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绥远

    因为路上的一些事情,路途耽搁了不少,还要分出人手来照顾几个重伤员,专门雇了几辆马车,顺便换了一条路线,从山地转移到了平坦的大陆,一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指指点点。

    那天拦截黑甲兵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眉目,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对方是朝廷中人,要么就是某个地方的大家世族。

    锦衣卫不常出京办事,在京城名声大,但在外头就远远不及了,对方却还能这么快地认出来他这一身官服,说明他对这衣服是十分熟悉的。

    黑甲兵出陇西是为了到京城送信,半路上却被人拦截,那么对方极有可能是知道他们的目的的,所以淮南侯身边的有叛徒。

    而如果是朝廷中人,那么他们拦截黑甲兵的意思就令人深思,淮南侯给陛下的私信,必定是与国事影响深远的,对方却不想陛下看到,那么那封信上的内容十有八九对他们不利。

    城门开了,作为边陲重镇,绥远向来是重兵镇守,远远地看见城门,就看见了在哨塔上手持缨枪,站得笔直的士卒,许是他们这一行太打眼,早在看见他们的时候就禀报给了将军,这会儿在城门口的,正是绥远的元帅,晋阳侯。

    “各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

    裴延官阶比他要低,躬身行礼,却被他一手拦住。

    “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的规矩。”

    晋阳侯年约四十,皮肤黝黑,五官是一种经历风沙打磨后的深刻,看上去不是好相处的,但说话时又是十分地和煦。

    其实按照原本的路线,他是不会到绥远的,他要去的是宁夏镇,但是中途因为临时改了道,只能先一步到绥远,不过影响不大罢了。

    “一路上舟车劳顿,先进城再说。”晋阳侯吩咐人过来给他们搭把手,向后看去看到了那几辆马车,问道,“这里面是……?”

    裴延直言道:“是陈老将军的部下,途中出了点事,收了重伤,顺道带了过来。”

    晋阳侯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们的东西暂时都放到了军营里,现在是备战期间,营里人来人往地大多是在搬运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晋阳侯邀请他到了自己的营帐,随手拉过一个板凳让他坐下。

    “军里条件差,裴镇抚使见谅。”

    裴延连忙摆手,“不碍事,将军都能呆这么多年,我又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晋阳侯看着他,满意地笑了笑,“你比你爹的性子可好太多了,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我这儿给掀了。”

    裴延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有些好奇地问道:“是吗?什么时候。”

    “应该是六年前了,记不太清,不过你同他性子不像也是好事,没那么招人恨。”

    一提到“六年前”这个敏感词,他就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件事,顿时浑身不自在,也没细听他后来说了什么,转移了话题。

    “侯爷应该也知道陛下交代给我的任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要叨扰了。”

    晋阳侯“嗯”了一声,“幸亏你先遇到的是我,绥远就这么大,校尉之上的将领都在营里,随时都可已见。”

    裴延道:“侯爷恐怕是误会了,陛下要我来并不是行督军之职,只是听闻近期西北大旱,民众有些不安定,才让我过来看看。”

    晋阳侯猜错了他的职责,失笑道:“都是一样的,不过我这绥远旱情倒不是很严重,雨虽然有几个月没下了,但城里的几条河流却不曾断流过,所以百姓的庄稼生长的还不错,只是这粮价的确是高了一些。”

    “那侯爷知道什么地方旱情是最严重的吗?”他总归是通过别人口中了解到的情况,具体的事也不懂。

    晋阳侯深思一会儿,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是甘肃一带,宁夏好像也有情况,那里既位于边疆交界,又常年干旱,今年还是最为严重的。”

    裴延道:“那我过两天就启程出发。”

    “这件事急不得,何况那边的情形你也并不了解,毫无准备地去恐怕会有大麻烦。”

    “什么麻烦?”

    晋阳侯摇了摇头,并不准备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你还是先去陇西走一趟吧,淮南侯那儿也好不到哪里,不过倒是安全得多。”

    裴延是个聪明人,听出了他说话并没有说完,总是留了一半,“侯爷,甘肃与宁夏怎么了?你似乎很忌惮。”

    “忌惮倒是没有,毕竟也不是我的事情,我还没有那个闲心去管,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

    晋阳侯站起来,现在还没有打起仗,他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粗犷的布衣,细看上面还打了许多的补丁。

    他随手整了整衣襟,对他说道:“这两天你就在绥远四处看看,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尽可来问,两日后我派人送你们去陇西。”

    ……

    皇宫,乾清殿。

    一缕青紫色的烟雾袅袅地从金铜的炉中升起,慢慢地融入进无色的空气之中,逐渐弥散开一股淡淡的清香。

    黄帷降下,掩去了榻上的的身影。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里头传出来一道疲惫苍老的声音,他似乎是累极,再找不到昔日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李德忠点头哈腰地站在帷幔之外,掐着嗓子轻声道:“回圣上,按您的吩咐,都准备妥当了。”

    “嗯,收好了,”景帝的声音顿了顿,随后从里面飘出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些许自嘲,“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最能让朕信任的只有你了。”

    李德忠面上担忧,但话里又不敢表现出来,他知道圣上身体愈发差劲了,也正是如此圣上的性格越发阴晴不定了。

    “圣上说的哪里话,奴才卑贱,怎么值得您的信任。”

    景帝不置可否,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李德忠弯着腰一动不动地在外面站着,恭敬地等着圣上的差遣,知道里面传来一阵绵长的呼吸声,他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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