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静默地停在旧楼门口,像只蛰伏的兽,而大雪已覆盖了车顶。

    面容艳丽的男子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礼帽,黑色长款风衣,像老派的绅士,有种奇妙的冲撞感。

    手上握着一款较为老式的手机。

    他原本敲下去的是四个字:“生日快乐”。

    但过了一会儿,他改成了“雪天快乐。”

    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四个字一闪,屏幕变暗,归于深深寂静,像深海。

    老款奔驰缓缓开过来,正是刚才那辆“顾扬舟”派过来的车。

    面相和蔼的银发大叔探出头来,招呼:“少爷,您还等在这儿啊?天儿冷,回去吧。”

    “嗯。”顾重舟随口说着,将礼帽取了下来,现在不需要靠这玩意儿遮脸了。

    眸光却一直落在七楼,那破败的走廊窗口。

    好几片玻璃都已掉落,露出黑洞洞的窗框,像没牙老太婆的嘴。

    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每一次都似乎体会到了她的寒冷。

    “少爷,你说你怎么这样别扭呢?”大叔笑呵呵地开玩笑,可能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这样同顾重舟这妖孽说话,“你要是喜欢人家,就直接去接人家啊!又是送礼物又是点外卖,还非要我这老头子去接人家,还要骗她说是顾二少来接的,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要陪少爷您说谎演戏,不容易呀……”

    老大叔作委屈状。

    他是曾经顾重舟还在国外之时,虞玉芝的私人司机之一。

    在当年虞玉芝的人里面,他对顾重舟最好,跟这不亲人的小少爷意外合得来。

    因此,后来顾重舟也秘密地将他接过来,在另一所宅子里生活。

    “梁叔,你又没说谎。”顾重舟白他一眼,“你说‘顾先生差我来送您’,又没说是哪一位顾先生。”

    “哈哈哈,也有道理。”梁永德笑起来,“少爷是在哪里认识这一位周小姐的?她很有意思,跟平时少爷结交的那些女孩儿不大一样,难怪少爷喜欢她。”

    “我没有喜欢她。”

    顾重舟眸色深黑,立即严肃地反驳。

    只是照顾她,跟从前一样。

    因为我承诺过,会保护她。

    “哟,少爷,您跟别人嘴硬也就罢了,跟我老头子犟嘴什么呢?”梁叔感觉少爷说话语气太咄咄逼人,有点伤心地回他,“若不是喜欢她,值得费那么多心思?想要见她,又不敢直接见她,像小孩子一样玩躲猫猫呢!那份涌动的心思最美好。你梁叔也是年轻过的,这心思我能体会,当年我追你婶子,也是这样惴惴不安的……”

    想要见她,又不敢直接见她。

    想要她忘记自己,抹去所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却又忍不住有一股力量推动着他走向她。

    不,他不能这样。

    这样不对,会害了他们两个人。

    那是无法碰触的禁地,门口涂着巨大的红字。

    以后,他还是不要来了。

    大脑皮层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一把叉子,直直刺进他的头颅。

    强忍着疼痛,他扶着额头,冷硬地回答:“梁叔,那我跟你说实话,我对她不是那种意思,她是我的一个……一个朋友的故人,那朋友托我照顾她,仅此而已。”

    对,就是这样。

    头痛慢慢减弱,他安心了,深呼吸一口气。

    “真的只是这样?”

    梁叔猛地探出头,仔细瞧着顾重舟额头上的细汗:“少爷,你确定?”

    顾重舟不想再多说,踩下油门:“走了。”

    “欸,少爷,如果你只是托我送她回家,那倒是解释得通,可是你为什么选在今天,这就大有学问。”

    “为什么?”

    “因为周小姐去采访顾二少了。”梁叔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所以?”

    “少爷,你吃醋了,对不对?”

    顾重舟猛地瞪大眼。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怖的语言,眼神渐渐不对。

    梁永德在自家少爷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他平日的表情,都是懒懒散散的,好像随时都会睡着,又或者是嘲讽而玩世不恭的,似乎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他感兴趣的事情。

    当然,他也偶尔会愤怒,只是这种时候越来越少了。

    他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世界。

    但此刻,他的目光映照着月光和雪光,却好像在燃烧,要烧尽这一切,天和地。

    奇怪,这个少爷好像跟以前的少爷不太一样了。

    其实,大约从三年前,他觉得少爷就有些不一样了,但人总会长大的……

    他这样想,可惜夫人没有和少爷和解的一天了。

    梁永德赶紧打圆场:“少爷,我就是开个玩笑嘛。”

    “我没有吃醋。只是你知道的,顾扬舟跟我站在对立面,我不想她难做。”

    顾重舟冷淡地说着,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但梁叔已经不敢反驳。

    “啊对了。”梁永德突然伸出手,手指尖上悬挂着一串亮闪闪的东西,“少爷,这个是周小姐留在车里的,我给你,你改天有空还她吧。”

    顾重舟放眼望去,那是一只流苏耳坠,上面点缀着银光闪闪的水钻,虽然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昂贵的玩意儿,但意外地很漂亮,像流泻的月光。

    ***

    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慢慢放晴了。

    北方人都知道下雪的时候不算冷,冻死人的是雪融的时候。

    路更滑了,学校里整天都有人呲溜一下滑倒在地,但年轻人的世界总是轻松欢乐的,摔了交也哈哈大笑,你推我一下,你搡我一回,雪团飞来飞去,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隔着玻璃窗,周凉看了眼楼下的欢声笑语,思绪微微游离。

    她虽然读完四年本科,现在研一也读了一半,可是很难融入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人生中最有活力,最自由的年华。

