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每个人身上都有劣根性。

    起初师妹不愿娶他,放他下山,他至多失落,没有难平的愤懑。

    可当他知道,师妹当日放他下山,是为接赢厌上山做神子,他承认自己嫉妒了。

    师妹可以待千人、万人好,乃至疏远他、厌恶他,他可以随着时间释怀,唯独是赢厌。

    师妹待赢厌的好,让他有种属于他的美好,被抢占去的介怀。

    赢厌听到他这样说,将灯笼宝贝似得呵护在怀里,怒道:“神阙你骗我!”

    他陪娘娘看太爷爷,是神阙突然出现,定要拉他来这里看灯笼。灯笼他看了,没有娘娘做得好,他想回去找娘娘,神阙偏又不让他离去。

    娘娘是对的,日后他再不会相信神阙了。

    神阙回眸仔细观察着赢厌。

    当日他看到的赢厌,强大得可怕。今日他看到的赢厌,弱小得可笑。

    那个可怕的赢厌,让师妹为救他不惜与赢厌举办了一场婚礼。这个可笑的赢厌,却让师妹至此疏远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娶他。

    他迈步走进他,笑着道:“麒麟,今日师妹可以为了你舍弃我,来日师妹也可以为了另一人舍弃你。”

    赢厌瞪着他不屑道:“你就是嫉妒。”

    嫉妒娘娘爱他,嫉妒娘娘心里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想离间娘娘与他的感情,他可不上这当。

    神阙看着他怀里的麒麟灯笼,眸光深沉,唇角噙笑,道:“孤曾是被师妹所爱的第一人,而麒麟绝不会是师妹所爱的最后一人。”

    赢厌见他总看自己的灯笼,忙灯笼藏到了自己身后,笃定道:“我就是娘娘所爱的最后一人,除了我以后,娘娘再不会爱任何人。”

    神阙不着痕迹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笑道:“师妹可是向麒麟做出过承诺?”

    赢厌自信道:“娘娘不用向我做出承诺,我知道娘娘绝不会舍弃我。”

    神阙转眸看他,迈步逼近他,道:“当日神阙也是这样自信,如今师妹还是有了你。”

    赢厌说不过他,怒道:“我说了,娘娘不会舍弃我,我不是你!”

    神阙继续逼近他,笑道:“你凭什么这样笃定你不会成为下一个我?”

    凭师妹现在待他的好?

    赢厌见他步步紧逼,干净的凤眸色泽一暗,抬手一挥,一掌带动风涌拍在神阙心口,直接将他打入几十步外的河水中。

    烨帝闻讯而来,偏巧撞上了这一幕,脸色微变,忙喊:“阙儿!”

    神虞跟在傅无疾身后,将赢厌打神阙下河的那一掌收入眼底,皱眉喊:“麒麟。”

    赢厌回头看她,眼神清澈,几步走到她面前,将身后的麒麟灯笼举到她面前:“娘娘,你还没陪麒麟放灯笼呢。”

    傅无疾眼见神阙落入冰凉的喝水中,焦急喊:“神女,殿下不会水。”

    神虞皱着眉道:“你家殿下不会水,你告诉本座有何用。岸上那么多百姓,还能坐视他被淹死不成?”

    神阙在水中几个扑腾,闭上了眼,沉入了水底。

    烨帝顾不得训斥神虞与赢厌,喊道:“来人,把阙儿救出来。”

    明晟迈前一步,这就要脱靴下水去救神阙。

    烨帝将他拦下,问他:“你会水?”

    明晟点头:“儿臣精些水性。”

    烨帝登时横眉骂道:“这样冰冷的河水,你若下去救不出他,难不成陪他一起死?!”

    烨帝一指焦急的傅无疾:“快将阙儿救出来。”

    傅无疾看着沉入底的神阙,踉跄着步伐就往河边走。

    他生来残疾,自然不通水性,殿下有难,他不可袖手旁观,他若无能,愿陪殿下一起死。

    神虞看了眼跟在烨帝身后的红拂。

    红拂是个女儿家,神阙却是男子,红拂是通水性,却也不可救他。

    她看面前举着灯笼的赢厌,问他:“好端端的,你打他做什么?”

    他是和傅无疾一样该打,也不应在这里打。这里人多眼杂,找个没人的角落,他想怎打就怎打。只要不打死,她乐得给他找御医治病。

    赢厌无辜道:“他定说娘娘会舍弃我,我这才打了他。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他不受力,我就推了他一下,他就飞起来掉河里了。”

    神虞忙拿起他手左右翻看,担心道:“手没疼吧?他皮糙肉厚的,仔细伤了你的手。”

    赢厌笑着摇头:“没有。”

    他想了想,又觉奇怪,问:“娘娘见我打了他,不生气吗?”

    神虞放下他手,捏了捏他脸颊,笑道:“好孩子,他自己找死,怪不得你。”

    这样拙劣的把戏,神阙不会不知她能看出,却还是做了,其后原因怕是在烨帝身上。

    她这位皇祖父,妃子众多,争宠的把戏看得多了,习惯配合演出。

    她就没这样的好性,今夜除非神阙死在河水里,否则明早必须离开烨国。

    河岸边傅无疾下水去救神阙,百姓见到烨帝,纷纷跪下磕头。

    神虞趁乱带着赢厌去了另一处小河。

    此河不比大河,因偏僻,只有寥寥几人蹲在河岸往水里放灯。

    赢厌抱着麒麟灯,认真问神虞:“娘娘,放灯入河真可心想事成吗?”

