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之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此时贾正正坐在裴晏之床边看着他，只是平常眼神里的光芒荡然无存。
头还有些晕，看了看贾正，裴晏之努力用双手将身体撑起来，晃了晃头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贾叔，虹语呢？虹语没事吧？”
贾正有点说不出话，他觉得可能因为嗓子有点干，今天他已经抽了好几袋烟了。
轻轻咳了几声之后：“晏之，虹语现在没事儿，但她今晚会不会有事儿，得看你啊！”
裴晏之眼睛死死盯着贾正，眼神方一接触，贾正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避了过去，就差嘴中没发出呜咽声。
“贾叔，您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您在茶里下药了？”裴晏之问了一个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他还是希望着会发生奇迹，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奇迹。
贾正没回答，裴晏之心里的希冀已经摇摇欲坠。
裴晏之从床上坐起来：“贾叔！您告诉我，虹语现在在哪儿？为什么给我和虹语下药？如若贾叔不肯告知，晏之心里芥蒂难消。”
贾正掏出烟袋，缓缓给烟袋装上烟，用火柴点着。裴晏之看着贾正嘴里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也不多言。贾正抽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说起山本今日到赭墨班的经过。
原安远县县衙，现日军驻扎处，刑讯室。
梅虹语双手被绑在椅子后面，接着又被一盆冷水泼醒。
梅虹语睁开眼，就看见山本和小野那令人生厌的脸，脑里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便见到这两个她恨不得将她生吃了的恶鬼。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个极为真实的噩梦，但手腕被绑住的酸疼感令她产生对这个梦的质疑。
梅虹语咬了咬舌头，直至舌尖渗出血丝，她有些绝望地发现，这不是梦，惊怖之意逐渐蔓延上心头。
绝望的是，她记得喝了贾正的茶，贾正答应为自己和裴晏之主持婚礼之后自己就失去了意识；惊怖的是，现在眼前这两个人，是披着血淋的人皮的恶鬼，并且与自己有怨。
山本的声音将她从思虑中拉扯出来：“梅小姐，不知睡得可还香甜？”
梅虹语冷冷看了一眼山本英夫：“自然不像山本太君有男宠暖床舒服！”
然而山本并没有像她意料中那样被激怒炸毛，反而发出了刺耳愉悦的笑声：“桀桀桀桀……”
梅虹语怒了：“你笑什么！还是像在集市上那样觉得老娘的话不够直白吗？”
山本饶有兴趣的看着梅虹语，如同戏虐老鼠的猫：“梅小姐，你好好看看周围，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觉得你自以为傲的伶牙俐齿还有用吗？”
梅虹语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怕被中伤，当时没抓自己只不过是权宜之策而已。现在四野无人，她的话即使再刻毒也不会影响到他一丝一毫！就像落入狼窝的猎物，哪怕发出再大的嘶嚎声也摄不住任何一匹狼。
山本当着梅虹语的面伸手摸起了小野的臀部，瞥了一眼梅虹语：“梅小姐难道就不好奇，为何会在我日军的刑讯室？难道就不好奇是怎么落入我手里的？”
其实山本所说的这两个问题，是梅虹语自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时就有的疑惑，不过她并不想让这恶鬼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所以强自镇定下来。
她自始至终都没怀疑过是贾正将她送入狼口，而是觉得肯定是山本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将自己包括裴晏之以及贾正都抓来了，只是没关在一起而已：“小日本，就别打哑谜了，晏之大哥和贾叔他们被你关在哪儿了？你要还算个男人的话就别婆婆妈妈的。”
