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县衙，随着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停息，戏曲作罢。
赭墨班众人收拾家伙便欲回家。
贾正和裴晏之缓缓走到山本所坐之处，贾正面容稍显憔悴：“太君，今夜的戏可还满意？”
山本英夫甚是开心愉悦，平时阴惨的笑容中竟有着几分暖意：“晏之君唱的戏自然是精彩至极。”
裴晏之轻哼了一声。
贾正仿若试探地问道：“那虹语的事儿，还得麻烦太君您多多宽容。”
山本英夫看了一眼裴晏之：“虹语小姐在我这一切安好，不必多虑，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去，这还不是得看晏之君的，你说呢晏之君？”
事情并未按贾正预想的那样发展，贾正心里一阵慌乱：“太君，太君，您说只要晏之今夜来这儿唱一出戏，虹语就能回去的。您，您可不能食言而肥呀！”
“啪！”山本身旁的小野一巴掌将贾正打翻在地。
“卑贱的□□人，再用这种语气和山本君说话，小心我把你牙齿全部打掉。”
裴晏之急忙将贾正扶起怒视小野，怒火透过花旦妆呼之欲出，贾正被打了一耳光像是把他三魂七魄都打出来了，整个人都焉了。
山本笑着道：“小野君不可无礼。”
山本站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裴晏之的脸，倒像是被打的是裴晏之，裴晏之侧脸退后一步。
“我又没说不给梅小姐回去，贾班主不必惊慌。”山本又笑着说道。
裴晏之满腔怒气无处可发，却又因梅虹语在山本手里处处受其所制，咬牙道：“山本太君究竟怎样才肯放了虹语，还望太君指点迷津！”
山本的笑声在裴晏之和贾正听来，如同有数只猫伸出利爪在心里抓挠：“鄙人不才，对□□戏曲有过些许研究，也非常的感兴趣，想请晏之君指点一二，待会儿结束了会派车送晏之君回去，不知晏之君意下如何？”
贾正不是没想过事情会往恶劣的方向发展，但事情真发生时，他还是没能做好心里准备，自责之意如月圆潮汐，越涨越高。
裴晏之自然知道山本叫他留下来的用意：“倘若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如若晏之君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转而指了一圈戒备森严的驻扎地：“不过话说在前，如若梅小姐在我部住得还乐意，以至于乐不思蜀，我也不确定梅小姐什么时候愿意回那梨园去。”
裴晏之愤恨不已：“山本太君，您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要是您玩儿腻了这猫捉耗子的游戏，叫我等如何自处？”
山本笑得更开心了：“今天早晨在集市上，我以礼相待，却没换来该有的尊重。现在我用自己的方式捡回被你们丢在地上的尊严，又让你不乐意了，这也太让我为难了吧，晏之君。”
裴晏之唱戏出神入化，戏腔宛若九天之音，却对这斯文的泼皮无赖无可奈何：“敢问太君，倘若有一匹饿狼要来噬你，虽还未咬到你，你也能对他如宠犬一般吗？要知道，那狼是吃人的！”
山本听得此言有些气恼，但想了想又笑着道：“狼吃不吃人我不知道，反正今晚我是吃定你了。晏之君呐，即便是狼，你捏到了它的软肋它也只能在你脚下俯首称臣，狼嚎成狗吠，这狼不就是这么变成狗的吗？”
裴晏之气结：“你卑鄙！”
山本脸皮早已经成了铜墙铁壁：“卑鄙也好，龌龊也罢，随晏之君你怎么说，只要目的能够达成，你们□□的汉高祖刘季都还曾抛妻弃子不是吗？只看晏之君你是否有帝王般的狠毒心肠了。”
裴晏之自知无法顺利救出梅虹语，形势如此，思索片刻：“要我留下也可，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
山本心想再逼再去反倒不美，既然裴晏之说了这话，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一定的觉悟，不如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再做打算：“晏之君但说无妨，能做到的我定尽力而为！”
说到尽力而为时山本还特意看了贾正一眼，贾正只觉脸上有万蚁噬咬，除之不尽。
