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顾踩着湿漉漉的山路,回到山上的茅草屋时,裤脚早已被露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接连下了快半个月的小雨,中午才停,这会儿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滴滴答答,好生烦人。

    寒气顺着湿透的衣物,钻进骨头缝。

    温顾不喜欢被冻的滋味,那会让他想起小时候坐在别人的屋檐下,被人驱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童年。

    推开门,夏安听到动静,抬头看了温顾一眼,火光在他脸上跳跃着。明灭的火光中,夏安似在神游天外。

    温顾走到半山腰时,天就快黑了。

    此时,天已经黑尽。

    夏安没点灯,他向来节俭。若不是等他,这个时候已经入寝。

    湿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温顾摸黑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夏安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在夏安身旁坐下。

    “安哥,你最近有心事?”

    夏安吓得差点跳起来,拍着胸口道:“神出鬼没,你想吓死我啊?”

    “我以为你看见我了。”温顾的声音难得有些委屈。

    夏安没和他说两句,又撑着下巴发起呆。

    温顾叫了他几声,夏安才回魂。

    “发生什么事了?”这两日,夏安很不对劲,有事瞒着他。

    夏安往火堆添了几块柴,依旧魂不守舍的模样,“温顾,你今天出去,有遇到奇怪的事情吗?”

    温顾想了想,说:“村里的人,聚在一起,神神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见我过去,立马又散开。”

    “哦,是不是在说你坏话?”他一直盯着火堆看,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他。

    “听不清,或许是,或许不是。”

    夏安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废话!”

    温顾思考了一秒,“可能是在讨论仙门收徒的事情。”

    夏安眼神有些闪烁,“你想去吗?”

    “你觉得那群村民会让我去吗?”温顾想笑。

    “别那群村民那群村民的叫,他们好多都是我的亲戚。况且,他们只是嘴巴碎了点,重女轻男了些,别的没什么毛病。”

    见夏安有些不高兴了,温顾识趣闭嘴。

    夏安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对这里的人与物极为看重。哪怕,曾经父母曾偏心的对待他和姐姐,但在他们死后,再深的埋怨也被思念所代替。

    想起他们时,只记得起他们的好。

    温顾有时也会羡慕他。

    哪怕他现在和自己一样,是个孤儿。

    可他最起码曾经拥有过。

    而他,自他有记忆以来,便在各地流浪,和野狗抢食,被孩子欺负,被大人驱赶。

    他不认为自己可怜,他已经长大,可以保护自己和在乎的人。

    那些过往的经历,更像是磨刀石,将他磨得更加锋利。

    对于夏安,他是尊重的。所以,温顾像他期望中那样,渐渐变得更像是一个人。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再多的就不像了。

    也许,就像村民说的,他就是一个怪物吧——一个身上会长藤叶,会开花的怪物。

    他可以模仿,却无法感同身受。

    “安哥,你说,我的父母是妖怪吗?”

    十二岁的温顾,还会问夏安这样的傻话。

    十四岁之后,他对自己身份的好奇心渐渐淡了。

    夏安告诉他,他是人,那他便学着做一个人好了。

    火焰的温度让温顾本能的想要逃,他仿佛听见身体里的每一片叶子都在抗议、咒骂他,他忍住逃离的冲动,坐得端正。

    火光抚摸着他优越的眉眼,他的皮肤很白,白得略微有些病态。

    他的唇却是红的。

    妖怪大多生得好看,他比大多数妖怪生得好看些。在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是原罪,他只能用泥巴和锅烟遮挡。等他长大,便是最好的武器。

    虽然现在他还没意识到这点。

    夏安不知不觉看呆了,他的手不知何时抚上温顾的脸,“将来,你的妻主不知得有多爱你。这样的绝色,叫那些想杀你的人,也不忍心下手了。”

    夏安面前的温顾,素来乖巧。

    一动不动,任夏安冰冷的手,像蛇一样在他脸上游走。他安静得如同一只温驯的猫,任人抚摸。

    “安哥,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们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夏安一愣,收回手,有些无奈地笑了,“小顾是吃醋了吗?他们对我来说,是亲人。你对我来说,是弟弟。所以,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如果……他们要杀我呢?”

    夏安噗嗤笑出声,“小顾,你真的太可爱了。没有这种假设,他们虽然嘴碎了些,可是人都很好的。你看,那些姑姑婶婶,姐姐妹妹,不经常给你送吃的吗?反而是你,总是黑着一张脸,真的好没礼貌啊。”

    温顾别过脸,“黄鼠狼给鸡拜年!”

