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费拉亚迎来了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狂欢持续了三天三夜，空气中到处都是水果的甜味，街上的酒水都流成了河。
所有人都很快乐。我的丈夫——费拉亚的国王阿德墨托斯，给我珠宝、美酒、享用不尽的食物和无数个女仆。我们很快拥有了两个孩子，我对他们爱护有加。孩童总是喜欢用最夸张的语言来表达，他们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是的，整座王宫，整个王国都知道。阿尔克斯提斯是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我还曾是父亲最好的女儿。我的使命几乎完成了。阿德墨托斯不吝用最优美的情话赞美我，他开疆拓土回来后，会送我数不清的礼物，在宴会上大谈这次战斗的凶险、他的友人阿波罗多么的神勇。
每当这时我都会望向阿波罗。几年过去，我们已逐渐显现衰老的迹象，在凡间服役的他却没有任何变化。年轻，耀眼，永远如悬挂空中的太阳。偶尔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会用那双湛蓝的眼睛凝视着我，再轻轻绽出一个微笑。见到那笑的人恐怕都会感谢天罚，能使这炽烈的神坠入尘世，令凡人也一窥他真容。
阿德墨托斯又喝到兴头上，举着酒杯在王厅中跳舞。到我面前时他握住我的手，感谢我每次都在他临行前为他祈福，保佑他化险为夷。我吩咐侍女扶他去休息，一一送别宾客，几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套流程。
阿波罗总是走在最后，但这一次他没有马上离开——是为了他的朋友。暖风吹进王厅，我知道它来自神庙的方向。他说他很庆幸多年前帮助阿德墨托斯娶到了我，说阿德墨托斯在外出征时对我非常想念，因此每一次他都会向他转述我在神庙中的祷词。我希望他平安无事，希望他得偿所愿，希望——
“希望这一切能换他放过我。”我打断他，“福玻斯，为什么你不告诉他全部？”
我希望他不要再爱我，因为我不爱他。我向神告诉自己对他挚友的不忠，你为何不惩罚我？你身在这里，就在我身边，我又为什么要向一座雕像祷告？
##
回到东京已经是周日傍晚。重买手机还好办，通信业务只能等周一。栗原春知到家先登上社交软件，想跟公司请一天假。才一打开就收到黑崎一连串信息——前面还是日常关心——出差怎么样，辛不辛苦，睡了吗，到第二天可能又打了个电话。发现连电话都无法接通后再发来连续几条饱含担忧的问候，急切程度让栗原春知怀疑他已经去警局登记失踪了。才回复他一句“我回来了”，那边立刻拨来了视讯。
“春知？”屏幕上弹出一张关切的脸，“你没什么事吧？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还以为……”
“只是手机坏了，不用担心的。”
栗原春知回想起山村中的幻觉，虽然当时怀着“这绝对不可能成真”的心情对那画面无动于衷，现在看到他还是很难不被触动。何况栗原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失联了一天一夜，她怀疑自己昨天要是死在那里，他们连尸体都懒得找。
……说来可笑，如今在意她的人只有两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捉弄她的夏油杰，还有被她耍弄当作猎物的黑崎。
栗原春知随手脱下菅田真奈美借她的大衣，边收拾橱柜边和黑崎说话。两人的关系早越过了标准线，聊些她挑选过的家长里短或像这样挂着视讯各自做自己的事都已是常事。浅井太太的故事被大刀阔斧地修修改改，变成从客户那边听来的八卦以充谈资。快讲完时她才发现黑崎弘一好久没说话了——以往他对她说的每一件事都充满兴趣，每一个转折都要配合着评论几句，今天却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回应。栗原春知只当他累了，劝他早点去休息。那边安静了很久，久得栗原春知以为他早已经挂断了 ，又听他吞吞吐吐道：“其实早上发现联系不上春知的时候……我托人找到了你的同事。”
他没有往下说，但潜台词很明显——他知道了。出差是骗他的，那些故事也是编出来骗他的。她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还说了那么长的谎话。栗原春知把大衣挂回橱柜，表面上不动声色，脑子却飞速转起来，想找出合适的借口圆谎。
老板单独给了她秘密任务？她又不是特工，再说她在公司也不是什么核心层。和家人或者朋友聚会？那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想自己一个人呆着——黑崎对她很尊重，如果她提出这种要求，他绝对不会干涉……但这也算是个好办法，只要说些“最近心情确实不好又不想让他担心”之类的话，他应该不会多想。
只要她看起来够诚恳，够难过，够认真，他就会相信的。黑崎弘一就是这么好骗，因为他爱她。
床上所有的衣服都被塞进橱里，再也没有的拖延了。明明那么多理由随便挑一个都行，她还是迟迟没有出声。黑崎弘一见她站在橱柜前一言不发，先一步慌乱起来。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是……担心你最近压力太大或者……如果春知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甚至为她找好了借口——与她不谋而合。顺着说就好了。