裴晏之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第一，让贾叔和我赭墨班众人就此回去，不得阻挠，若赭墨班的人掉了一根头发，你都休想如意！”
山本哈哈一笑：“我道是什么困难的事儿，还以为要让我去摘天上的月亮呢，我只对晏之君一人感兴趣，其他人要回去当然不会多做阻挠。说吧，第二件事是什么？”
裴晏之死死盯着山本：“我要见虹语一面，确保她确实无恙。”
山本听到这个要求有些顾虑了，他怕裴晏之见到梅虹语现在的样子会忍不住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他倒不怕网破，在这里，哪怕裴晏之有三头六臂也翻不出一朵花来，怕只怕这鱼死了就有些可惜了。
看到山本脸上的犹豫之色，裴晏之心下有些着急，他最怕的就是早上梅虹语出言侮辱山本使得山本怀恨在心，可能已经将梅虹语杀了：“怎么，还怕我一个人劫走虹语不成？”
山本思来想去，裴晏之既然说出了这句话，说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能先让他见梅虹语一面稳住他，不然他的丑陋愿望可能就达不成了：“要见梅小姐也行，不过晏之君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听得此言，裴晏之已经可以确定梅虹语现在应该还活着，当下果断道：“你说。”
裴晏之如此爽快地答应倒出乎山本的意料：“我要晏之君接下来三天，接着到我军唱戏，顺道陪我谈经论史，指点我戏曲知识。”
裴晏之当然知道山本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这估计也是山本的底线，如若不照他的要求，梅虹语肯定不能安然出来，于是一咬牙：“好，我答应你，还希望你不要再言而无信！”
山本哈哈大笑：“晏之君如此爽快，我当然不能辜负。”
贾正在一旁听着，刚想开口劝阻裴晏之却被山本英夫一道充满杀意的眼神吓得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裴晏之轻轻拍了两下贾正的背：“贾叔放心，您和其他人先回去，我晚点就回来。”
贾正嘴角哆嗦：“晏之，是我对不起你，我……我真不是人……”
裴晏之对贾正虽然心里有气，但到了这时候，他自知再责怪贾正也没有用了：“贾叔别说了，怨不得您，您且先走吧。”
看着贾正和赭墨班一众人等出了县衙的门，朝着梨园渐行渐远，裴晏之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知道，接下来他的地狱才刚要开始。
看着戏班众人消失在视线之内，裴晏之转过头对山本道：“接下来还请山本太君完成答应我的第二件事。”
山本心里有些忐忑：“晏之君，带你去看梅小姐可以，但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梅小姐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她羡慕我有男宠相伴，我便帮她安排了一下而已。”
裴晏之心里咯噔一下。
行过阴仄的走廊，山本等人带着裴晏之来到刑讯室。
山本命人将刑讯室的门打开，裴晏之急忙向前走去。
梅虹语嘴里的破布此时已经换成了一根粗铁链，从嘴里绕到她的颈后，牙掉了两颗，死死咬着铁链，血丝伴着口涎从嘴角缓缓流下，头发上沾满了粘稠的散发着膻腥味的液体。衣衫破碎，下身衫裙已经成条状了，血迹顺着腿根流下，蜿蜒得像一只只扭曲的魔爪，意欲将人分身碎骨。
裴晏之见状目眦欲裂，他怎么也不能想象今天才告白、今天才决定择日成婚的爱人数个时辰之内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常日里声腔宛如画眉夜莺般响亮悠扬的裴晏之只觉此刻竟不能发出丝毫声音。他只能缓缓跪下，将手环过梅虹语的脖颈，轻轻抱住，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使劲儿，眼前已不成人形的爱人就会香消玉殒，消失不见了。
裴晏之无声地哽咽着，梅虹语用力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眼睛睁开。当她发现是裴晏之时，竟不敢相信，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心中的绝望和身下的疼痛使她的意识在模糊和清醒间相互转替，当她发现眼前是活生生的裴晏之时嘴中不住地发出呜呜之声，在裴晏之听来，那是一声声的求救：“晏之大哥，救我！救我！快救我！”
