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阙从容道:“既然是师妹之子,想来已然改姓为神。”

    烨帝见他与自己耍滑头,面上挂了沉怒,厉声道:“朕问得是他原本之姓!”

    神阙轻抚上他后背,柔声劝道:“万岁岂不闻气大伤身?师妹这样的身份已然将他认下,便是金口玉言再难悔改。纵为保全师妹颜面,万岁也应将他认下。”

    他又笑道:“阙未上云榭天时,本姓钟离,是齐国太子。后改为神姓,成了神阙,世人只知阙是云榭天神子。

    他原本是谁,姓甚名谁,只能代表过去。如今他心智不过三岁,又有师妹的教导,来日成材万岁面上也有荣光,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烨帝满腔的气愤,被他几句话轻易拨散,索性不再思索赢厌身份,满意看他。

    他眼光没错,虞儿的正夫位置只有他坐合适。

    他拍了拍他手背,慈爱道:“朕老了,虞儿尚且年幼,有你在她身侧,朕也能放心合眼了。朕这孙女是个不肯安分的,随她母亲,朕唯恐来日委屈了你。”

    神阙不好接话,只是笑。

    烨帝见他不答,心底知道缘故,冷声道:“朕还活着,她的婚姻大事由不得她性子来,你,她不娶也要娶!”

    神阙忙道:“万岁,阙不想师妹为难。”

    烨帝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放心,隐晦道:“朕的子舆自有了虞儿在腹中,神风何曾下过山。”

    神阙惊讶看他。

    烨帝老脸一红:“你只管安心准备当新郎官,大婚后有了骨肉,她自会安分。”

    神阙也不过十九岁,尚未及冠,早年又在女尊男卑的云榭天,听出他话外意,微红了脸,羞臊道:“万岁,万万使不得。”

    师妹不喜他,来日勉强娶了他,心底也不是不满的,若真用他的法子,师妹只会愈发厌了他。

    烨帝红着老脸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当朕的子舆怎拿捏的神风?”

    他儿明子舆一十一岁上云榭天做神子,二十岁嫁给神风做了正夫,却是嫁给神风二十年后才有了虞儿。

    当年神风娶了他儿,因子舆腹中没动静,山上山下的折腾,硬逼他子舆成了全天下皆知的妒夫。

    也有几个短命的,不幸死在他子手中,若是上过山的神子,各国也只能咽下气。换成没上过山的太子,各国自然不平,定要他的子舆偿命。

    可后来呢,不用他这个当父皇的出手,神风便放了话:“谁敢动本尊的子舆,本尊灭了谁国!”

    那年他子舆而立之年,算不上风华正茂。

    要知像神风那样身份的女人,从不缺青春年少的少年郎投怀送抱。

    他子舆纵是真天仙下凡,躺在神风榻侧十年,神风也该腻了。幸有他这个做父皇的有先见之明,不少搜罗房中术送往麒麟殿。

    神风对他子舆欲罢不能,虽是花心,与他子舆夜夜恩爱,感情愈发深厚。

    莫说杀几个太子出气,他子舆纵一时心性上来,灭了谁国,神风哪舍得说一个不是。

    有了那房中术,他还有当年让子舆身怀有孕的密药,管保他孙女爱上他孙婿。

    神阙还是清纯少年郎,这话听出了暧昧,却没听出缘故,茫然看烨帝,问:“万岁,师公怎拿捏的师傅?”

    烨帝这时也知臊了,摆手道:“休问,成亲那日朕教你。”

    神阙还是茫然看他。

    烨帝只得小声道:“记住,来日你们成亲后,带虞儿往麒麟殿住上一段时日,那里有好东西。”

    神阙见他一脸暧昧,红着脸,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更不好现在对烨帝言明,他在云榭天时,住的是凤凰殿,而非是麒麟殿。

    龙辇后,九匹马拉的车厢里面,赢厌不哭了,气鼓鼓道:“我不管,麒麟要和娘娘一起去前面坐。”

    神虞哄道:“那里可没吃食,座椅硬邦邦地,哪有这里舒服。”

    赢厌虽忘了武功,却有天生无目的好耳力在身,相隔虽远,却知神阙也在龙辇里,与神虞坐在一起。

    见神虞不肯,眸底立时升出了泪水,这就要哭。

    神虞好不容易将他哄好,见他又要哭,也是没了脾气,想了想叹道:“娘娘带你一起,麒麟要答应娘娘,不在外人面前哭闹。”

    赢厌一听她同意了,马上破涕为笑,拉着神虞下了马车,骄傲道:“娘娘放心,麒麟断不会给娘娘丢脸。”

    里面还有娘娘的另一个儿子在,他必要做出大孩子的模样,让娘娘知知,他才更配做娘娘的亲儿子。

    神虞带着赢厌上了龙辇,让他跪在烨帝脚下,道:“麒麟,给太爷爷磕头。”

    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

    烨帝见神虞带赢厌过来,怒沉了脸色,谁知赢厌跪在他脚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抬起头,甜甜唤:“太爷爷好。”

    烨帝怒容一僵,冷声道:“朕不是你太爷爷。”

    赢厌跪在地上,一张漂亮得甚至有些妖异的脸,却有一双干净无邪,清润明亮的凤眼。定定看着烨帝,歪了歪脑袋,问:“太爷爷不喜欢麒麟吗?”