哪料山本英夫竟笑得更加愉悦了，边笑边说道：“这人呐，总是不愿意相信对自身不利的事实！你说对吧，梅小姐。”
梅虹语心中一阵急切的不安：“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事实’！说清楚！”
山本英夫的手在小野的胸膛上揉搓着：“难道梅小姐对自己晕倒之前的事儿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梅虹语闻言开始缓缓回忆，但回忆就像是听过的恐怖故事一样，越想越是汗毛炸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山本英夫呵呵一笑：“梅小姐，这世上可没什么不可能的呦，将你送到我这儿的可正是你那视若父亲的贾班主呀。”
“不！不可能！不可能！”梅虹语嘶吼挣扎。
山本发出更加尖锐急促的笑声，梅虹语的嘶吼使他被当众折损的耻辱和愤恨稍感消逝：“梅小姐方才说有男宠侍寝所以睡得香甜对吧？既然梅小姐如此觉得，那我这几天可不能怠慢了你，一定会让你像我一样舒服的！”
山本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梅虹语不做声了，打冷噤的同时身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山本和小野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刑讯室，继而进来了几个上身□□的日本人，为首的一个精壮日本人掰开梅虹语的嘴，粗暴地塞进去一团废布……
梅虹语突然想起前夜戏楼里被枪杀的那几个人，两眼瞪圆，舌头几乎卷成一个圆状从嘴里长长伸出，红的白的从脑门内溅射一地，周围散发着失禁的污秽之物的恶臭。
她觉得那种死法很好。
赭墨班，裴晏之听完事情始末整个人都变得如泥塑一般，继而趔趔趄趄从床上起来穿上鞋。看了贾正一眼：“贾叔，您糊涂啊！”
贾正只是砸吧着烟袋，不做言语。
裴晏之从衣架上拿起外衫，缓缓披上，突然撒腿就朝外面跑去。
贾正见状被一口烟呛住，咳了两声急忙大声叫道：“小云子！把晏之拦住！快点！”
小云子、小毽子等一众师兄弟似是早就守在院内，裴晏之刚出房门就被一群人拉住，可裴晏之仍像一匹被逼急了的犬，死命挣扎：“放开我！我要去救虹语！你们再不放手，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了！”
“师兄，你冷静一点！你一个人是救不了虹语姐的！”
“是呀师兄，那小鬼子可是有着实打实的枪炮呀！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只是多给他们加一口打牙祭的口粮罢了！”
“那难道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她就会回来了不成！”
贾正颤颤巍巍走到屋门前：“晏之！晏之！你听我说！”
裴晏之并不想理会贾正。
贾正疾步走到一众师兄弟拉着的裴晏之面前，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本在苦苦挣扎的裴晏之突然不知所措，原本喧杂的院子一霎间鸦雀无声了。
贾正脸颊上老泪纵横：“晏之，把虹语交给那畜生我也是没办法啊，不这样的话咱们整个戏班都得遭殃啊！你难道想看到戏班里大大小小三十多条命全部今天全部交代在这里不成！”
见裴晏之不再挣扎，贾正接着道：“晏之，那山本答应我只要今晚咱们到他那儿唱一出戏，他明天就会将虹语毫发无损的送回来，他好歹是个官，我想是不会言而无信的，这才是救虹语的唯一办法啊！届时虹语无恙，咱们班子也才能苟存下来啊！”
不知是挣扎累了，还是心里那根弦崩得太紧，没劲儿再崩着了，裴晏之无力坐倒在地：“贾叔，所以我才说您糊涂啊，你想想那小鬼子的话能信吗？他前夜说杀死的那几个人是国军特务您想想您信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咱们去他小鬼子在的地方唱了戏之后，安远的父老乡亲会怎么看待咱们赭墨班？人言可畏呐！咱们本来就是下九流的营生，戏子无情这样的话您听的还少吗？到那时就算小鬼子给咱们活，咱中国人会给咱们活吗？到那时，赭墨班到底是存是亡，还由得您吗？”