但其实，梅虹语想说的是：“晏之大哥，快走！你快走！要不，要不你杀了我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裴晏之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整个刑讯室嗡嗡作响，不断有灰尘掉落下来。山本等人在室外看不到的是，刑讯室的灯泡表面竟然在微微震动，仿佛随时都会爆碎。
“山本！山本你个畜生！给我把虹语嘴上的铁链给我解开！快点！”暴怒的裴晏之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激怒山本英夫了。
一向无所畏惧的山本英夫此时竟然有些心虚：“晏之君，这可不在我答应你的事情范围之内，梅小姐的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有多毒！”
裴晏之看到梅虹语的手被绑在椅子后面，血已经将绳子浸透了，便不顾一切用嘴去咬，用手去扯，想把绳子解开。
山本见状，急忙对身侧两名士兵道：“进去把晏之君带出来，人也见了，现在该完成正事了。”
两名士兵听令进去意欲将裴晏之拖出来，但他们发现根本拖不动发疯了一般的裴晏之，无奈之下只能又叫了两个人进去才将裴晏之拖出来。
见裴晏之被拖走，梅虹语嘴中呜呜之声越来越大，咵嚓两声脆响，又有两枚牙齿应声掉落。
裴晏之拧不过四人的拖拽，只能大声呼喊：“虹语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等我，三天之后你就能出来了！”
还有一句话裴晏之没说出口：“虹语别怕，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拼着这条贱命不要，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裴晏之被拖到山本英夫面前，几名士兵架住他。
“晏之君，我这个人缺点很多，但最大也最令我满意的缺点就是记仇，还希望你记住了！”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狗娘养的畜生！”
“晏之君，无论如何，你现在见到的梅小姐还是喘气儿的，如果你不好好配合，我可不敢担保她明天还能接着喘气儿！”
在山本英夫的示意之下，一名士兵用枪托将裴晏之击昏……
这一夜，山本营房的灯闪闪烁烁，亮到天明……
9月5日，鸡鸣时分，一直守在院门外的小云子终于等到日军的车将裴晏之送了回来……
正午，死气沉沉的赭墨班没了平日里的欢声笑语和练功呼喝之声。
颓靡不堪的贾正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小云子，晏之醒了吗？”
眼眶红肿的小云子哽咽着答道：“禀师父，还未醒来。”
“没醒好，没醒好啊，你下去吧。”贾正缓缓悠悠吐了一口烟。
小云子退下后，赵青书和刘四礼从内间走出，刘四礼喉咙已经哑了：“师父，晏之大哥回来有没有跟您说虹语姐怎么样了？”
“啥都没说，回来之后倒在床上就睡了，也没人敢去叫他。”
赵青书问道：“师父，今晚真的还要去那狼窝里唱吗？”
“哈哈哈哈哈，唱！昨晚唱了一宿，把两个人的魂都唱掉了，哈哈哈哈，我倒是发现我研究的这玩意儿不是戏，这是神婆巫术啊！跳大神的将死人的魂招回来，咱们将活人的魂送过去，哈哈哈哈哈。”
“人家说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说的就是我这样的老不死啊，哈哈哈哈哈嗝……”贾正突然被烟呛住，咳嗽不止，赵青书赶忙为贾正拍背顺气。
刘四礼小声问赵青书：“老赵，若晏之师兄还要接着去唱怎么办，万一出什么意外，裴叔非得扒了我们的皮。”
赵青书叹了一口气：“裴叔虽然交代过不能让晏之大哥知道我二人在这里，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咱说什么也得将晏之大哥拦下来。”
“师父，师父，您快出来呐，小毽子出事儿了！”贾正闻言慢慢悠悠向屋外走去，赵青书和刘四礼二人则贴耳到窗户边偷看出了什么事。
“吵什么，是爹要嫁人了还是老娘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了？”贾正出门有气无力地吼道。
