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虞清楚,赢厌只是想要对她好,并无恶意。

    至于会做出此举,他是在恶人堆里杀出来的,所知所见,必然会与常人不同。

    她温柔道:“没谁看到白骨做成的房子会感到开心。”

    赢厌肉眼可见黯淡了眉眼。

    神虞又道:“可这是你费心建盖的,我进去看看也无妨。”

    赢厌眉眼的黯淡被欣喜冲散,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问:“阿虞当真愿意?”

    神虞笑道:“自然是愿意的。”

    赢厌抱着她,雀跃的如同个孩童,几步来到白骨房前如数家珍。

    “这门用了几十人的腿骨,窗是肋骨,房顶是用人头混着人骨泥做成的。”

    寂火不灭,崖底没水,他要去很远才能寻到水源。这些人骨他要一一捏碎,为做成这房子,他费了不少心思,也用不少功夫。

    这话甚为惊悚。

    神虞轻笑着,道:“带我进去看看。”

    用人骨做成的房子,里面很是温暖。

    这片大地被寂火烘烤了几百年,人骨又在飘在岩浆火海上不知多少时日。虽为人骨所造,异常合适她这样的冰骨居住。

    神虞环视人骨房,渐渐看出些熟悉感。

    当日她被赢厌掠去瑞阳村,赢厌造了一座石房,还特地问了她可觉熟悉。

    神虞从落尘的记忆里翻出一丝蛛丝马迹,看着赢厌,眸光微微有些震颤。

    她最懂人心,却于前世的神阙身上刻意忽略了一件事。

    赢厌唇角上扬着,献宝似得道:“阿虞,房顶可挡热气泄漏,四面人头自带缝隙,能让你不觉憋闷又能暖热你身,天下再没这里更合适你居住的了。”

    神虞低垂了眼帘,轻拍他没受伤的手臂,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赢厌入了火海,那身袍子早已化成了灰烬。他还算知羞,不至于真就全身裸露着,也不知去了何处捡了片大黄叶子遮挡在了腰身。

    神虞见他这样的装扮,不着痕迹蹙了蹙眉,轻轻捧住他那只受伤的手臂,看着他用蛮力撕扯过的血肉,心底也有了几分动容。

    算起来,她对他并不好。

    前世她不知他是人皇,一心辅佐神阙。因他屡屡想杀神阙常常当着许多人,让他跪下训斥他,丝毫不顾他是半个天下之主的脸面。

    今生,她带他出寂渊,是想过将他困在山上的。

    她答应嫁他,却又骗了他,将他困在了引神香的梦境。梦境里,她还了他的一世夫妻情,又是一次有心的算计欺骗。

    神虞抬眸望着他:“赢厌,我是不是对你很差?”

    赢厌摇头:“阿虞,那是过去事了。”

    只要她一直都在,过去的经历算不了什么。

    他的阿虞是无人出其左右的聪明人,懂他想要的从来不多。

    神虞看着他黑沉的眸色,柔声道:“我得谢谢你。”

    赢厌将她搂在怀里,轻抵住她额头:“阿虞不需谢我,这一切是我愿意做的。”

    神虞回拥住他肌肉紧实的腰身:“赢厌,谢谢你两次救了我。 ”

    赢厌一瞬紧绷了肌肉,想到她一直是这样聪明,这样的敏锐,便又慢慢松懈了紧绷的肌肉。

    他是想问她的,问她是现在刚知道,还是一直都清楚。

    可看着怀里的她,他将疑问又吞了回去,那并不重要。只要她肯这样陪伴着他,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他问:“阿虞,我们以后住在这里可好?”

    神虞微微抬起头:“好,住到你生辰日。”

    寂渊是荒凉之地,百里不生草木,曾经这里是赢厌最厌恶,最想要逃离的囚地。

    现在却又不同了。

    他喜爱这里,瞧这黄沙漫天也有了七分颜色。

    沥国少帝病了,御医们也束手无策。前日强撑着病身上了一次早朝,当文武百官的面,将朝政大事全权托付给了摄政王赢祁。

    朝政自来都在摄政王之手,百官纷纷猜测,少帝此举恐是天命将归,有心禅位于摄政王。

    果不过几日,少帝躺在龙榻上,竟连身也起不来了。

    掌印大太监连夜将少帝几位心腹找来。

    君臣几人隔着龙幔,一躺几跪。少帝打起精神道:“朕负了皇爷爷之心。”

    他没本事,没能从赢祁手里夺回兵权。

    几位臣子跪在地上,哭红了眼。

    朝堂上,百官都在装糊涂。

    少帝这病因什么起,早在少帝策后数年,后宫只有几位公主,并没皇子诞生便见了分晓。

    少帝面如黄纸,眸光却又锐利了起来,沉声道:“朕是活不成了,记住,这位子万不能让赢祁坐上。”

    几位臣子哽咽道:“皇上洪福齐天,赢祁这奸贼定不可得逞,再不济,神女还在鹰城,微臣们愿去鹰城恳求神女前来。”

    少帝笑了,问:“爱卿可记得,神女有一义子?”