裴晏之一连串的发问让贾正也无话可说，贾正脸上的眼泪被风刮后在脸上画出蜘蛛网一般的纹案，过了一会儿：“晏之，只要我贾正还在一天，就不能让赭墨班亡咯，至少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亡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就信那畜生一次行吗？不然赭墨班今天就没了啊！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吧。”
顿了一下：“晏之，我答应你和虹语的，我还得为你们成婚呢。等虹语回来了，我和师兄弟们马上就给你和虹语筹备，马上就成亲好吗？”
裴晏之茫然地环顾众人，众师兄弟都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其实在他心里也存着那么一点侥幸，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去唱吧，去唱吧，唱完了，虹语就回来了。”
裴晏之不想告诉贾正山本英夫对自己的觊觎，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众人不知道的是，院内隐蔽处，两个身影也在挣扎着、痛苦着。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裴晏之默默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到梳妆台前拿出脂粉盒……
贾正急忙招呼众人：“大家也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吧，化好妆，装备好要用的家伙事儿，哪怕是在小鬼子军营里也要好好唱！让小鬼子们开开眼，咱们国戏是最好的戏！让小鬼子好好瞧瞧咱们伶人的精气神！”
众人依言退下，各自回去准备。
贾正刚回到自己的书房，两道身影从暗处走出。
赵青书抹了一把眼泪：“师父，我和四礼对不起您！”
贾正对二人的出现并不吃惊，或许除了赭墨班的存亡，再也没有任何事能使他再产生任何情绪波动：“不怪你们，豺狼当道，即使早上你们没离开，即使你们杀了那畜生，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最后，还不是得落到个赭墨班覆灭的结局。”
刘四礼忍不住道：“那难道真要让晏之大哥去小鬼子那里卑躬屈膝的给小鬼子唱戏？万一小鬼子出尔反尔听完戏就把咱戏班的人都杀了怎么办？”
贾正抽了一口烟：“不会的，咱们三十多口人一齐去小鬼子那儿声势太大，如果小鬼子杀了人，那他们也担心在安远就无法长久立足了。”
赵青书有些急了：“师父，您可要想好，您这是用戏班经营数十年的名声去换的苟延残喘啊！”
烟雾中，贾正的脸看得有些不真切：“我已经想好了，不用劝我。我知道这次前去会将整个戏班置于险境，更是将晏之推到了风口浪尖。我也知道你们此来的任务就是要护晏之周全的，让你们为难了，真是抱歉！”
“师父言重了，我二人虽已脱离戏班，但生是赭墨班的戏子，死是赭墨班的座儿。”
“哎，我突然理解为什么晏之要为你二人赎身去参军了，是我老咯……老咯……。”
贾正猛吸了两口烟：“有件事想麻烦你二人。”
刘四礼和赵青书齐声道：“师父请说。”
“今晚我和众人去了之后，司音得麻烦你们照顾一宿。”
赵青书想了一下：“今天我和四礼已经去打探过县衙了，守备森严，估计我二人也混不进去，去了也于事无益。就依师父吩咐，在这儿照看小司音，祝赭墨班一切顺利！”
“那我就放心了。”贾正吐出了一口烟。
是夜，安远县衙。
山本英夫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灯火通透，日军仔细检查众人所携之物，核实众人身份后方才让众人进入。
山本英夫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晏之君，贾班主，欢迎来到我部，晏之君愿意屈尊前来可真是令我部蓬荜生辉啊。”
山本话里话外尽是在讽刺裴晏之早晨回绝邀请一事。
裴晏之妆容之下满面冰霜，他不想与山本有任何交流，他怕自己回话的时候会忍不住冲上前掐死他。
唱戏的地点设在县衙的公堂之处，日军众人列坐于四周，场景早已布置妥当，似乎山本早就料到赭墨班众人一定会来。
各部就位，伴奏开始。
裴晏之所扮的李香君缓缓扭动身姿：“欢娱事，欢娱事，两心自忖。生离苦，生离苦，且将恨忍，结成眉峰一寸。香沾翠被冷，重重束紧。药裹巾箱，都带泪痕。”
小云子所扮的侯方域唱道：“暂此分别，后会不远。”