小云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小毽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师父！您就别胡说了！小毽子出门被人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
贾正这才被叫回了魂，急忙上前查看伤势，发现除却头破了之外，肋骨都断了两根：“毽子，你招谁惹谁了？什么人打的你，竟下这么狠的手啊！”
小毽子有气无力地回道：“禀师父，我出门给晏之师兄买安神药。”
小毽子说到这儿却有些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贾正严厉道：“接着说！谁打的你，我带着你师兄弟们去给你评个公道！我赭墨班虽是下九流，也不是谁想咬就能咬的！”
小毽子有些无奈的接着道：“有人认出我是咱赭墨班的人，就开始骂我，说我是汉奸，我没管也没在意；可我听到他们有人骂晏之大哥是‘软脚虾’、是什么个‘赝香君’，还说咱们赭墨班都是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专给日本人唱戏，是一群没有爱国之情的贱坯子，到最后越骂越难听，我不服，受不了这口气就去找他们理论，然后就成这样了。”
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对不起师父，我给您丢人了。但是我有个疑问。”
贾正讶异：“什么疑问，你说。”
小毽子双眼满含泪水：“师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贾正犹如魔怔了，过了一会儿，嘴里轻轻念叨：“戏子无情……戏子无情……”
又过了一会儿，本已经十余年没开口唱过戏的贾正竟开口轻轻唱道：“逐人春色，入眼睛光，连江芳草青青。百尺楼高，吹笛落梅风景。领着花间小乘，载行厨，带缓衣轻。便笑咱将军好武，也爱儒生。”
这一段本是高华矜贵之词，贾正的唱腔却异常低沉抑郁，唱着唱着，更是如哭诉一般：“高皇帝在九层，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
赭墨班众人收拾家伙便欲回家。
贾正和裴晏之缓缓走到山本所坐之处，贾正面容稍显憔悴：“太君，今夜的戏可还满意？”
山本英夫甚是开心愉悦，平时阴惨的笑容中竟有着几分暖意：“晏之君唱的戏自然是精彩至极。”
裴晏之轻哼了一声。
贾正仿若试探地问道：“那虹语的事儿，还得麻烦太君您多多宽容。”
山本英夫看了一眼裴晏之：“虹语小姐在我这一切安好，不必多虑，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去，这还不是得看晏之君的，你说呢晏之君？”
事情并未按贾正预想的那样发展，贾正心里一阵慌乱：“太君，太君，您说只要晏之今夜来这儿唱一出戏，虹语就能回去的。您，您可不能食言而肥呀！”
“啪！”山本身旁的小野一巴掌将贾正打翻在地。
“卑贱的□□人，再用这种语气和山本君说话，小心我把你牙齿全部打掉。”
裴晏之急忙将贾正扶起怒视小野，怒火透过花旦妆呼之欲出，贾正被打了一耳光像是把他三魂七魄都打出来了，整个人都焉了。
山本笑着道：“小野君不可无礼。”
山本站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裴晏之的脸，倒像是被打的是裴晏之，裴晏之侧脸退后一步。
“我又没说不给梅小姐回去，贾班主不必惊慌。”山本又笑着说道。
裴晏之满腔怒气无处可发，却又因梅虹语在山本手里处处受其所制，咬牙道：“山本太君究竟怎样才肯放了虹语，还望太君指点迷津！”
山本的笑声在裴晏之和贾正听来，如同有数只猫伸出利爪在心里抓挠：“鄙人不才，对□□戏曲有过些许研究，也非常的感兴趣，想请晏之君指点一二，待会儿结束了会派车送晏之君回去，不知晏之君意下如何？”
贾正不是没想过事情会往恶劣的方向发展，但事情真发生时，他还是没能做好心里准备，自责之意如月圆潮汐，越涨越高。
