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一国为嫁,为她生了个孩子。

    她若无情便也罢。

    偏她有情,把情藏着、掖着,不爱他,去爱神阙。

    那么,他又算是什么?

    他不惜杀了所有人,只为让她名正言顺杀了他,去往现实世界,仍做人间之神。

    赢厌将她用力抱在怀里,字字带恨问:“阿虞,告诉我,你步步谋求的,到底是什么!”

    神虞茫然看向天穹:“将它逼出,让虚假变成真实。”

    她不要被一个未知的生物掌控命运,更不要被困在书中世界。

    她渴求看到现实,看到书外的世界。

    从前生到今世。

    她对现实的渴求,一日胜过一日。

    她一次次站在虚幻的天地间,窥探着外面的世界,看着让她人生定格的执笔人。

    她爱她的万民,她要带他们走出去,去看山川河流,去观日月星辰,历经天灾人祸。

    这片黄土没有神明,只有一个又一个的人,他们本该自强不息,将神明踩在脚下,与天争,与地斗。

    他们可以历经磨难,天灾人祸,只会让这片黄土的万民更加顽强坚韧。

    赢厌问:“阿虞,你想要的,只是这些吗?”

    神虞垂了眼帘:“就这些。”

    赢厌继续问:“那么,阿虞为何要杀神阙?”

    神阙从不知自己是活在虚幻世界的书中人,本该随着这虚幻的世界消失,留在这片血海化作一滴红墨。

    她这样亲手杀了他,相当于救了他。

    他这样努力地送她去往现实世界,可那个世界,他却不存在了。届时她仍是人间之神,会与神阙白首到老。

    神虞抬眸看着他:“赢厌,在我心底,你与他是不同的。”

    赢厌捧住她脸,期待地问:“有什么不同?”

    神虞回思两世,道:“我是书中女主,他是书中男主。先有他,后有我,我为他而生。”

    赢厌眸底期待消失了。

    他懂了。

    原来,她重生后步步所求,算尽所有,不过是要借他力量粉碎虚幻。

    待她去往现实世界,她的未来里并没他。

    他九死一生生下她的骨肉,她却连看到自己的亲骨肉死了,也没掉下一滴眼泪。

    她不爱他。

    不是她无情,而是她的情给了神阙,再给不了他了。

    赢厌一把将她推开,痛得肝肠寸断,痛得步步踉跄,痴狂着手指苍穹。

    “阿虞,你看清了,我是魔,无敌的魔,我不需要你的救赎!”

    他本是白纸黑字上的一滴红墨,却在手指苍穹瞬间,红墨从白纸站起身,化了人形。

    执笔人吓得转头就跑。

    一年前,他才从书中钻出打了他一顿。这次,他又钻出了,谁知会不会杀了他。

    他答应过他,让他做人皇、做男主,却骗了他。

    书生一身青衫,拄着拐杖,跑得比健全人还要快。

    赢厌不去看他,在宣纸上扣下三个字,带着那三个字,踏出了茅屋。

    世有百国,一北一东各有一大国,各占半个天下。

    北国之帝,生无目,父憎母厌,诞生日被关冷宫寂渊。

    帝蛰伏二十年,极冠年踏出寂渊。院门开启日,百官长跪不起,高呼万岁。

    帝一步踏出寂渊,大沥换了天,自此一帝在上,五十国俯首称臣。

    皇宫,太和殿。

    ‘赢厌’一身红龙袍,端坐在龙椅,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眉眼间系着一条两指宽窄的红绸。

    百官列队两排跪在地上,大殿中央赫然摆着一铁木架。

    犯人断了气,手脚捆着粗铁链,失去眼球的脸痛苦狰狞着,身上没了皮,地面一地血。

    帝王面上似笑非笑,龙靴踩着一张完整的人皮,手里把玩着一堆血淋淋的眼球,道。

    “爱卿今日又有口福了。”

    百官无不为之振奋,高呼:“谢万岁赏!”

    皇帝是个瞎子,六年前去了趟东齐,在东齐皇帝手里抢了一幅画。

    打这日起,北国的麒麟帝,东国的凤凰帝,成了举世不知的死敌。

    这几年,万岁新添了两样兴趣,白日杀东齐细作烹煮人头赏百官,黑夜躺在不燃灯火的龙宫龙床上,抱着一副画入眠。

    谁都知道,万岁爷是个疯子,又疯又瞎,哪日他若封画做皇后,他们也不感稀奇。

    ‘赢厌’话音落地,龙躯一震,一手扯掉脸上眼绸,森戾斥:“都给朕滚出去!”

    百官也见怪不怪,利落磕了三个头,一起倒在地上,整整齐齐地向殿外滚。

    鳌厉萧忌见势头不对,悄然退了下去。

    赢厌倏地睁开双眼,看着那具没了人皮的尸体,用干净的手,托举着三个字放在唇畔,轻声道:“阿虞。”

    神虞受困在方寸之地,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外间之物。

    她听到赢厌的声音,问他:“这是哪里?”