李香君抹泪：“怕有巡兵踪迹，快行一步罢。”
侯方域：“吹散俺西风太紧，停一刻无人肯。”
二人合唱：“人生聚散事难论，酒尽歌终被尚温。独照花枝眠不稳，来朝风雨掩重门。”
头还有些晕，看了看贾正，裴晏之努力用双手将身体撑起来，晃了晃头想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贾叔，虹语呢？虹语没事吧？”
贾正有点说不出话，他觉得可能因为嗓子有点干，今天他已经抽了好几袋烟了。
轻轻咳了几声之后：“晏之，虹语现在没事儿，但她今晚会不会有事儿，得看你啊！”
裴晏之眼睛死死盯着贾正，眼神方一接触，贾正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避了过去，就差嘴中没发出呜咽声。
“贾叔，您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您在茶里下药了？”裴晏之问了一个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他还是希望着会发生奇迹，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奇迹。
贾正没回答，裴晏之心里的希冀已经摇摇欲坠。
裴晏之从床上坐起来：“贾叔！您告诉我，虹语现在在哪儿？为什么给我和虹语下药？如若贾叔不肯告知，晏之心里芥蒂难消。”
贾正掏出烟袋，缓缓给烟袋装上烟，用火柴点着。裴晏之看着贾正嘴里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也不多言。贾正抽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说起山本今日到赭墨班的经过。
原安远县县衙，现日军驻扎处，刑讯室。
梅虹语双手被绑在椅子后面，接着又被一盆冷水泼醒。
梅虹语睁开眼，就看见山本和小野那令人生厌的脸，脑里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便见到这两个她恨不得将她生吃了的恶鬼。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做了个极为真实的噩梦，但手腕被绑住的酸疼感令她产生对这个梦的质疑。
梅虹语咬了咬舌头，直至舌尖渗出血丝，她有些绝望地发现，这不是梦，惊怖之意逐渐蔓延上心头。
绝望的是，她记得喝了贾正的茶，贾正答应为自己和裴晏之主持婚礼之后自己就失去了意识；惊怖的是，现在眼前这两个人，是披着血淋的人皮的恶鬼，并且与自己有怨。
山本的声音将她从思虑中拉扯出来：“梅小姐，不知睡得可还香甜？”
梅虹语冷冷看了一眼山本英夫：“自然不像山本太君有男宠暖床舒服！”
然而山本并没有像她意料中那样被激怒炸毛，反而发出了刺耳愉悦的笑声：“桀桀桀桀……”
梅虹语怒了：“你笑什么！还是像在集市上那样觉得老娘的话不够直白吗？”
山本饶有兴趣的看着梅虹语，如同戏虐老鼠的猫：“梅小姐，你好好看看周围，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觉得你自以为傲的伶牙俐齿还有用吗？”
梅虹语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怕被中伤，当时没抓自己只不过是权宜之策而已。现在四野无人，她的话即使再刻毒也不会影响到他一丝一毫！就像落入狼窝的猎物，哪怕发出再大的嘶嚎声也摄不住任何一匹狼。
山本当着梅虹语的面伸手摸起了小野的臀部，瞥了一眼梅虹语：“梅小姐难道就不好奇，为何会在我日军的刑讯室？难道就不好奇是怎么落入我手里的？”
其实山本所说的这两个问题，是梅虹语自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时就有的疑惑，不过她并不想让这恶鬼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所以强自镇定下来。
她自始至终都没怀疑过是贾正将她送入狼口，而是觉得肯定是山本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将自己包括裴晏之以及贾正都抓来了，只是没关在一起而已：“小日本，就别打哑谜了，晏之大哥和贾叔他们被你关在哪儿了？你要还算个男人的话就别婆婆妈妈的。”
