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加了丸山和辅助监督的联系方式,栗原春知就打车回到了黑崎弘一的公寓。她没有上楼,而是先在附近绕了一圈,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了下来。

    小腿酸胀得仿佛塞了临近爆炸的气球——明知道要走那么多路,她怎么会还穿着高跟的靴子呢?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在行进过程中向前挤压,不管怎么调整,怎么见缝插针地把重心挪回鞋跟,她还是会滑进尖尖窄窄的船头。平常柔软贴合、被柜员夸上天的高端材质在整两天的奔波之下,也露出反派一般冷硬的面目。走到最后脚趾已经苦不堪言,现在脱下来,说不定能看到指甲盖下的淤血。

    如果是夏天就好了。夏天她就能趁着夜色,把脚从鞋子里解放出来,像小孩一样晃来晃去。可现在要脱掉鞋子,她必须抬起腿、把靴筒向下拔,怎么想都是很不雅观的姿势,有人过来也不能迅速地把脚藏回去。何况离开了靴筒的庇护,即使隔着袜子,腿脚也会迅速地冰冷下来。

    还是挤着算了。

    栗原春知伸长双腿,鞋跟朝地,又敲了两下。感受到轻微的一点松动,她才拿出手机。

    真按她的期望找到了“窗”,心情却并不如意料中的兴奋。这通电话还没有拨出——她不可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受害者,否则要怎么解释,明明没什么本事夏油杰却把她笼络为干部、甚至要带她去收服座敷童子?

    栗原春知仰起头,扬声器中传出的铃声在冬夜的寒冷中更加尖锐。音乐在几秒后突兀地冻结,菅田真奈美的问候像蒙着一层冰,迟疑而缓慢地释放出来。

    “春知……?”

    栗原春知没有立刻回答,心想是要带点哭腔,还是表现得积极一点?热气随着话语在路灯下飘浮,声调却异常平静。

    “抱歉,这么晚打扰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向真奈美小姐求助。”

    无需她说,菅田真奈美也能猜到栗原春知打电话来是为什么。她今晚没有留宿盘星教,不能挤眉弄眼地朝夏油杰比划,也看不到他得知有这么一通电话是什么表情。因此她也聪明地选择了等待。

    “我没有多少咒力,也不擅长战斗——应该说是完全不会战斗。所以想问真奈美小姐,那天夏油大人打算怎么安排,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呢?”

    多么苍白的问题。如果提问者是猴子教众中的任何一个,菅田真奈美绝对会在心里放肆嘲笑。都要躺上祭台了,还以为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吗?又或者拿出平常的威严质问他们的虔诚,再允诺一点根本不可能的奖励,安抚他们安安心心躺着,把自己送进咒灵嘴里。然而栗原春知并非夏油大人的信徒,追究起来,夏油大人对她的态度也很复杂。上周栗原春知离开后,菅田真奈美几番按捺才忍住没有问出口——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这句疑问并非为了栗原春知叫屈。诚然在她眼里,栗原春知算得上讨人喜欢。性格温和、工作认真,还懂得保持距离、不太过谄媚。但这些还不值得她发展出什么深厚的情谊。她不理解的是夏油杰——栗原春知的存在揭破了假饰的帐幔,令她发觉他内心始终存在着反复无常的撕扯,这让她很不安。充满危险却让人平静的生活似乎出现了裂缝,曾经感受到的,他掩藏着、始终涌动着的情绪原来也不是她的错觉。

    和我们在一起的笑容是真实的吗?说要贯彻的目标、要走的道路从来也不曾质疑过吗?您真心地相信着那种理想乡一般的世界会到来吗?问到这里,她也同仇敌忾起来,暗自希望栗原春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她就不至于产生危机感。但因为这种似是而非的感受就要一个还算好相处的人消失,未免太冷酷了。

    “我觉得……春知什么也不用做。”

    出于一点同情,一点“好歹算家人”的责任感,菅田真奈美尽量给出了公正的答案。

    “夏油大人的想法我猜不到。但是以春知你的能力,在座敷童子面前做什么恐怕都无济于事。”

    她停顿住,等着得到反驳。但栗原春知很轻易地接受了无法自救的现实,追问道:“那真奈美小姐和其他的干部们会去吗?如果有余力,可不可以帮我一下?”

    菅田真奈美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这大概是她唯一能毫无负担地拒绝的事。

    “夏油大人已经说过了,那天他只会带着春知。收服咒灵这种事,我们一般都不会参与……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了。”听筒里传来略带失望的回应,“没关系,真奈美小姐愿意回答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是发自真心的、十分感谢你。

    栗原春知挂掉电话,拨出才一个多小时就已经熟稔于心的号码。五秒的煎熬过后,嘈杂喧闹的人声先一步传进耳中。是在烤肉店,还是酒馆?听来放松热闹的氛围,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她几乎能想象出那边暖黄色的灯光、端着盘子在狭窄过道里走动的店员和碰撞的酒杯。接下来的话是会让他们胃口全无、兴致大败,还是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

    她听见一句明快的招呼。

    “您好,请问是哪位?”