    赢厌从怀里取出一幅起了毛边的画,划破掌心,用自己的鲜血,粘着那三个字,按在了画中人眉心。

    画中是个披白鹤氅的少女,站在水墨天地间,身量高挑,面如银盘,凤眼,天人态。

    鲜血淋漓而下,画中人眉眼有了灵动之态,站在画中,窥探着真实世界。

    神虞站在画中,看着真实的世界,湿润了眼眶。

    赢厌宝贝般抱着那副画,道:“阿虞,很早以前,我想带你去寂渊,告诉一个秘密。”

    那时,他真切恨着她,恨她欺负他,恨她聪明,却迟迟没有发现他欢喜她。

    他想着,寂渊是一切的开始,他得把她带去寂渊,在寂渊渊底,告诉她这个秘密。

    前世今生,真实虚幻,她想知道的,他要通通告诉她。

    她爱听不爱听,她信不信,他都要告诉她,告诉他早在还是个瞎子时,便爱上了她。

    画中两世,不知多少载,现实不过六年,他固然是笔下人,却在现实世界有真身。

    他是个疯子,爱上了一幅画。

    不疯的那个,却也与他一样疯了,他也爱上了一幅画,一幅他亲手所勾描的美人画。

    东齐与北沥一国之差,说不上谁更胜谁一头。

    一武帝,一文帝,一样的手段残忍、狠辣。

    武帝喜剜人双眼,活剥人皮。

    文帝喜挑断人手脚筋,让人生不如死的活着。

    这年,武帝登基七年,后宫无妃无后,梳洗、沐浴不让宫人伺候,若问,便是他不喜活人,特别是会喘气的活人。

    他耳力好,听到活人呼吸、心跳,会杀人。

    文帝登基八年,早年做过一梦,梦醒后画了幅画,为了这幅画,不知找了多少道士,问过多少民间写奇异怪谈的书生。

    六年前画丢了。

    道士、写话本的书生,他不知杀了多少,那样的画,他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却再画不出了。

    他为了画中人,不停往敌国派细作,也不停杀敌国的细作。

    东齐的百官文武也发现了,他们的皇帝想是与那又疯又瞎的麒麟帝为敌久了,沾染了他的疯气。

    杀人的手段,从一开始的一般残忍,到现在的相当残忍。

    不肖几年,天下必要乱了。

    这样的两个大国,两个大国的皇帝,都疯了。

    地上的人,断了手脚筋,没了舌头,仰面躺着,一身是血。

    百官有些不忍,有心劝上一劝。

    可他们也清楚,只要关乎北沥,关乎画,他们劝也白劝。

    这份不忍,在关乎性命后,他们选择视而不见。

    钟离阙白衣沾了血,眉目温润,笑道:“爱卿,退吧。”

    文帝不喜穿龙袍,若不在乎其对画中人的执念,百官早该劝他立个皇后了。

    谁家帝王,到了这个年岁,还无皇后,无子嗣。

    做人臣子的,眼看东齐要与北沥一样绝后,江山恐落外姓人之手,一起向帝王磕了个头,异口同声劝道:“皇上,要不就立丞相之女做皇后如何?”

    他们听说了,丞相之女有几分与画中人相像。

    钟离阙站在龙椅前,轻笑着:“爱卿,寡人累了。”

    他们若不退,他可要换个方式,让他们退了。

    丞相跪在最前,听出帝王话外的杀意,心底松了一口气,率先起了身,向大殿外走去。

    皇帝疯了,这事要怪北边的武帝赢厌。

    他是个文臣,没本事上阵杀敌,两国早晚要为画中人打上一场大仗。

    他可以为国尽忠死,自己的女儿却没必要趟这趟浑水。任是什么样的人祸,也不能殃及他这样的忠臣家眷头上。

    丞相摇着头径直往午门走,突然身后一凉,忙环视左右。

    午门一如朱雀展翅,侍卫们站在百玉道手扶佩刀,目不斜视。

    他心中疑窦丛生,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赢厌抱着画,站在午门上,手指太和殿里白衣的神阙,道:“阿虞,他就是另一个神阙。”

    只是这个神阙,真正的名字叫做钟离阙,并不是书中的品格,也并非什么人皇。

    他打了书生一顿,书生什么都说了。

    现实世界有个赢厌,与他生平不差。

    他早在前世死后就可来往现实世界,却还是回了虚假的书中世界,继续做着反派人魔。

    是因,这个真实世界,没有云榭天,没有百国神女。

    书中的所有,对应着现实,现实世界却没有一个人她。

    因为,他的阿虞是副画,生于钟离阙笔下的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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