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帝只当他心智尚幼,在说傻话,笑道:“朕活至这个岁数,从未听闻过有谁两个肚子的。”

    神虞蹙眉问:“麒麟,你何来两个肚子?”

    这孩子从不言之无物,怎也学会了说谎。

    赢厌见她蹙眉,忙站起身,拿起她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肚子上,道:“刚才那桶饭是另一个肚子吃的。娘娘做的饭,麒麟与另一个肚子一人一半,不信娘娘摸摸看。”

    神虞手移至他胃部,果然,他胃部不见凸起。

    神虞惊疑看他。

    这桶饭,可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吃进去的,纵真千碗不饱,也不至于吃了那么多东西,胃部没一丝变化。

    神虞想到那个被她困在梦境中的赢厌,绝无可能!

    她当日便将那根引神香折断了,除非她点燃引神香,将他唤醒,否则他绝不可能出来梦境。

    她牵着赢厌手,站起身,对烨帝道:“天也晚了,皇爷爷早些歇息,麒麟没吃饱,虞儿再去为他准备些吃食。”

    烨帝冷笑:“朕还不知朕的孙女有一身好厨艺。”

    好个不孝孙,她有一身厨艺,这些日了,不想着为他这个亲爷爷做顿饭,却为个假儿子亲自下厨。

    神虞面对烨帝的冷嘲热讽,心虚之下瞥一眼神阙。

    她这身厨艺本就是为他老人家学的,他若不在,她拜见他老人家的第一日就大展厨艺了。

    可而今神阙还在,她若为皇爷爷做饭,怎好不让他吃,与其让他吃,她倒不如不做。

    神阙见她看自己,站起身对烨帝行施半礼,道:“万岁,阙饱了,先行告退。”

    烨帝起了心火,怒瞪神虞。

    好啊,她果是神风的种,明明有他子舆的厨艺,为不让阙儿吃,宁可让他这个亲爷爷也饿肚子。

    神虞不等烨帝怒瞪自己后拍饭桌,忙道:“虞儿这就下厨去。”

    神虞牵着赢厌直奔客栈后厨去,心底很是不情愿。

    这身厨艺,是她重生后为皇爷爷学的,老爷子脾气古怪,她本想学身父亲的厨艺,好来日下山哄他延寿。

    却没想到,会让神阙也捡了便宜。

    后厨才为皇帝做过御膳,并没剩下多少食材,神虞挑捡些新鲜食材,简单做了四菜一汤。

    赢厌不少见她下厨,也学会了搭下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神虞忙碌好,见赢厌忙碌前后,微微一笑。

    他是麒麟并不是赢厌,那日他主动帮卖云吞面的老者扎幌子,可见心性良善。

    那个赢厌已然被她困死在梦境,她不该多心。

    饭摆好,赢厌跑到后厨,一手抱着两桶饭,乖巧坐下。

    神虞所做的不过是些家常便饭,两荤两素用大盆盛着,一大盆汤占据了半个桌子。

    烨帝枯白的胡须抽动一下,也提不起精神指责神虞心向赢厌这个外人了,动了玉箸,随意夹起一道绿叶素菜,放入口中。

    素菜不过寻常的清淡滋味,许是食材新鲜,入口清淡回味无穷。

    烨帝低垂了眉目,仔细咀嚼着这滋味,慢慢地眼圈红了。

    他子舆打小孝顺,知他胃口不好,小小年纪学了一身好厨艺。

    后来他子舆走了上了山,他想念儿子,命御厨做出他儿下厨的滋味,那群废物竟无一人能做出。

    红拂站在角落,小声道:“烨帝,神女为能让您能尝到老神子一样的厨艺,足足用了十年。”

    小神女博学多才,唯独这厨艺学不好,起初她们尝着难以入口,一度觉得这是小神女研究出的新毒药。

    直至赢厌上山那年,小神女终于磨练出一身与老神子一样的厨艺,连她师傅与绿梧师傅都尝不出区别。

    她原以为是小神女心血来潮,现在也清楚了,小神女的厨艺是为烨帝学的。

    烨帝举着玉箸落了泪。

    是他错了,他不该恨神风,乃至不去上山看她。她为他专程下山,又遇人魔劫掠,他不该见她就难为她,更不该因神风总是迁怒于她。

    神虞见烨帝落泪,鼻间一阵酸涩,道:“皇爷爷,虞儿仅您一个亲人了,回京后,就让虞儿为您延寿吧。”

    烨帝要了一碗饭,混着自己眼泪吃了小半盆菜,放下玉箸后默然点头。

    神虞心中已是大喜,见神阙没走,跟着烨帝足足吃了三碗白饭,那份气愤被大喜冲淡,也没觉出生气来。

    赢厌乖巧坐着,直至神阙也放了玉箸,将剩余几盆菜分别倒入四个饭桶中,开始风卷残云。

    神虞单手撑在桌上,笑眼看他,直至他把那一大盆汤举起喝个干干净净,拿起巾帕给他擦了嘴,向烨帝道安后,牵着他回了自己房间。

    烨帝起了身正欲回去安寢,复疑惑皱眉,问神阙:“阙儿,麒麟那孩子没有自己的房间?”

