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参见父皇!”敖谨行俯身跪地,因伤势未愈,声音仍有些虚弱沙哑。

    众人随着跪拜,却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面见天颜,更无人教过朝堂上的跪拜礼节,便是近卫统领在路上略略提及,此时也不敢随意造次。

    莫说面前高位上坐着的皇帝,便是周围的文武大臣也都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皇帝并未因此责备,语气甚是柔和道“吾儿平身,众人也都平身。”

    温和的语气让众人紧张的情绪有些许缓解,尤五与梦凡甚至觉得皇帝好似并非传闻那般,明明也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虽然低着头,眼睛却不自觉的向上瞟去。

    只见高位之上的人面容威严,却因嘴角的笑意并不让人产生畏惧。身姿挺拔,虽从面容看,已过知天命之年,却未曾有一丝年迈之态。

    百姓若是这等年龄恐怕大都佝偻着身子,或借助木棍行走。

    “嗯。”皇帝身边的大监轻咳一声。

    二人吓得慌忙低下头,朝堂之上偷窥天颜,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便是大罪。

    尤五双腿不自觉的打颤,梦凡的冷汗已经流到腮边。

    这二人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日常在乡野间称王称霸,此时见到大晟真正的王才知晓何为一国之君。

    “堂下那位年迈的将军可是当年追随越王的副将?”皇上的声音带着些威严。

    “正是草民。”副将军忙又跪下回话。

    “不必慌张,此事已过去多年。彼时是父皇下令追杀越王余孽,朕并未曾参与。越王是朕的兄长,当日兄长受此劫难,朕也甚是痛心。今日见你们这些老臣,心中也安慰些。”皇上情真意切,听得众臣也不禁跟着垂泪。

    若非当日副将军参与夺嫡大战之中,恐怕也会被皇上此番的言辞所感动。但他作为越王的副将,深知越王当日被何人所害。

    他们这些人隐姓埋名多年,逃过当今皇上的毒手已是侥幸,今日冒死前来不过是为了死去的兄弟。

    但此时并不是他们与皇上对峙的时候,只能低头应声,连声道“是。”

    “今日只你们前来朕心中还是不安,梁平是朕的侄儿,他若不来,我如何将他父王之事告知于他。不知老将军能否将话带到,让侄儿前来与朕相认?”皇上的语气似是商量,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威力。

    听闻此言,老将军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殿内众老臣间也出现小声交谈的声音。

    “梁平乃是反贼,怎地成了圣上侄儿?”

    “是啊,莫不是哪位王爷在外的私生子?”

    “不对呀,若是世子总不能造反,那可是株连之罪。”

    ……

    “众卿想来还不知晓,朕也是前几日得到皇妹传来的消息,越王当日的双生子中竟有一个尚在人世,便是此时京都城外带兵围困的梁平。”皇上语气平淡,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方才众人还小声议论,此时整个大殿内犹如煮沸的热油,瞬间炸开了锅。

    “嗯。”大监又一次咳了一声。

    大殿嘈杂的声音霎时收住,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既然众卿已知晓此事,老将军更不需心存疑虑。虽梁平此时围困京都城已有谋反之意,大晟之人皆可得而诛之,但念在他父母早亡,无人教管,朕并不会治他的罪。先皇对越王心存芥蒂,朕却一直将越王兄视为亲兄弟,不曾有隔阂,更不会对他唯一的血脉下手,君无戏言。”皇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吾皇仁慈,乃大晟之幸。”首辅大人从文臣的队列中走出,跪在大殿中俯首叩拜。

    其他大臣见状也纷纷跪地,同声称赞“吾皇仁慈,乃大晟之幸。”

    敖谨行微皱眉头,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位极人臣的大晟龙凤竟也如此虚以委蛇。

    他不信这些人不知皇上当日与越王之争,此时皇上不过几句虚伪得三岁稚童都不相信的话,便得了个仁慈的贤明。

    夏侯星霜用余光瞥着敖谨行,见他眉头紧皱以为是伤口痛,便借着广袖掩饰,用手偷偷扯了扯敖谨行的袖口。

    敖谨行略一偏头,微微颔首以示安慰。

    二人自以为动作隐蔽,却未曾逃过身在高位上人的眼。

    “朕听闻七皇子曾在南穆城娶亲,虽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既以成婚,皇家也认了这个媳妇。下朝后便带着你的新妇去拜见你母妃,昨个儿朕去看她,她听闻此事甚是高兴,急着见见新妇。”皇上的目光在敖谨行与夏侯星霜身上逡巡。

    “是,父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敖谨行心中一惊,他以为皇上若是知晓夏侯星霜之事,会以皇子入赘治罪。不想今日竟主动提出要带夏侯星霜见母妃。

