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很阴冷,潮湿的地面,腐臭的秸秆,不知名的蛆虫钻入墙裂的缝隙里,周围的牢里传出半死不活的□□声,一碗涮锅水、一块梆硬的馒头,就是一顿饭。

    身上被踹伤和砍伤的地方剧烈地疼痛着,原先神经紧绷的时候忽略了痛感,现在像是千倍百倍地加在了身上。

    陆予安深吸一口气,腹腔传来的刺痛使她面容都扭曲了起来,双腿尚有知觉,但是腿弯和膝盖处青紫一片,很难行动。

    呼——

    头部重重地撞在墙面,眩晕过后反而让她思路清晰了不少。

    她前十几年活在王府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活得简单,不需要勾心斗角地谋取所需;后几年王府倾覆,她被太子收留,苟存于京城,见识了尔虞我诈,背地里使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偶尔的小聪明也为太子清除不少障碍。

    自诩聪慧敏睿,实则夜郎自大。

    如今被困在敌营,以三王子不肯吃亏的性子,定是要拿她去要挟晖朝将领,她造成了一个大麻烦。并且,三王子如今知道她是晏家人,又能从郑怀彦那里知晓她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最麻烦的局面就是,她活着回到绥远,但身份暴露,也是死路一条。景帝睚眦必报,做事斩草除根,一定会将她在京城的势力一网打尽,还会牵连到太子一党。

    貌似这是一个死局。

    陆予安闭上眼睛,扶额苦笑。

    也不知道季衍宋他们怎么样了……

    萧起……

    不知道是不是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的原因,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闲,居然想起了萧起。

    从关系上来说,她和萧起认识的时间比季衍宋更长,很小的时候也常在一起玩闹,只不过后来长大了些,这小子立志成为一位名垂千古的大将军,便每天刻苦练武,十岁便和萧将军在军营历练,虽不上前线,但每日风吹日晒也练了一身黝黑的皮肤,每次见到他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有神,嗯,牙也很白。

    “哈——”

    当时的场景太过滑稽,陆予安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但很快,笑容就敛了下去,蒙上了一层悲伤。

    萧起自尽的那一幕不断浮现,闭上眼,时时能看见。久病而苍白的肤色、破损的面容、瘦骨嶙峋的体格、阴狠的视线……

    后几年,他一直活在怨恨与绝望中,凛秋时节寒冷的河水和长时间的溺水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三年缠绵病榻,他的身体快速削弱。

    她前几年偷偷去看过几次,但后来在朝堂愈陷愈深,便不再去了,季衍宋等人心知她不愿参与他们的行动,也少了往来。

    期间他们偶尔做过了火,留了破绽,太子也会帮他们处理干净。

    太子救她是一个很冒险的行为,可他还是做了。太子妃娘娘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你在想什么?”

    陆予安睁开眼,牢房外的三王子换了一身衣裳,是中原人常穿的程子衣,乍一看还以为是晖朝人。

    “你倒是淡定,”三王子走近了几步,几步靠在了木门上,又缓缓蹲了下来,与她平视,“你已是阶下囚。我抓过不少俘虏,要么贪生怕死,哭着求我放了他;要么忠贞不二,死前还要羞辱于我。你会是哪一种?”

    “你怕死吗?”

    陆予安不知道他来干什么,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开口道:“我怕死。”

    为了活着,她跪地乞求太子救她;为了活着,她在仇人眼皮子底下为官数年。每日早朝,她都在为仇人下跪。

    如果她不怕死,早就在单独面见景帝的时候刺杀他了,只用挥几刀,没准已经报仇雪恨了。

    “我是个普通人。若你不杀我,我也不会去寻死,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也没有信念,但死亡对我来说也并不是解脱;若你要杀我,我也不会跪地求饶,因为那是无用功,你不可能会放过我。”陆予安坐正了,两人的视线碰撞,暗地里较着劲。

    三王子转移了视线,“你的眼睛真像陇西王。”

    “那真是多亏了只有这双眼睛像他,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还能跟你说话。”陆予安自嘲似的说着。

    “你果然不记得了。”

    三王子低声说道,陆予安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原来神色,站了起来,“我不会杀你的,你的死没有用,反而会让晖朝群情激愤,于我无益。但是据我所知,你与那个叫赵淮川的朝廷命官多次患难与共,不知道这份情义能不能让他答应与我合作。”

    他忽然停了下来,打量着她,面上闪过一丝戏谑,“陇西王只有一个儿子,说真的,得知你就是他时我还挺惊讶的。不过,那位赵大人知道你的身份吗?或者说,他知道你是女子吗?你们晖朝,应该不允许女子为官。你好像犯了不止一条欺君之罪。”

    陆予安听他一条一条地说着,却并不感觉有多慌张,赵淮川知道她晏家后人的身份,却并不知道她是女子,不然他那种人定不会允许自己与他同待一个帐篷。如果他知道了的话,会去向景帝告发吗?若是景帝知道她是女子,恐怕也不会怀疑她是‘晏沅舒’了,但是她也会死。但赵淮川也不是那样的人,应该会想尽办法罢免她的官职,让她永远不能踏足京城半步。

    “所以你想拿我做什么交易?我比你更了解赵淮川,他看着面冷,实则心善,他重情义,但是,他更看重绥远将士和晖朝百姓的命。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因为我而损害了晖朝的利益,他不会管我死活。”

    陆予安说的可都是实话,三王子却笑了,这一笑连面部的线条都柔和不少,“我不是坎泽那个莽夫,只知道杀戮,我更喜欢双赢,兵不血刃、皆大欢喜远比两败俱伤来得好。”

    他弯下腰再次与她对视,漆黑的瞳孔如点墨般深浓,低声轻语,“我只要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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