    ##

    第二次,翅膀泛着蓝绿荧光的甲虫四散冲撞,吓得少女们纷纷跑开。

    第三次,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的黑猫冲着美沙子嚎叫,声音凄厉,比起指甲抓黑板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硬着头皮站在树下不敢挪动,刮出一背脊冷汗。

    第四次、第五次,即使是坚持不懈找麻烦的美沙子也察觉不对,看她的眼神蒙上一层恐惧。谣言小范围流传开,她的同学也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好诡异”、“不会有什么邪术吧”、“靠近她会不会倒霉啊”、“是巫女吧?”,她不觉得轻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一放学就跑去花坛。

    到这里总是临近日暮。她绕着树走了一圈,怎么也看不出异常。放下书包手脚并用,结果发现自己的运动能力实在差劲,爬上去无异于天方夜谭。到底是谁,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么三番两次的帮她?她心里并不感谢,想到未来可能越发艰难的学校生活烦躁万分。她有她的打算,好不容易营造出一种无害的、懦弱而温和的形象,为什么要没头没脑的路见不平?

    看不见指责对象,积压在心里的愤懑没处发泄,干脆从嘴巴里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你到底是谁呀?”

    “为什么要帮我?你问过我吗?”

    “每次都那么吓人,我以后怎么交朋友啊?”

    “要是美沙子告诉爸爸,停了我的零用钱怎么办,难道你给我钱吗?”

    “多此一举。”

    “好歹出来露个脸吧,你是鬼吗?”

    理直气壮、毫不感恩,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也被这一连串的攻击惊讶到了。怎么还有怪别人出手相助的人?再说了,他来这里等一个被通报好几次都只是“狼来了”的咒灵已经很无聊了,怎么还要被无端怪罪呢?

    解除帐只在瞬间,他动动手指,转念又改了想法。少女脸上的怒气还没消散,比起前几次看起来忍辱负重好欺负的样子,现在反而生动许多——原来是装的啊?

    被这样欺骗,他起了促狭的报复心——要是再被吓一跳会怎么样?于是清清嗓子反问。

    “连说句谢谢都不会,不怕我反过来诅咒你吗?”

    栗原春知瞪大眼睛。

    原来她只是热血冲头,无知无畏。亲眼看着没有人影的树冠,亲耳听到头顶传出声音,汗毛“唰”得一下立起来,连晚风都变阴森了。她吓得掉头就跑,没两步又想起书包还没拿,只得转身。蝇头咬着背带迎面撞上,她看到凭空悬着的书包尖叫一声,眼泪都飞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帮我一次两次,又不能一直帮我。”

    “她们以后发现了,报复我怎么办呢?”

    “而、而且别人也开始害怕我了,我又不是不需要上学……”

    这下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了。

    他心觉自己是有一点过分,也承认他没想到这会带来另外的问题。每晚来樱都高中等待的这二十多天,已经足够搞清楚她与那群时不时来找麻烦的人的关系,最初的判断又回归正位——她是比较可怜的那个。既然是帮助弱者,得不到理解和回报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在意这些,他就不会成为咒术师了。他正想现身解释一下,又听她断断续续道:“我回去、回去会供奉你的,明天我就拿、拿供品过来,你要什么呢……我没有很多……零花钱……”

    “……”

    歉意转成哭笑不得的叹气。蝇头松口,书包掉进怀里。物归原主,她显然很想跑,但碍于现在性命攸关,不敢妄动。他靠回树干,决定胡乱打发一下,随口说道:“苹果吧。”

    “啊?”她好像不相信,拼命眨着眼睛,想让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清晰一点,“只要苹果吗?”

    “还是你觉得不够?”

    “不、没有,够。”她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放在花坛边,总算能腾出空抹一把眼泪——真是够巧。他对她下了赦令,她感恩戴德,连连许诺接下来每天都会为他奉献一个又大又甜的苹果,再忙不迭跑掉。等四下终于无人,他从树上跳下,拿起花坛上端端正正放着的这一颗。

    香气透过深红的果皮沁入鼻腔,味道却不如外观展现得那样甜美。酸涩的汁水溅入口腔,一瞬间激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好在口感还算清脆,水分也充足。要是嗜甜如命的挚友在此,肯定要嚷嚷着开除它的苹果资格了。

    他咽下咀嚼太久,滋味变得寡淡的果肉,决定把“不再观察樱都异常”的申请推迟一周。

    起码要换掉这么难吃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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