裴晏之自然知道山本叫他留下来的用意：“倘若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如若晏之君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转而指了一圈戒备森严的驻扎地：“不过话说在前，如若梅小姐在我部住得还乐意，以至于乐不思蜀，我也不确定梅小姐什么时候愿意回那梨园去。”
裴晏之愤恨不已：“山本太君，您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要是您玩儿腻了这猫捉耗子的游戏，叫我等如何自处？”
山本笑得更开心了：“今天早晨在集市上，我以礼相待，却没换来该有的尊重。现在我用自己的方式捡回被你们丢在地上的尊严，又让你不乐意了，这也太让我为难了吧，晏之君。”
裴晏之唱戏出神入化，戏腔宛若九天之音，却对这斯文的泼皮无赖无可奈何：“敢问太君，倘若有一匹饿狼要来噬你，虽还未咬到你，你也能对他如宠犬一般吗？要知道，那狼是吃人的！”
山本听得此言有些气恼，但想了想又笑着道：“狼吃不吃人我不知道，反正今晚我是吃定你了。晏之君呐，即便是狼，你捏到了它的软肋它也只能在你脚下俯首称臣，狼嚎成狗吠，这狼不就是这么变成狗的吗？”
裴晏之气结：“你卑鄙！”
山本脸皮早已经成了铜墙铁壁：“卑鄙也好，龌龊也罢，随晏之君你怎么说，只要目的能够达成，你们□□的汉高祖刘季都还曾抛妻弃子不是吗？只看晏之君你是否有帝王般的狠毒心肠了。”
裴晏之自知无法顺利救出梅虹语，形势如此，思索片刻：“要我留下也可，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个要求！”
山本心想再逼再去反倒不美，既然裴晏之说了这话，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一定的觉悟，不如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再做打算：“晏之君但说无妨，能做到的我定尽力而为！”
说到尽力而为时山本还特意看了贾正一眼，贾正只觉脸上有万蚁噬咬，除之不尽。
裴晏之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定：“第一，让贾叔和我赭墨班众人就此回去，不得阻挠，若赭墨班的人掉了一根头发，你都休想如意！”
山本哈哈一笑：“我道是什么困难的事儿，还以为要让我去摘天上的月亮呢，我只对晏之君一人感兴趣，其他人要回去当然不会多做阻挠。说吧，第二件事是什么？”
裴晏之死死盯着山本：“我要见虹语一面，确保她确实无恙。”
山本听到这个要求有些顾虑了，他怕裴晏之见到梅虹语现在的样子会忍不住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他倒不怕网破，在这里，哪怕裴晏之有三头六臂也翻不出一朵花来，怕只怕这鱼死了就有些可惜了。
看到山本脸上的犹豫之色，裴晏之心下有些着急，他最怕的就是早上梅虹语出言侮辱山本使得山本怀恨在心，可能已经将梅虹语杀了：“怎么，还怕我一个人劫走虹语不成？”
山本思来想去，裴晏之既然说出了这句话，说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能先让他见梅虹语一面稳住他，不然他的丑陋愿望可能就达不成了：“要见梅小姐也行，不过晏之君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听得此言，裴晏之已经可以确定梅虹语现在应该还活着，当下果断道：“你说。”
裴晏之如此爽快地答应倒出乎山本的意料：“我要晏之君接下来三天，接着到我军唱戏，顺道陪我谈经论史，指点我戏曲知识。”
裴晏之当然知道山本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这估计也是山本的底线，如若不照他的要求，梅虹语肯定不能安然出来，于是一咬牙：“好，我答应你，还希望你不要再言而无信！”
山本哈哈大笑：“晏之君如此爽快，我当然不能辜负。”
贾正在一旁听着，刚想开口劝阻裴晏之却被山本英夫一道充满杀意的眼神吓得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裴晏之轻轻拍了两下贾正的背：“贾叔放心，您和其他人先回去，我晚点就回来。”
贾正嘴角哆嗦：“晏之，是我对不起你，我……我真不是人……”
裴晏之对贾正虽然心里有气，但到了这时候，他自知再责怪贾正也没有用了：“贾叔别说了，怨不得您，您且先走吧。”