    “哪有人说自己是鸡的。”夏安将他的头扳向自己。

    温顾猝不及防,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慌忙别开视线。

    夏安将他的慌乱收入眼中,心中有一个不好的猜想,烫着似的缩回手。

    “小顾,你是不是……”夏安表情复杂。

    温顾察觉异样,抬头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心里一咯噔,哼了一声,假装不屑道:“一群村姑,也想肖想我。我喜欢的,只能是清羽上仙那样出色的女子。”

    清羽上仙?

    倒是个人物,可惜……

    “你打消心思吧,听说,她痴恋师兄百年,只怕看不上你这种普通人。”

    见他打消疑虑,温顾暗自松了一口气,声音也轻快了些,“你说得对,那样的女子,我不配。”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缘分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万一她有一天眼瞎了,看上你了呢。”

    温顾:“……”

    第二日,温顾推开门,毫不意外的,雨还未停。

    院中光秃秃的老桃树,树枝上挂着一颗颗晶莹透亮的水珠。一阵冷风吹过,便前仆后继从枝头跃下,钻进松软的泥土中了。

    浓雾已经爬上半山腰,眼看着就要弥漫整座山。

    除了偶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鸟啼声,山谷里一片寂静。

    温顾关上门,走进雾里。

    走了一会儿,他回头,茅草屋笼罩在雾里,看不真切。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夏安坐在桃树下,朝他笑着。微风吹来,桃花瓣落了他一头一脸。

    再眨眼,桃树依旧是光秃秃的,并未开花。

    而树下,也没有夏安。

    他转身,这次,他没有回头。

    或许有些关系,不开始最好。

    省得心生牵挂,见不得光。

    越往山下走,雾越浓。路旁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晕倒的村民。

    不知从何处飘来女子的歌声,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不远处,离开村子的路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幽幽的山洞口,诡异、阴森。

    如同巨兽之口,野兽的獠牙。

    不过眨眼间,洞口多了四个人。皆是一身白衣,两男两女。

    穿的是灵秀宗的弟子服。

    灵秀宗属于中等宗门,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出名的。奈何灵秀宗有个怪癖,嫉妖如仇。

    疯狗一样,逮着妖就砍。

    妥妥的妖见愁。

    浮华、浮镜、浮月、浮影四人也很蒙圈。

    掌门清羽师伯几日前被妖族偷袭,跌下生死崖生死不明,寻了近一个月,连片衣角也没找到。

    两日前,几人听说生死崖附近的村庄有异动。几人便决定来到这里,打听一下消息。

    还没进村,远远便走过来一个中年女人,面带难色道:“仙长,去不得。前后进去十几个仙长了,您还是请您们的长辈来吧。”

    浮华听了这话,挑起眉对浮镜道:“大师姐,人家觉得咱们没本事,咱们还是走吧!”

    女人连忙解释,“仙君误会了,鄙人不是这个意思。”

    浮华哼了声,自顾自往前走去。

    浮镜察觉不对,去拉拉住浮华。变化骤生,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于是就有了两方相遇的画面。

    中年女人看着几人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希望他们真的有能力,也好救大家于水火。

    浮镜手放在剑鞘上,眼神死死盯着温顾,“你是谁?”

    修仙者了不起啊!

    温顾很想吐槽,目光一一扫过几人,“你们又是什么人?”

    浮华冷笑一声,“不过一介凡人,你也配知道?”

    听说修仙者道心不如从前纯粹,个个眼高于顶,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抱歉。”温顾行了个礼,“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长不要见怪。只是,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实在不管轻信于人。”

    浮影走向温顾,浮月拉住他的袖子,浮影冲她一笑,又摇了摇头,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示意自己有师傅给的符,不用怕。

    浮月这才松开手,低声道:“小心些。”

    温顾将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

    这是怀疑他呢。

    “小兄弟,可以详细说说,都发生了哪些怪事吗?”

    温顾看了他一眼,他对眼前的人并不信任。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压在他心中太久,他会崩溃的!

    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救命稻草,倒豆子似的说道:“我们这,先是鸡不鸣狗不叫。有一天,一个村民捡回一个受伤的女子。”

    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长什么样?”

    温顾缩缩脖子,似乎被吓到一般。

    浮镜清了清嗓,“那女子在何处,快带我们去!”

    温顾眨了眨眼,“可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先带我们去!”

    “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了,快带路,不然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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