    烨帝瞄他一眼,正对上少年那双清润明亮的凤眼,澄澈得让人不忍苛责。

    老人做皇帝近六十年,何等人精没见过,下意识地眯着上眼,观瞧着他眸。

    那双凤眼,与他孙女一般无二。只长在他孙女脸上,是清亮而明锐的慧目。长在他脸上,顾盼生辉,只有黑白分明的纯真。

    烨帝不由一愣。

    他初见他第一眼,只觉他生得狐媚子模样,却未曾注意到他眉眼的单纯。

    神虞将赢厌拉起来,带着他来到烨帝身前问:“皇爷爷,您看麒麟可像虞儿?”

    烨帝在两人眉眼处扫量,勉强点了头:“是有点像。”

    赢厌扑扇着长睫,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神虞含笑的眼眸,又去看烨帝,好奇问:“娘娘,麒麟是不是也像太爷爷啊?”

    神虞忙道:“那是自然的,你是娘娘的儿子,娘娘又是皇爷爷的亲孙女,咱们是亲的祖孙四代。”

    烨帝上下打量了赢厌几眼,又有神阙的话在前,算是勉强将他认下了,道。

    “你面相不好,日后心思要摆正。”

    赢厌疑惑看神虞:“娘娘,什么是面相不好?”

    神虞不满道:“皇爷爷,麒麟还是个孩子,虞儿没觉他面相不好。”

    她说到这里,去看坐在烨帝身侧的神阙。

    她儿面相纵真不好,也比他好。

    神阙对上她眼,立时想到她初见自己,说自己面相极好,却命犯死煞。

    他道:“万岁,麒麟有师妹做母亲,命格极贵,自可破面相。”

    烨帝不知两人的前情,道:“这孩子长得像是不祥之人。”

    这样的面相,那位摄政王也有。

    神虞拉着赢厌坐在烨帝身侧,笑道:“皇爷爷,虞儿研习卦术,世上哪有生而不祥之人。”

    烨帝听她这样说起了气:“沥国的赢厌便是人魔。他掠走你,犯下万死之罪,是你母亲亲口认定的天弃之子,乃世上第一不祥之人!”

    赢厌甜甜笑着,并不知赢厌是谁。

    神虞余光看赢厌,见他没反应,这才道:“他死了,被虞儿亲手所杀。”

    烨帝去看神阙,问:“阙儿,她说得可真?”

    那人魔若真死了也就罢了,若没死,沥国摄政王放任自己儿子掠走他孙女,他绝不容忍!

    神虞不着痕迹向神阙使眼色。

    神阙对上她清亮的凤眸,只得道:“是的,万岁。”

    那个赢厌的确死了,现在活着的赢厌,是麒麟。

    烨帝扫神虞一眼,没继续在此事上面求证。

    事实真相如何,他自有办法了解全貌。

    回京城路一走半月。

    神虞着实受不了烨帝对她和神阙的乱点鸳鸯谱,寻了个借口,带着赢厌回到了自己马车。

    烨帝也知自己不能逼她太紧,只是道,一日两餐要她过来,陪自己用膳。

    乡野小客栈,御厨摆好了御膳,烨帝只是浅尝几口,便放了玉箸。神虞不食五谷,陪他抿了口茶水。神阙接着放了玉箸,也抿茶水。

    赢厌见他们都不吃了,问太监要了一桶饭,将桌上菜统统倒入饭桶中,拿着盛饭的木勺,开始大行饕餮风范。

    烨帝看得惊叹不已。

    神虞解释道:“皇爷爷,麒麟还在长身体,吃多些是正常的。”

    烨帝眼看饭桶见了底,枯白的胡须抖动几下,由衷道:“这孩子很是不凡。”

    他倒看不出赢厌是人皇的命格,而是能这样吃饭,不肖想,便知是奇人。

    他手下也有擅战的武将,号称力举千钧,一顿要吃一桶饭。可这几人吃饭的模样他见过,他们加一起也赶不上面前的神麒麟。

    饭桶见了底,烨帝问他:“可曾吃饱?”

    赢厌将桶底的饭菜一扫而光,放下饭桶摇头:“太爷爷,一桶麒麟吃不饱。”

    这样的难吃的饭菜不顶饱,他吃一桶只是垫底,回去好等娘娘为自己开小灶。

    烨帝目露欣赏之色,问:“孩子,你能吃多少?”

    赢厌认真道:“太爷爷,麒麟没吃饱过。”

    神虞愣了。

    她养了他这么久,他从没告诉过她,他没吃饱过。

    烨帝也愣了。

    他莫不是个怪物,哪有人吃不饱的?

    神虞问:“麒麟,你怎不告诉娘娘,你从来没吃饱过?”

    赢厌指了指自己肚子:“娘娘,一个肚子能吃饱,两个肚子吃不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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