哪料山本英夫竟笑得更加愉悦了，边笑边说道：“这人呐，总是不愿意相信对自身不利的事实！你说对吧，梅小姐。”
梅虹语心中一阵急切的不安：“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事实’！说清楚！”
山本英夫的手在小野的胸膛上揉搓着：“难道梅小姐对自己晕倒之前的事儿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梅虹语闻言开始缓缓回忆，但回忆就像是听过的恐怖故事一样，越想越是汗毛炸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山本英夫呵呵一笑：“梅小姐，这世上可没什么不可能的呦，将你送到我这儿的可正是你那视若父亲的贾班主呀。”
“不！不可能！不可能！”梅虹语嘶吼挣扎。
山本发出更加尖锐急促的笑声，梅虹语的嘶吼使他被当众折损的耻辱和愤恨稍感消逝：“梅小姐方才说有男宠侍寝所以睡得香甜对吧？既然梅小姐如此觉得，那我这几天可不能怠慢了你，一定会让你像我一样舒服的！”
山本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梅虹语不做声了，打冷噤的同时身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山本和小野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刑讯室，继而进来了几个上身□□的日本人，为首的一个精壮日本人掰开梅虹语的嘴，粗暴地塞进去一团废布……
梅虹语突然想起前夜戏楼里被枪杀的那几个人，两眼瞪圆，舌头几乎卷成一个圆状从嘴里长长伸出，红的白的从脑门内溅射一地，周围散发着失禁的污秽之物的恶臭。
她觉得那种死法很好。
赭墨班，裴晏之听完事情始末整个人都变得如泥塑一般，继而趔趔趄趄从床上起来穿上鞋。看了贾正一眼：“贾叔，您糊涂啊！”
贾正只是砸吧着烟袋，不做言语。
裴晏之从衣架上拿起外衫，缓缓披上，突然撒腿就朝外面跑去。
贾正见状被一口烟呛住，咳了两声急忙大声叫道：“小云子！把晏之拦住！快点！”
小云子、小毽子等一众师兄弟似是早就守在院内，裴晏之刚出房门就被一群人拉住，可裴晏之仍像一匹被逼急了的犬，死命挣扎：“放开我！我要去救虹语！你们再不放手，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了！”
“师兄，你冷静一点！你一个人是救不了虹语姐的！”
“是呀师兄，那小鬼子可是有着实打实的枪炮呀！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只是多给他们加一口打牙祭的口粮罢了！”
“那难道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她就会回来了不成！”
贾正颤颤巍巍走到屋门前：“晏之！晏之！你听我说！”
裴晏之并不想理会贾正。
贾正疾步走到一众师兄弟拉着的裴晏之面前，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本在苦苦挣扎的裴晏之突然不知所措，原本喧杂的院子一霎间鸦雀无声了。
贾正脸颊上老泪纵横：“晏之，把虹语交给那畜生我也是没办法啊，不这样的话咱们整个戏班都得遭殃啊！你难道想看到戏班里大大小小三十多条命全部今天全部交代在这里不成！”
见裴晏之不再挣扎，贾正接着道：“晏之，那山本答应我只要今晚咱们到他那儿唱一出戏，他明天就会将虹语毫发无损的送回来，他好歹是个官，我想是不会言而无信的，这才是救虹语的唯一办法啊！届时虹语无恙，咱们班子也才能苟存下来啊！”
不知是挣扎累了，还是心里那根弦崩得太紧，没劲儿再崩着了，裴晏之无力坐倒在地：“贾叔，所以我才说您糊涂啊，你想想那小鬼子的话能信吗？他前夜说杀死的那几个人是国军特务您想想您信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咱们去他小鬼子在的地方唱了戏之后，安远的父老乡亲会怎么看待咱们赭墨班？人言可畏呐！咱们本来就是下九流的营生，戏子无情这样的话您听的还少吗？到那时就算小鬼子给咱们活，咱中国人会给咱们活吗？到那时，赭墨班到底是存是亡，还由得您吗？”