栗原春知回到电脑前，试图向他展露自己面对他时惯常的、如同假面一般时时刻刻固定在脸上的微笑。她是怎样嘲讽栗原太太的？可怜。黑崎弘一太可怜了。他很快就会失去财产、失去爱人，甚至可能连命都丢掉。没错，夏油杰是下命令的人，她的术式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可有没有术式有什么差别？她都是执行的刽子手。美沙子被咒灵缠住，她可以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浅井夫妇和她没有关系，又差点拿他们祭祀，她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但黑崎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倒霉地爱上她了。
如果她也爱他就好了。
栗原春知不禁想道。
她天性就是如此，自私自利、趋炎附势，为了吃好喝好可以不要尊严也不要自由。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让她克服如此恶劣的自己呢？如果她也爱着黑崎——比他更深重、更投入地爱着，也许就不会为了保命忍受盘星教的摆布，而是想方设法地摆脱他们。如果实在摆脱不了也许她会破釜沉舟，像番剧女主角一样没有胜算也要杀掉反派，只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最后说出口的不是任何一个她考虑过的理由。
“弘一说的没错，我是骗了你。我没有出差，也不是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更不是需要独处空间。我是去……盘星教的法会了，他们有时会去偏远的地方传教。
“至于没告诉过爸爸和栗原太太……你也知道我和美沙子的关系不算好，她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而且上次去过之后我觉得你不喜欢那里，所以才不想告诉你。如果弘一需要，我可以找菅田小姐证明。她算是那里的负责人。”
黑崎弘一愣怔半晌，反而比刚才更加慌乱了，以至于他连道歉都语无伦次：“我不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上次我不是故意嘲讽，我是——”
“不是弘一的错。”栗原春知打断他，“那种事我也觉得很蠢。只是出于栗原家的义务我没办法推辞。”她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找回了脸部肌肉的控制能力，但仍没有笑，只是沉静地、发自内心述说一个事实，“你作为男友来说完美无缺，是我做得不够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原谅我吧，她心想。这是我能说出口的、最大限度的真话了。
所有人都很快乐。我的丈夫——费拉亚的国王阿德墨托斯，给我珠宝、美酒、享用不尽的食物和无数个女仆。我们很快拥有了两个孩子，我对他们爱护有加。孩童总是喜欢用最夸张的语言来表达，他们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是的，整座王宫，整个王国都知道。阿尔克斯提斯是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我还曾是父亲最好的女儿。我的使命几乎完成了。阿德墨托斯不吝用最优美的情话赞美我，他开疆拓土回来后，会送我数不清的礼物，在宴会上大谈这次战斗的凶险、他的友人阿波罗多么的神勇。
每当这时我都会望向阿波罗。几年过去，我们已逐渐显现衰老的迹象，在凡间服役的他却没有任何变化。年轻，耀眼，永远如悬挂空中的太阳。偶尔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会用那双湛蓝的眼睛凝视着我，再轻轻绽出一个微笑。见到那笑的人恐怕都会感谢天罚，能使这炽烈的神坠入尘世，令凡人也一窥他真容。
阿德墨托斯又喝到兴头上，举着酒杯在王厅中跳舞。到我面前时他握住我的手，感谢我每次都在他临行前为他祈福，保佑他化险为夷。我吩咐侍女扶他去休息，一一送别宾客，几年下来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套流程。
阿波罗总是走在最后，但这一次他没有马上离开——是为了他的朋友。暖风吹进王厅，我知道它来自神庙的方向。他说他很庆幸多年前帮助阿德墨托斯娶到了我，说阿德墨托斯在外出征时对我非常想念，因此每一次他都会向他转述我在神庙中的祷词。我希望他平安无事，希望他得偿所愿，希望——
“希望这一切能换他放过我。”我打断他，“福玻斯，为什么你不告诉他全部？”
我希望他不要再爱我，因为我不爱他。我向神告诉自己对他挚友的不忠，你为何不惩罚我？你身在这里，就在我身边，我又为什么要向一座雕像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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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京已经是周日傍晚。重买手机还好办，通信业务只能等周一。栗原春知到家先登上社交软件，想跟公司请一天假。才一打开就收到黑崎一连串信息——前面还是日常关心——出差怎么样，辛不辛苦，睡了吗，到第二天可能又打了个电话。发现连电话都无法接通后再发来连续几条饱含担忧的问候，急切程度让栗原春知怀疑他已经去警局登记失踪了。才回复他一句“我回来了”，那边立刻拨来了视讯。
“春知？”屏幕上弹出一张关切的脸，“你没什么事吧？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还以为……”