    神阙颔首:“万岁,他心智尚幼,还需师妹哄着睡。”

    烨帝深皱了眉。

    纵是亲母子,他在外人看来是个少年,虞儿也该顾及些。

    他向吴宝吩咐道:“下个落脚点,给麒麟准备个房间。”

    吴宝垂头道:“诺。”

    烨帝走了几步,却又摆了手:“罢了,随她去吧。”

    他不少苛责她,她即将成年了,自有主意。

    神阙唇角笑意一僵,抬眸看眼烨帝。

    他若劝烨帝改回主意,势必引他反感,更何况师妹才为他下了厨,这话不能现在劝。

    烨帝还沉浸在家常便饭的温馨中,并没注意他,只是道:“阙儿也回去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神阙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个礼,道:“是。”

    烨帝此一去数月,京城由太子明晟代理朝政,得知烨帝到京,太子带着人,早早等在了京城门前。

    大军旌旗招展,率先入目的是太监们高抬的龙辇,随后是九匹马拉的神女座驾。

    太子肃整衣冠,在龙辇落下后,一撩蟒袍双膝跪地:“儿臣恭迎父皇回京,烨国太子明晟恭迎神女神驾。”

    神虞带着赢厌来到烨帝身侧,笑道:“都是自家人,太子不必多礼。”

    明晟这才站起身,看向神虞。

    只一眼,他眼眸一颤,忙垂了头。

    她长大了,却还是不像他的皇弟先太子明子舆。

    烨帝径直往城内走,问:“你初次代理朝政,有何感受?”

    明晟回:“儿臣得父皇教导多年,直至今时方感父皇辛劳。儿在宫中时时盼望父皇早日回京,得知父皇到京,大喜过望。”

    神虞多看了明晟一眼。

    她记得,他才过知天命之年,足足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

    他是父亲的同胞兄弟,前世直至今年才登基,还算称职。

    此一次她为外公延了寿,他怕要再当十年太子了。

    前世她看尽人心,深谙人心比人魔更恐怖。

    天家薄情,父杀子,子弑父,父父子子为权反目,屡见不鲜。

    做太子的没有真不想当皇帝的,外公执政大半生,他若知外公多得十年寿,心底难免有怨。

    烨帝看他一眼,复看远处,道:“多少人苦求这份辛劳降临自己身上。你当太子这些年心底怕是不少怨朕,朕这一走,你心中的确大喜过望,却未必是喜朕回京。”

    明晟脸色陡变,双膝直直跪在地上,忙磕头:“儿臣不敢。”

    烨帝却看都没看他一眼,道:“起吧,朕没怪罪你之意。你这些年还算称职,朕老了,这龙椅也做不了几天了。烨国早晚是你的,做太子的不想当皇帝才是蠢物,你想当,朕问你,你要敢答。”

    明晟听到这话,哪里敢起身,忙又磕头:“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儿臣只盼您能万岁长寿。”

    神虞见此,搀扶他起身,对烨帝道:“皇爷爷何苦吓皇叔。”

    老爷子当皇帝这些年,身上长满了心眼儿,既然让皇叔当了太子,何苦又来玩天家父子那套。

    他要皇叔承认想当皇帝,皇叔承认了他要骂皇叔有心篡位。不承认,他又要骂皇叔连篡位都不敢。左右想骂他,何必安个名头骂。

    明晟额头冒了冷汗,感激看神虞一眼。

    这些年,他也习惯了。

    他毕竟不是父皇心中做太子最合适的人选,若非皇弟那样去了,这位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来坐。

    神虞道:“皇叔,皇爷爷也是一番苦心。烨国太平许久,他老人家也是想让皇叔能硬气些。”

    盛世最磨帝王骨,皇爷爷一旦去了,这份太平难免遭人窥伺,纵有她在,她也不能事事提点着。

    他若是个软骨头的帝王,来日别国觉他好欺负,总有理由来分食烨国这块肥肉。

    至少在皇爷爷的眼底,皇叔只做一个称职的帝王是不够的。可老人家做皇帝这些年,把国治理得升平之世,任谁来接他位,也不可能比他更出色。

    后来之帝最多能守下这份太平,皇爷爷却定要难为皇叔,要他堪比自己。这就纯属皇爷爷个人恶趣味作怪。

    烨帝瞥神虞一眼:“朕何时有了此意?”

    他又不是他的子舆,他又怎敢与他的子舆比治国之道。

    他肯将这位子给他,无非是他是子舆的亲哥哥罢了,他好与不好,全在他自己。

    他好了,他还让他做太子,不好了,他再选一人。

    神阙迈前一步笑道:“万岁才回京,还是先行休息一番,至于其它,休息好了再论不迟。”

    烨帝唯独听得进去他劝,叹道:“朕也累了,吴宝,带虞儿去看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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