    神虞眉目温柔,笑问:“麒麟心底想要什么?”

    赢厌一脸认真看着她:“我想要永远和娘娘在一起。”

    他观世人多不善,唯她从始至终只待他一人好。

    神虞笑弯了眉眼,抬手揉了揉他黑发,感慨道:“麒麟也会长大,那时娘娘就老了。许到那时娘娘再帮不了你什么了,麒麟若到那时仍旧想与娘娘在一起,娘娘便让麒麟为娘娘养老。”

    赢厌凝眸认真看着她:“娘娘不会老。”

    他的娘娘是神仙下凡,绝不会像凡人般变老。

    神虞拿下手,笑着摇头:“娘娘也是一介凡人,也要历经生老病死。”

    他十八岁了,心智长大了些,却也不过四五岁。等他长大是件极其漫长的事,她甚至不知她而立之年,能否看到他成为人皇,做成她希望他成为那个人。

    赢厌避开她视线,低着头重复道:“娘娘不是凡人,是神仙,神仙不会死。”

    他看到过娘娘施展法术。

    神虞只当他在说孩子话,拿起他手里的麒麟灯笼,问:“麒麟仅有这一愿望?”

    赢厌抬起头,眸光幽寂,对她道:“仅此一愿。”

    神虞走到河边,将麒麟灯笼托放入波光粼粼的水面。

    河水流动平缓,稀稀落落的河灯顺水而下流到了河水中央,逐渐成了一排歪歪斜斜的幽幽灯火。

    神虞负手看着河面,笑道:“麒麟不负为娘之心,为娘便等你为为娘养老送终。”

    赢厌来到她身后,环抱住她腰身,冒了青须的下颌,轻轻放在她肩头,低低唤了声:“娘娘。”

    神虞低眸看自己腰身的手,将自己手放在他手背,温柔回道:“娘娘在。”

    赢厌轻扬了唇角,闭上了眼,又叫:“娘娘。”

    神虞失笑:“娘娘在。”

    他满意了,打了哈欠,跳到了她背上,撒娇道:“娘娘背。”

    这是个异常沉重的大孩子,神虞被他一压,双膝一软,强撑着挺直脊背道:“好。”

    这孩子不是她生的,却是她在梦中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此前她教过神阙,却没养过神阙。第一次初为人母,神虞认为疼爱孩子,就是对孩子无有不允,句句有回应。

    她背起赢厌,步履蹒跚的向皇宫走。

    红拂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看着月下的两人,轻叹了口气。

    她看到了赢厌的那一掌,那分明是阎魔功发出的掌力。神女如此聪慧,看到了却不询问,她作为属下的明知主上迷了心,纵然苦劝也是无用功。

    她母亲曾说,唯有亲情是一旦付出,便是全心全意,不加计量得失的深爱。

    峰主们相传神女有情劫,她愚笨,看不出神女来日会爱上谁。仅于此时,她认为神女的情劫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母子之情。

    神虞背着赢厌走到了宫门,想到烨帝,又折返了回去,对红拂交代道:“此前本座在拱桥没带银子,折给了一名卖面具的摊贩一枚玉佩,你去将玉佩赎来。”

    夜深了,热闹的上元佳节伴随着夜寂逐渐散了人群。

    熙熙攘攘中,百姓各有归途,神虞逆人流行走在喧嚣之中,只有来时路不见自己归途。

    她举目四望,背着赢厌来到一间还在燃灯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红拂得令拿来玉佩找到神虞时,神虞坐在圆桌前,玉容泛柔泽,眉目低垂无悲无喜。

    红拂将玉佩奉上,神虞开了口:“取纸笔来,本座与祖父还有一场赌约。”

    这夜,烨国京城的百姓,户户燃灯到天亮。

    一者是得了金叶子金花瓣开心的,兴奋得睡不着。二则是他们都在深夜被扣响家门,听闻了一则好消息,彻底失去了睡意。

    神虞自认自己是个极其吝啬之人,又懂居安思危,早在云榭天上时,就担忧自己的金山用完后,如何养活几十万大军。

    她的大军在云榭天拿起锄头便是普通山民,放下锄头就是军人。

    在山上她们可以自给自足,一旦下山打仗,每走一步都要用粮草堆砌。

    乱世几百年,百姓饿殍遍野,能有多余口粮吃喝不愁的,数遍百国,也不能超过一手之数。

    烨国百姓居中立之国,安居乐业几十年,二十年便可养育一代盛世民,更何况是两个二十年。

    若换他国,神虞想要赚银子,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开钱庄。可在烨国这片风水之地,再没开钱庄最合适的生意了。

    百姓腰包的金子没等捂热,听闻神虞要在京城开钱庄,存进去的金子越多,利率愈高,第一反应是——

    神女这样的身份,怎也干起了下九流的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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