,只是在进出口与盐铁矿业上条例甚多。朱志伯主营丝绸与陶器,倒也未受多少关税压苛——因为关税大头都由索恩一力承担,买办们可获利不少。

    朱志伯不崇尚奢靡,但追求享乐的要求也不低。他的宅邸占地颇广,前后五进,又分东西两园;楼阁亭台,九曲回廊,花木扶疏,幢幢绰绰。

    不过宅邸虽大,朱志伯好歹未敢逾制。又因面积颇广,每年花在请护院上的钱便是一项颇大的花销。

    因着某种原因,朱府中只有一位女眷,便是柳文杰的姐姐朱柳氏。旁人皆艳羡道朱柳氏独得大商人宠爱,却不知朱府内中多少阴私苟且之事俱压在她心中,难言、又积怨。

    细算下来自朱柳氏诞下麟儿后已有数年未曾见过朱志伯,夫妻俩一东一西各自居住,竟是比陌生人还要冷心冷情冷漠。

    且说朱志伯回到东园后,正欲召集手下与联络□□的亲信,忽闻家丁气喘吁吁来报说通政司左参议陈元振带人来访。朱志伯大惊之下连衣袍也顾不上换,急匆匆赶到花厅相迎。

    就见容貌艳美风流的桃花狐狸翘着二郎腿坐在花厅内悠闲品茶,身后两个人高马大、满面凶煞血气的侍卫握住腰间刀柄警惕四周环境。两厢一对比,桃花狐狸风情大增,让立身不正的朱志伯几欲迷眼。

    只是这尊大神当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朱志伯也只与陈元振打过一次交道。如今见他堂而皇之登门拜访,着实胆战心惊。

    “草民见过陈左参议。”朱志伯带着两个长随行礼,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问,“不知陈左参议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陈元振收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起身笑嘻嘻回了个半礼,半真半假赞美:“朱官人这府邸若称寒舍的话,那帝京东怕是没有园子可以称赏心悦目了。”

    开口便是奉承,朱志伯就猜到对方来意不善——非奸即盗也,怕是三皇子一事又生变数,不免紧张,相邀他入内东园一谈。

    陈元振欣然受邀,跟在朱志伯身后一路对两旁美景大加赞赏,从五行风光夸到配色精妙,就是不透露正题。

    朱志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路上作了无数猜想。

    可桃花狐狸陈元振好似真只是不请自来观赏园子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将东园逛了两遍,终于在朱志伯耐心快耗尽前驻步于东西两院连接的九曲廊桥前,抬头飞了一眼在葱郁树林中影影绰绰的西园:“可是西园是贵府女眷居所,不便入内参观。”

    朱志伯问弦歌知雅意,以为陈元振同一些帝京纨绔一般好熟女这口,自以为心领神会,低笑道:“小陈大人若是想入内一观,也是可以的——待草民挑个吉时,邀您前来。”

    陈元振眉头抽动,花了点力气才没让心中的鄙夷反映到面上;同样压低声音,露出狼笑:“本官听闻贵夫人是柳佥事的姐姐?本官见过柳佥事,那当真是一表人才。想来贵夫人也当是……”他顿住,笑得意味深长。

    还未等朱志伯回过味,陈元振又道:“本官听闻朱官人爱屋及乌,对柳佥事视若亲弟——据说朱官人前日还带着一批人押了批药品送到他驻扎的营地。”

    朱志伯闻言身体僵滞,思维也随之停滞,额上冷汗渐渐渗出。

    陈元振摒退长随,气定神闲负手望向西园隐约挑起的亭角飞檐:“本官感激你对三殿下的关心,但朱官人此举未免过于张扬。说来朱官人与本官是一前一后回到颍川镇的,怎么本官没在朱府门外看到随你回来的家丁们呢?朱官人莫不成是将家丁留在柳佥事营中了?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呢。”

    朱志伯汗如雨下,躬身急急辩解:“禀小陈大人,草民的确是操之过急、有失分寸,望大人法外开恩饶了草民这回——押送药品的非是草民府上家丁,而是所雇镖师。事情完毕他们便已收镖走了。草民并非挑衅朝廷威严,只是担忧妻弟,一时失了分寸,请大人开恩!”

    陈元振敛眉静静看着冷汗津津的朱志伯,饶有深意地道:“说来近几日颍川一带盗匪盛行,连皇商古大官人都被掳走不知下落,朱官人此举倒是明智。只是朱官人如此大张旗鼓,看着的可不只本官一个,还有柳佥事的上峰。”

    他弯起嘴角:“望朱官人谨记:欲速则不达,木秀则摧之。”

    朱志伯听他言中并无过分怪罪之意,暗暗松口气,愈发恭敬道:“草民必牢记小陈大人良言!谢大人提点!”

