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安提笔蘸墨,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店小二低着头站在旁边,老老实实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瞄一眼。

    往日里只听旁人提起过,亲眼见到还是第一回,都说大人长得凶神恶煞,原来都是骗他的。

    没过多久,他听见这位大人说道:“好了。”这才慢吞吞地将头抬起来。

    陆予安将宣纸折叠成一寸大小,交到店小二手上,另外嘱咐他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是来取前几日订的前朝周丞相遗作,只不过没有拿到。”

    店小二接过来,点点头:“属下知晓。”

    陆予安让他去开门,自己则在店里看了看,随手拿了两本有关律法狱讼的书籍,在柜台上留下几两银子,便走了出去。

    既然是来逛书铺的,又关着门呆了这么久,总会让人起疑心的,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存在感有多么强。

    外面的天色又暗沉了些,街边的店铺有的甚至已经挂起了灯,六角宝塔的形状,搭配着斑斓色彩的纸面,灯火一照,煞是好看。

    陆予安不禁多看了一眼,柔和的火光印在他漆黑的眼底,明明灭灭。

    自从搬来京城之后,就再没在家挂过这种灯笼了,平日里他用的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圆筒状的,这种六角的有几年不曾见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收回了目光。

    也没什么可看的。

    正将心里那点淡淡的不舒服忽视,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大,但是突如其来触碰免不了让人陡然一惊。

    “好巧啊,陆兄!”

    耳边被人大声喊了一句,陆予安心跳猛地加速,像是快要跳出来一样,背上冒出了一身冷汗。

    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张笑的灿烂的脸,浑身都充斥着属于年轻的朝气。

    没有听见回答,魏霁看着面前人苍白的脸色,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不会吓到你了吧?真对不起啊,我看你在这儿找了好半天了。”

    陆予安勉强让自己回神,他还在病中,实在是经不起这种惊吓,特别是没有防备地被人一喊,没病也能吓出病来。

    “你还好吗?”见他还是不说话,便以为是他生气了,魏霁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有些毛手毛脚,我不知道会吓到你啊!”

    “没事,”陆予安虽然脸色依旧发白,但其实已经好了许多,他气色不好只是因为头晕。

    魏霁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然而陆予安不再说话了,气氛就有一点尴尬,于是他只能自己寻找话题。

    “陆兄怎么会来这边?”

    陆予安看向他,这才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有个男子站在他旁边,身量颇高,一身银白色的双绣锦袍,玉冠束发,面貌斯文温润,气度含蓄内敛又不失大方,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教出来的。

    不过也是,能同魏家嫡长子出来的,怎么会是简单的人物。

    陆予安不再看他,回答道:“去了趟书铺拿书。”

    “拿的什么?”魏霁好奇地看向他手里。

    “是律法一类的。”陆予安拿出来让他看了个明白,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书籍。

    魏霁恍然大悟,突然眼神熠亮地看着他:“还没恭喜陆兄升了官呢,陆兄现在可是少卿了,这类的书看了绝对有大用!”

    魏霁是与他同科的榜眼,现在在户部从事,他性格十分活跃,而且非常自来熟,当初还没认识的时候就能对着同考场外候着的考生侃天说地,毫不见外。

    “哪有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刚巧赶上了机运。”陆予安淡淡一笑,回应道。

    “怎么能算是机运?陆兄本就才华高绝,原本去大理寺就是埋没了,一个少卿还是担得起的。”

    这就是官场上的客套话,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魏霁笑着说道,他旁边的男子原本安静地听着他们交谈,这个时候忽然间开口:“光风,你还没介绍过这是哪位大人?”

    陆予安闻言再次看向他,这人生得温润,眉眼含笑,是很容易让人亲近的类型,但是他总有一种这人全不似表面温和的感觉。

    可他的笑容又很真挚,言行举止有度,让人不禁想去与他攀谈。

    可能是今日犯头晕,他现在看谁都觉得不简单吧。

    原本就不舒服,现在又现在这儿吹风,原本好不容易暖起来地身子又一点点冷了下去,尤其是一双手,摸上去都没什么知觉。

    “这位就是我常与你说过的陆大人,十二年的状元郎,当年就是他的一篇文章让三公赞不绝口,你也看过的。”

    男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对着陆予安笑了笑,拱手做了一揖:“原来是陆公子,久仰大名。”

    魏霁接着他的话说:“他叫郁伯卿,他家是青州的第一大商行。”

    被人截了话,他也不恼,仍是温和的笑面:“陆公子唤我君行即可。”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末流的地位,但是实际上全国上下没有一处是能离开商人间的贸易,更何况郁家所掌管的商行可不仅仅是青州第一这么简单,郁家还是先帝在时就钦点的皇商,财力富可敌国,而这个世上,就没有钱不能买到的东西,除了皇位。

    陆予安也回了礼,他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大理寺少卿陆予安,表字容适。”

    郁伯卿点点头,表示知晓。

    “你什么取了表字了,不是还没有及冠吗?”魏霁惊讶出声。

    陆予安道:“王太傅赠予的,我没有父母,能得太傅赐字已经是修不来的福气。”

    寻常人家男子都是二十岁及冠时取表字,但是也不乏提前酒取了的,没什么影响。

    “那我以后就叫你容适了。”魏霁说道,“能被王太傅看重是好事啊,我父亲就叫我多和太傅拉拉关系,可惜我资质不行,不能入太傅的眼。”

    陆予安扯出一个淡笑:“若是你资质还不行的话,那这天下如何还能有人才?”

    魏霁这番话明显是在谦虚,能考上榜眼的人,怎么可能是一直平庸之辈,何况他在魏家族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从小便有才名,经常被人拿来和现在赵家孙辈的三少爷比较,那也是个奇才,只不过赵家对他期望高,也不需要让他早早在官场打拼,而是让他在外游历,看遍世间,也好沉淀心性。

    最重要的一点是,赵家已经有了一位不到三十岁的二品大官,有天纵之才是好事,但同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了,景帝就绝不允许再出第二个。

    权衡之道,从来都是帝王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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