    他那个王弟,是个仁善的人,他看得出,他并不是六代神女口中的人魔。

    只是后来,赢祁又弄出个假赢厌来混淆视听,他的那位王弟想是遭了赢祁的毒手。

    赢祁心如蛇蝎,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肯放过。他也仅能将希望系在王弟身上,希望他能得神女赐福,大命大运,从赢祁手中活了下来。

    他道:“你们去鹰城拜见神女,定要告诉神女,神女的义子惨死在了赢祁手中。”

    几位臣子泣不成声,只知点头。

    少帝忽然咬牙道:“还有。朕的王弟赢厌,他若能不死,朕的江山愿交托于他手中。”

    鹰城。

    红拂一直等神虞的传信,这日,白鹤从天而降,红拂从鹤爪取下一块布条。

    她看完将布条递给绿梧,笑道:“神女回来了,启程,带大军进沥国京城。”

    十二月底,少帝没能熬过年尾,终究是驾崩了。

    皇宫处处悬白陵,赢祁率领百官跪在少帝棺椁前,哭得肝肠寸断。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劝道:“王爷,悲大伤身,更何况皇上这样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李礽低垂眼帘,站在棺椁一侧眼鼻观心。

    他是个出家人,六根清净,这等事,他早年经过一次。只是那时是沥国老皇帝驾崩,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赢祁,彼时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郎。

    几位国公将满脸泪水的赢祁从地上搀扶起来,问道:“王爷,皇上驾崩得过于仓促,我等也是没了主张。您看,这新帝的人选……”

    赢祁擦着泪水,连连摆手摇头,痛声道:“父皇临终将皇上托付给本王,不想皇上这样去了,来日本王下去如何给父皇交代。”

    几位老国公对视一眼,纷纷选择了缄默。

    赢祁这老泥鳅,闭口不谈新帝人选,想要以退为进,他们偏不接这茬。

    跪在武臣那排的黑髯大汉,低声咕哝道:“王爷这些年为大沥尽职尽责,现在皇上去了,这位子怎么也该王爷来坐,若换旁人,本将军可不认他。”

    黑髯大汉的话一出,灵堂一如死水般凝滞地寂静。

    能跪在这里给少帝哭灵的,最差也是个五品的官。在宦海浮沉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什么样的玄机看不出来。

    他们也在等。

    等摄政王主动开口,或是摄政王的人跪求摄政王登基。

    神女的大军从鹰城启程直奔京城而来,眼看就要入京,他们料定摄政王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红拂来京的半途遇上了少帝的心腹,又从卫灵口中得知了沥国的变乱,大军到达京城城门后,索性让大军驻扎在城门前,耐心等候着神虞的到来。

    神虞掐算好了日子,赶在赢厌生辰日,乘白鹤来到了沥国京城。

    一连数日,除了赢祁的人蠢蠢欲动,文武百官商量好的似得,除少帝的国丧外,只知装聋作哑。

    辞旧迎新日,太和殿站了满当当的人。

    赢祁站在龙椅前,俯瞰着沉默不言的文武,道:“要过新年了,本王有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王府闭门思过。今日是他生辰,本王仅有他这一子,前些日若有对各位家眷不当处,本王今日代子向各位道歉了。”

    他说着,步下御阶,向文武拱手深深一拜。

    文武自然知晓他口中的独子是谁,那可是神女的义子。

    又见他这样的作态,心底纷纷冷笑,他不是想扶持自己儿子登基做傀儡吧?

    那可不单单是他的儿子,还是神女的义子。他若真敢动这念头,来日天打雷劈,他们可要离他远些。

    文武被他一拜,不约而同避让开来,口呼:“臣等不敢。”

    赢祁直起身,看着这群低着头的文武,眸底一闪森冷之色。

    百国神女的大军已经抵达了京城城门外,却迟迟不进京城来。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赢祁笑道:“看来各位不肯接受本王之拜,定是在怪责本王不去迎接神女神尊了。”

    文武再次异口同声道:“王爷,臣等不敢。”

    赢祁扫过他们一眼,忽又叹道:“各位有所不知,本王不去迎接神女神尊,并非是本王不敬神女。只是本王有愧神女,不敢面对神女,唯恐神女对大沥问责啊。”

    文武纷纷竖起了耳朵。

    他一人之事,怎又关乎到了他们了他们大沥头上?

    赢祁道:“一年前,本王做了一件错事,神女神目如电,哪能不知。本王趁此日,愿前往城门外叩拜神女,向神女她老人家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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