    况且从红菱处得到消息,母妃一直被禁足,皇上已经十数年不曾进过母亲的宫内,为何昨日会去见母妃。

    敖谨行心中皆是疑虑,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

    “老将军还未回朕,可有把握带梁平前来见朕。朕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许下的承诺,你可还是不信?”皇上的语气拔高一些,让人有些心颤。

    老将军再次俯身道“草民可将皇上的话转告给梁将军,他能否有福气前来面圣,草民并无把握。”

    “哦?若是朕承诺,他来便允许他拜见他的父亲。若是不来,朕便保不住他父亲的尸骨,你猜他会来吗?”皇上嘴角含笑,似是在与朝臣拉家长。

    “越王?”副将军双目圆瞪。

    当日越王被处死,虽为皇室血脉却不得入皇陵,被人扔去乱葬岗。且日日派人把守,等着他们这些人自投罗网。

    为了保命,待时机成熟前来报仇,他们无法将越王的尸骨抢出,本以为越王早已尸骨无存,不曾想越王的尸骨还在。

    “不错,越王的尸骨早以被朕收起来。念在皇兄多年照拂,不能为他做其他事,又不敢忤逆父皇,便偷偷叫人将他尸骨单独埋在一处。直到朕登基方才将他尸骨移除乱葬岗,但朕年事已高,若是梁平再不来,朕怕是再记不得。”皇上以手扶额,做悲痛状。

    首辅大人又一次站出来,再次高呼“吾皇仁慈,乃大晟之幸。”

    这次便是小阿七也看懂了其中深意,跟着众人俯身高声喊道“吾皇仁慈,乃大晟之幸。”

    起身后有些傲娇的看着夏侯星霜似是在等待表扬。

    尤五与梦凡见小阿七的举动,方才落下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此时进入大殿不过一炷香的光景,他们将此生的冷汗都已经流尽,也终于领悟何为伴君如伴虎。

    但见皇上并未责备,心中放下些。再看向小阿七时心中不由得憋笑,小阿七虽小,却也敢为他人不敢为之事。

    他们终于知晓大晟为何如此,朝堂之上一群每日只懂阿谀奉承的人臣如何能辅佐出明君。众人皆知,却只有小阿七敢用这种方式嘲讽。

    可能小阿七不知他此举的深意,但在他们心中却甚是痛快。

    “还请皇上恩准草民告退,容草民将此事告知梁将军。梁将军……”副将军俯首道。

    “老将军年事已高,怎能让你来回奔波。你与梁平共事多年,他必认得你的字迹,你修书一封,朕派人送去,岂不是更省事。”皇帝抬手制止老将军的话。

    老将军略微迟疑,点了点头,口中称“是。”

    皇上所言岂是与人商议,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摆出仁慈的样子罢了。

    他没有反驳的理由,更没有反驳的权力,只能接受。

    无论结果如何,他只能一试。

    皇上先将他传来,以仁慈的姿态,在众大臣面前允诺不伤梁平,博得自己的信任。再以越王的尸骨相逼,将梁平逼入皇宫。

    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好手段。即便是梁平识破皇上的计谋,不予理会,也必会落了一个不孝的骂名,他日造反也必遭非议。

    况且身为人子,不能为父收尸已是大不孝。若是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挫骨扬灰,便是再世为人恐怕也要背着骂名。

    皇上这一招太狠,也太准。他已经摸透了这些人的心,只是有如此玲珑心为何不用于治国,而是用于对付自己的臣民。

    皇上微微扬起下颌,大监立即会意,命人搬来案椅,又备了宣纸与笔墨。

    “老将军,便在此处写信吧。”皇上伸手指向案椅。

    “是。”副将军起身坐于椅上,手颤抖着拿起笔,微微沾了些墨,却迟迟无法落笔。他不知如何将这些消息传递给梁平,也不曾打定主意,是要梁平前来,还是要梁平按兵不动。

    余光扫过堂上高位,见大监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知晓上面之人等得有些不耐烦。

    才落笔,只将今日之事捡了些重点,又婉转的表达出来。

    他知晓这封信必是要经过皇上过目,若是表述有所不当,必然会招来祸端。

    心中将这些话反复捉摸数次,方才汇于笔尖,落于纸上。

    寥寥四行字便收笔,将书信双手托起,恭敬的跪在殿中道“请皇上过目。”

    不等皇上回话,大监已经将书信接过,毕恭毕敬的放到皇上面前桌案之上。

    皇上随意扫过,才道“老将军这是为何?朕若是信不过你,怎会提议让你写信。既已书写完,朕便派人送与梁平。想来不久后你们主仆二人,便可在此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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