“只是手机坏了，不用担心的。”
栗原春知回想起山村中的幻觉，虽然当时怀着“这绝对不可能成真”的心情对那画面无动于衷，现在看到他还是很难不被触动。何况栗原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失联了一天一夜，她怀疑自己昨天要是死在那里，他们连尸体都懒得找。
……说来可笑，如今在意她的人只有两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捉弄她的夏油杰，还有被她耍弄当作猎物的黑崎。
栗原春知随手脱下菅田真奈美借她的大衣，边收拾橱柜边和黑崎说话。两人的关系早越过了标准线，聊些她挑选过的家长里短或像这样挂着视讯各自做自己的事都已是常事。浅井太太的故事被大刀阔斧地修修改改，变成从客户那边听来的八卦以充谈资。快讲完时她才发现黑崎弘一好久没说话了——以往他对她说的每一件事都充满兴趣，每一个转折都要配合着评论几句，今天却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回应。栗原春知只当他累了，劝他早点去休息。那边安静了很久，久得栗原春知以为他早已经挂断了 ，又听他吞吞吐吐道：“其实早上发现联系不上春知的时候……我托人找到了你的同事。”
他没有往下说，但潜台词很明显——他知道了。出差是骗他的，那些故事也是编出来骗他的。她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还说了那么长的谎话。栗原春知把大衣挂回橱柜，表面上不动声色，脑子却飞速转起来，想找出合适的借口圆谎。
老板单独给了她秘密任务？她又不是特工，再说她在公司也不是什么核心层。和家人或者朋友聚会？那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想自己一个人呆着——黑崎对她很尊重，如果她提出这种要求，他绝对不会干涉……但这也算是个好办法，只要说些“最近心情确实不好又不想让他担心”之类的话，他应该不会多想。
只要她看起来够诚恳，够难过，够认真，他就会相信的。黑崎弘一就是这么好骗，因为他爱她。
床上所有的衣服都被塞进橱里，再也没有的拖延了。明明那么多理由随便挑一个都行，她还是迟迟没有出声。黑崎弘一见她站在橱柜前一言不发，先一步慌乱起来。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是……担心你最近压力太大或者……如果春知想自己一个人呆着，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
他甚至为她找好了借口——与她不谋而合。顺着说就好了。
栗原春知回到电脑前，试图向他展露自己面对他时惯常的、如同假面一般时时刻刻固定在脸上的微笑。她是怎样嘲讽栗原太太的？可怜。黑崎弘一太可怜了。他很快就会失去财产、失去爱人，甚至可能连命都丢掉。没错，夏油杰是下命令的人，她的术式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可有没有术式有什么差别？她都是执行的刽子手。美沙子被咒灵缠住，她可以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浅井夫妇和她没有关系，又差点拿他们祭祀，她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但黑崎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倒霉地爱上她了。
如果她也爱他就好了。
栗原春知不禁想道。
她天性就是如此，自私自利、趋炎附势，为了吃好喝好可以不要尊严也不要自由。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让她克服如此恶劣的自己呢？如果她也爱着黑崎——比他更深重、更投入地爱着，也许就不会为了保命忍受盘星教的摆布，而是想方设法地摆脱他们。如果实在摆脱不了也许她会破釜沉舟，像番剧女主角一样没有胜算也要杀掉反派，只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总之最后说出口的不是任何一个她考虑过的理由。
“弘一说的没错，我是骗了你。我没有出差，也不是和家人朋友在一起。更不是需要独处空间。我是去……盘星教的法会了，他们有时会去偏远的地方传教。
“至于没告诉过爸爸和栗原太太……你也知道我和美沙子的关系不算好，她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而且上次去过之后我觉得你不喜欢那里，所以才不想告诉你。如果弘一需要，我可以找菅田小姐证明。她算是那里的负责人。”
黑崎弘一愣怔半晌，反而比刚才更加慌乱了，以至于他连道歉都语无伦次：“我不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上次我不是故意嘲讽，我是——”
“不是弘一的错。”栗原春知打断他，“那种事我也觉得很蠢。只是出于栗原家的义务我没办法推辞。”她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找回了脸部肌肉的控制能力，但仍没有笑，只是沉静地、发自内心述说一个事实，“你作为男友来说完美无缺，是我做得不够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原谅我吧，她心想。这是我能说出口的、最大限度的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