看着贾正和赭墨班一众人等出了县衙的门，朝着梨园渐行渐远，裴晏之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知道，接下来他的地狱才刚要开始。
看着戏班众人消失在视线之内，裴晏之转过头对山本道：“接下来还请山本太君完成答应我的第二件事。”
山本心里有些忐忑：“晏之君，带你去看梅小姐可以，但还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梅小姐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她羡慕我有男宠相伴，我便帮她安排了一下而已。”
裴晏之心里咯噔一下。
行过阴仄的走廊，山本等人带着裴晏之来到刑讯室。
山本命人将刑讯室的门打开，裴晏之急忙向前走去。
梅虹语嘴里的破布此时已经换成了一根粗铁链，从嘴里绕到她的颈后，牙掉了两颗，死死咬着铁链，血丝伴着口涎从嘴角缓缓流下，头发上沾满了粘稠的散发着膻腥味的液体。衣衫破碎，下身衫裙已经成条状了，血迹顺着腿根流下，蜿蜒得像一只只扭曲的魔爪，意欲将人分身碎骨。
裴晏之见状目眦欲裂，他怎么也不能想象今天才告白、今天才决定择日成婚的爱人数个时辰之内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常日里声腔宛如画眉夜莺般响亮悠扬的裴晏之只觉此刻竟不能发出丝毫声音。他只能缓缓跪下，将手环过梅虹语的脖颈，轻轻抱住，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使劲儿，眼前已不成人形的爱人就会香消玉殒，消失不见了。
裴晏之无声地哽咽着，梅虹语用力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眼睛睁开。当她发现是裴晏之时，竟不敢相信，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心中的绝望和身下的疼痛使她的意识在模糊和清醒间相互转替，当她发现眼前是活生生的裴晏之时嘴中不住地发出呜呜之声，在裴晏之听来，那是一声声的求救：“晏之大哥，救我！救我！快救我！”
但其实，梅虹语想说的是：“晏之大哥，快走！你快走！要不，要不你杀了我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裴晏之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整个刑讯室嗡嗡作响，不断有灰尘掉落下来。山本等人在室外看不到的是，刑讯室的灯泡表面竟然在微微震动，仿佛随时都会爆碎。
“山本！山本你个畜生！给我把虹语嘴上的铁链给我解开！快点！”暴怒的裴晏之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激怒山本英夫了。
一向无所畏惧的山本英夫此时竟然有些心虚：“晏之君，这可不在我答应你的事情范围之内，梅小姐的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有多毒！”
裴晏之看到梅虹语的手被绑在椅子后面，血已经将绳子浸透了，便不顾一切用嘴去咬，用手去扯，想把绳子解开。
山本见状，急忙对身侧两名士兵道：“进去把晏之君带出来，人也见了，现在该完成正事了。”
两名士兵听令进去意欲将裴晏之拖出来，但他们发现根本拖不动发疯了一般的裴晏之，无奈之下只能又叫了两个人进去才将裴晏之拖出来。
见裴晏之被拖走，梅虹语嘴中呜呜之声越来越大，咵嚓两声脆响，又有两枚牙齿应声掉落。
裴晏之拧不过四人的拖拽，只能大声呼喊：“虹语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等我，三天之后你就能出来了！”
还有一句话裴晏之没说出口：“虹语别怕，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拼着这条贱命不要，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裴晏之被拖到山本英夫面前，几名士兵架住他。
“晏之君，我这个人缺点很多，但最大也最令我满意的缺点就是记仇，还希望你记住了！”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狗娘养的畜生！”