    后排有清隽男生抬起眼来一直注视她的背影,但她浑然不觉。

    本科几年,她就只有蓝心一个朋友,她们一起打饭,有时一起散步,蓝心不在的时候,她就独来独往。

    因为怕不小心看见别人眼睛里的故事,几乎不近距离接触人,吃饭也在自己的书桌,不和大家一起。久而久之,舍友们都不喜欢她,觉得她因为长相出众,太过于高傲。

    特别是当其中一个舍友心中的crush男神给自己又是写情书又是送玫瑰后,她更是成了公敌——虽然她跟那个男生没说过超过三句话,还都是在课堂上。

    蓝心却很理解她,她像大姐姐一样,总是默默陪伴着自己。

    很抱歉,没有能跟蓝心在同一个公司工作,买同个小区的房子,一直到白发苍苍都是老闺蜜。

    收到羽绒服的第二天,她又接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个木质音乐盒,卡片上是蓝心秀丽的字迹。

    “祝你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许蓝心”

    她很感动,随即又想到,那么,羽绒服就不是蓝心送她的了。

    那是谁?

    她思考了几天,依旧一无所获。

    既然想不到是谁送的,她一直没有穿,总觉得些微的别扭。

    但比这更令她震惊的事情是,她生日当天一起床,就发现自己有未读短信。

    这年头除了桃宝店发促销短信,已经没什么人发短信了,所以她并未注意。

    直至到了睡前,她无聊地打开短信收件箱,眼瞳骤然紧缩。

    “雪天快乐。”

    那是江栩的号码。

    那是在七年前,她打过去的时候,还是个空号的那个号码。

    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大脑皮层深处阵阵雷声轰鸣。

    将手指上滑,昨晚下大雪,她发傻给那个号码发了几条:

    【叔叔,下雪了!】

    【你说过,京城最美的是冬天。你还记得我回答你的话吗?下雪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

    【我现在回来了呀,叔叔。】

    再看那人回的:

    【雪天快乐】

    两相对比,周凉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吃力地转啊转。

    费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这四个字,是为了回答她发过去的傻话。

    鼻腔发酸,滚烫的液体在眼中困兽一般寻找出口。

    这个人真是个好人。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开始用这个号码的。

    但是她发了那些傻傻的话语,大概总也有几十条,都是说给江栩的,琐碎得很,都被他看见了,还没骂她神经病。

    她当然不会真的相信江栩还能看到这些短信,只是把这个号码当做一个树洞而已。

    也许他感知到了她的孤单与无助,希望暂时地安慰她片刻。

    世上还是有善良的人,愿意借给她片刻温暖。

    只可惜,他回了这条消息,就意味着……

    她的树洞,结束了。

    江栩叔叔,根本看不到它们。

    这本来就是她的一场梦,该醒了。

    手指尖在屏幕上拨动,过了很久很久,她发出一条:

    “抱歉,我不会再发过来打扰你了。”

    ***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同学们请在下周五之前将课题作业发到邮箱。”

    新媒体应用课的曾应权教授敲了敲屏幕上的投影课件,托了托滑落到鼻尖上的玳瑁框眼镜,又重复了一遍:“希望大家重视,这次课题作业将占期末考试的30%权重,如果下周没有正当理由不交作业,期末考试就算不合格——下课。”

    天之骄子们没精打采地应了声是,本来年末了,谁没有一堆活动约会,圣诞节、元旦……却还要写作业,真比社畜还苦逼。

    周凉走出教室的时候,曾教授出声:“周凉,你等一下。”

    曾教授是周凉的导师,也是学校新媒体实验室的牵头人,出版了好几本专著,对学生也很照顾。

    “你最近好像很少在学校?”曾教授语气淡淡的。

    周凉寻思,这话别有深意,她不住宿舍,是怕又引起像本科那样的宿舍矛盾,也不想被人议论。

    她一入学,就跟曾教授说过,她有哮喘,容易过敏,没法跟其他同学一起住。她找人PS了一张哮喘诊断书,曾教授没表示什么意见,还热心地要帮她找老同学——某知名呼吸科大拿,她赶紧强调病情已经稳定,先就不麻烦了。

    “嗯,快期末了,我想少花点时间在路上来回。”她将重点放在要好好学习上。

    “之前老师就跟你建议,学校有专门给有特殊情况的研究生提供的宿舍,一人一间,房租肯定比你在外头租房便宜,还能申请减免,特别你是女生,相对也比较安全,没必要和社会上各种不明身份的人多接触。”

    “谢谢老师,我这次的租房合同签了一年,如果提早退要扣押金的,还是先过完半年再说吧。”她低头,一副言听计从但是苦于没钱的穷学生表情。

    “其实这倒不是重点,”曾老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你学新闻的,多出去历练一下也有好处,只是有些风言风语……”

    曾老师似乎是不大好意思直说,只是委婉地提了一下:“老师也知道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容易受到议论,这对你们不公平,但是人毕竟是社会动物,不是活在真空里的,老师希望你好好保护自己,多加小心,有什么难处,记得随时跟老师说。”

    “哦。”周凉有点默然。

    在曾教授的眼睛里,她看见另一个曾教授站在院长办公室里,神态恭谨。

    她们人文学院院长何海鹏是业界大牛,主讲课程被评为“国家级精品课程”。曾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子项目,据说快升主管业务的副校长。

    何院长西装革履,面色严肃:“曾教授,我听说你有位姓周的硕士研究生经常不上课,把心思都放在兼职和社会活动上,还扯出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你可有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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