    陈元振宽大的袍袖摆了摆:“草民记下了,届时必定会好好招待大人一番,只望大人勿推辞。”

    “本官自会心领。”陈元振面上做着暧昧的风月场老手表情,心中对朱志伯的鄙夷和不屑却是更深,只觉自己十八年人生里从未见过这般恬不知耻之人。

    朱志伯是在丑时三刻雄鸡都没上班时被人从小厮床上拖下来的。

    由于事发突然,朱志伯摔到地上了还是浑浑噩噩的。雅洁文质的商人赤条条滚倒在地,睡眼惺忪;旁边还有个文雅细弱的小厮犹自抱着他的脚嘟嘟哝哝,半个身子随惯性被带出床沿。

    眼前忽然光芒大涨,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朱志伯晃神良久才看清眼前景况,然甫一入目他便是悚然惊醒,鸡皮疙瘩起了一片。

    面前灯火如龙、人涌如潮

    ,竟是十数个身着甲胄、手挎军刀的军卒将他的卧房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是谁的属下?!竟敢私闯民宅?!”朱志伯匆忙拖过床单裹住自己赤条条的身体,狼狈不堪地吼道。

    “朱官人真是好福气,左拥右抱男女通吃啊。”一人在军卒的保护下从容穿过刀阵甲从,悠闲而来。他艳美的眼角上挑,眼神过处似乎处处皆留风情,正是前几日才游园离去的陈元振。

    饶是朱志伯商场拼杀十数年,看到他如此气势汹汹的架势也是懵了,艰涩地扯起嘴角问:“小陈大人这是作甚?草民着实看不懂了……”

    陈元振袖着双手,唇边笑意微扬,活像只捕到猎物的狐狸:“作何?带兵来,自然是来抄你的家了。”

    朱志伯闻言脑中便是“轰隆”一声炸响,脑海空白了片刻后他旋即回神厉声质问:“敢问草民所犯何罪?!即使要抄家,也不应是身为通政使司左参议的您带兵而来吧?!小陈大人你这玩笑未免过分了!”

    陈元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跌坐在地仍巧言令色的朱志伯,似在欣赏其丑态又似在看一场猴戏。他看了有一会,才收回兴味又透着鄙夷的目光,侧身让出身后之人的身影。

    陈元振身形高大,但他身后那人身材也不矮小。全赖朱志伯自下仰视,又因一时惊慌未曾察觉他身后还有一角红色官服。

    那人一身红色绣孔雀补子三品官服,长须整洁气势威严,一双眼睛精光内敛不怒自威。朱志伯因商场倾轧而常与三河道负责刑法的官员有灰色往来,自然认得他。

    ——河内道按察使,虞晋权!

    “要抄你的家,自然是由按察使司来的。”陈元振心情甚好地朝面色突然灰败的朱志伯笑道,“虞大人,有劳你给朱官人念念他的罪名。”

    虞晋权面目肃然,也不知是平日就不苟言笑还是因着别的什么原因不敢作出泄露心绪的表情,端然颔首,上前一步展开手中诏令,朗声念道:“差河内道商人朱志伯勾连军中异己,营商肥私、以商乱政;兼有民妇朱柳氏诉状告其侵吞邻人家产、草菅人命。着令即刻将其抄家拿办!”

    字字如刀、句句如斧,劈在朱志伯头上心上令他喉间反涌鲜血,大声嘶吼:“草民有冤!草民未曾勾连什么军中异己,望虞大人重新彻查!”

    虞晋权恍若未闻,收了诏令对周围按察使司衙役一声令下:“抄!”

    “遵命!”衙役们得令,只余下十人保护两位大人并看守朱志伯,其余人等悉数退出同外围士兵一同冲入装饰华美的东西两园。

    “虞大人!虞大人!”朱志伯仿佛疯了一般失态挣扎,面上青筋突起双目赤红,“虞晋权!你莫忘了你家的虞园是怎么来的!什么军中异己,文杰是忠心耿耿的肱股之臣!还有你、陈家的崽子!你们过河拆桥卸磨宰驴,我倒要看看将来还有谁敢依附陈党!”

    虞晋权面皮涨红,正想让差役堵上朱志伯疯狂“攀咬”的嘴,却见陈元振抬手一拦,似是打算听听朱志伯能倒篓子倒出些什么来。

    朱志伯见他俩不语,以为自己成功威胁到了两个当朝官员,嚷得更加起劲:“放开我!我要向御史台告状!我没罪!还有那个贱女人!吃里扒外!”

    陈元振听了半天,等朱志伯骂得累了才好整以暇理理衣袖,道:“朱官人这却是不懂规矩了——即使你告到御史台,案件诉讼并折子依旧会发回通政司。而且抄你家是内阁拟票司礼监盖好印批了红的诏令,相当于圣旨了。”

    桃花狐狸朝彻底呆滞的文质商人露出怜悯的笑容:“朱志伯,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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