“晏之君，无论如何，你现在见到的梅小姐还是喘气儿的，如果你不好好配合，我可不敢担保她明天还能接着喘气儿！”
在山本英夫的示意之下，一名士兵用枪托将裴晏之击昏……
这一夜，山本营房的灯闪闪烁烁，亮到天明……
9月5日，鸡鸣时分，一直守在院门外的小云子终于等到日军的车将裴晏之送了回来……
正午，死气沉沉的赭墨班没了平日里的欢声笑语和练功呼喝之声。
颓靡不堪的贾正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小云子，晏之醒了吗？”
眼眶红肿的小云子哽咽着答道：“禀师父，还未醒来。”
“没醒好，没醒好啊，你下去吧。”贾正缓缓悠悠吐了一口烟。
小云子退下后，赵青书和刘四礼从内间走出，刘四礼喉咙已经哑了：“师父，晏之大哥回来有没有跟您说虹语姐怎么样了？”
“啥都没说，回来之后倒在床上就睡了，也没人敢去叫他。”
赵青书问道：“师父，今晚真的还要去那狼窝里唱吗？”
“哈哈哈哈哈，唱！昨晚唱了一宿，把两个人的魂都唱掉了，哈哈哈哈，我倒是发现我研究的这玩意儿不是戏，这是神婆巫术啊！跳大神的将死人的魂招回来，咱们将活人的魂送过去，哈哈哈哈哈。”
“人家说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说的就是我这样的老不死啊，哈哈哈哈哈嗝……”贾正突然被烟呛住，咳嗽不止，赵青书赶忙为贾正拍背顺气。
刘四礼小声问赵青书：“老赵，若晏之师兄还要接着去唱怎么办，万一出什么意外，裴叔非得扒了我们的皮。”
赵青书叹了一口气：“裴叔虽然交代过不能让晏之大哥知道我二人在这里，但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咱说什么也得将晏之大哥拦下来。”
“师父，师父，您快出来呐，小毽子出事儿了！”贾正闻言慢慢悠悠向屋外走去，赵青书和刘四礼二人则贴耳到窗户边偷看出了什么事。
“吵什么，是爹要嫁人了还是老娘从棺材板里爬出来了？”贾正出门有气无力地吼道。
小云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小毽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师父！您就别胡说了！小毽子出门被人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
贾正这才被叫回了魂，急忙上前查看伤势，发现除却头破了之外，肋骨都断了两根：“毽子，你招谁惹谁了？什么人打的你，竟下这么狠的手啊！”
小毽子有气无力地回道：“禀师父，我出门给晏之师兄买安神药。”
小毽子说到这儿却有些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贾正严厉道：“接着说！谁打的你，我带着你师兄弟们去给你评个公道！我赭墨班虽是下九流，也不是谁想咬就能咬的！”
小毽子有些无奈的接着道：“有人认出我是咱赭墨班的人，就开始骂我，说我是汉奸，我没管也没在意；可我听到他们有人骂晏之大哥是‘软脚虾’、是什么个‘赝香君’，还说咱们赭墨班都是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专给日本人唱戏，是一群没有爱国之情的贱坯子，到最后越骂越难听，我不服，受不了这口气就去找他们理论，然后就成这样了。”
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对不起师父，我给您丢人了。但是我有个疑问。”
贾正讶异：“什么疑问，你说。”
小毽子双眼满含泪水：“师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贾正犹如魔怔了，过了一会儿，嘴里轻轻念叨：“戏子无情……戏子无情……”
又过了一会儿，本已经十余年没开口唱过戏的贾正竟开口轻轻唱道：“逐人春色，入眼睛光，连江芳草青青。百尺楼高，吹笛落梅风景。领着花间小乘，载行厨，带缓衣轻。便笑咱将军好武，也爱儒生。”
这一段本是高华矜贵之词，贾正的唱腔却异常低沉抑郁，唱着唱着，更是如哭诉一般：“高皇帝在九层，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