裴晏之一连串的发问让贾正也无话可说，贾正脸上的眼泪被风刮后在脸上画出蜘蛛网一般的纹案，过了一会儿：“晏之，只要我贾正还在一天，就不能让赭墨班亡咯，至少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亡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就信那畜生一次行吗？不然赭墨班今天就没了啊！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吧。”
顿了一下：“晏之，我答应你和虹语的，我还得为你们成婚呢。等虹语回来了，我和师兄弟们马上就给你和虹语筹备，马上就成亲好吗？”
裴晏之茫然地环顾众人，众师兄弟都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其实在他心里也存着那么一点侥幸，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去唱吧，去唱吧，唱完了，虹语就回来了。”
裴晏之不想告诉贾正山本英夫对自己的觊觎，他知道，说了也没用。
众人不知道的是，院内隐蔽处，两个身影也在挣扎着、痛苦着。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裴晏之默默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到梳妆台前拿出脂粉盒……
贾正急忙招呼众人：“大家也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吧，化好妆，装备好要用的家伙事儿，哪怕是在小鬼子军营里也要好好唱！让小鬼子们开开眼，咱们国戏是最好的戏！让小鬼子好好瞧瞧咱们伶人的精气神！”
众人依言退下，各自回去准备。
贾正刚回到自己的书房，两道身影从暗处走出。
赵青书抹了一把眼泪：“师父，我和四礼对不起您！”
贾正对二人的出现并不吃惊，或许除了赭墨班的存亡，再也没有任何事能使他再产生任何情绪波动：“不怪你们，豺狼当道，即使早上你们没离开，即使你们杀了那畜生，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最后，还不是得落到个赭墨班覆灭的结局。”
刘四礼忍不住道：“那难道真要让晏之大哥去小鬼子那里卑躬屈膝的给小鬼子唱戏？万一小鬼子出尔反尔听完戏就把咱戏班的人都杀了怎么办？”
贾正抽了一口烟：“不会的，咱们三十多口人一齐去小鬼子那儿声势太大，如果小鬼子杀了人，那他们也担心在安远就无法长久立足了。”
赵青书有些急了：“师父，您可要想好，您这是用戏班经营数十年的名声去换的苟延残喘啊！”
烟雾中，贾正的脸看得有些不真切：“我已经想好了，不用劝我。我知道这次前去会将整个戏班置于险境，更是将晏之推到了风口浪尖。我也知道你们此来的任务就是要护晏之周全的，让你们为难了，真是抱歉！”
“师父言重了，我二人虽已脱离戏班，但生是赭墨班的戏子，死是赭墨班的座儿。”
“哎，我突然理解为什么晏之要为你二人赎身去参军了，是我老咯……老咯……。”
贾正猛吸了两口烟：“有件事想麻烦你二人。”
刘四礼和赵青书齐声道：“师父请说。”
“今晚我和众人去了之后，司音得麻烦你们照顾一宿。”
赵青书想了一下：“今天我和四礼已经去打探过县衙了，守备森严，估计我二人也混不进去，去了也于事无益。就依师父吩咐，在这儿照看小司音，祝赭墨班一切顺利！”
“那我就放心了。”贾正吐出了一口烟。
是夜，安远县衙。
山本英夫早就在门口候着了，灯火通透，日军仔细检查众人所携之物，核实众人身份后方才让众人进入。
山本英夫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晏之君，贾班主，欢迎来到我部，晏之君愿意屈尊前来可真是令我部蓬荜生辉啊。”
山本话里话外尽是在讽刺裴晏之早晨回绝邀请一事。
裴晏之妆容之下满面冰霜，他不想与山本有任何交流，他怕自己回话的时候会忍不住冲上前掐死他。
唱戏的地点设在县衙的公堂之处，日军众人列坐于四周，场景早已布置妥当，似乎山本早就料到赭墨班众人一定会来。
各部就位，伴奏开始。
裴晏之所扮的李香君缓缓扭动身姿：“欢娱事，欢娱事，两心自忖。生离苦，生离苦，且将恨忍，结成眉峰一寸。香沾翠被冷，重重束紧。药裹巾箱，都带泪痕。”
小云子所扮的侯方域唱道：“暂此分别，后会不远。”
李香君抹泪：“怕有巡兵踪迹，快行一步罢。”
侯方域：“吹散俺西风太紧，停一刻无人肯。”
二人合唱：“人生聚散事难论，酒尽歌终被尚温。独照花枝眠不稳，来朝风雨掩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