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恩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还“咚咚咚”一个劲儿地叫嚣着要“离家出走”。

    嗞嗞嗞……吱吱吱……

    对方紧接着又说话了:“…的助…理…刘东东。”好家伙,他这大气儿喘的差点要了人命,“请问…刘芳…红…同学吗?”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能听出来刘东东的急切。

    “我不是刘芳红。”董恩否认,脑海中盘旋着刘芳红弄脏靳谋大衣那茬儿事,但心中仍旧笃定他助理联系刘芳红绝不是为了索取赔偿。

    刘东东疑惑地“嗯?”了一声,说:“纸条上写的就是这个号码,没错啊!”

    这么一听,董恩就明白了,那天刘芳红还是给靳谋留了纸条,但离谱的是,她写的竟是她的手机号码!

    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感觉自己都被气冒烟儿了,董恩赶忙解释:“我是刘芳红的同学,她写错号码了。我这就把她的号码给…”

    “请问这位同学的名字是?”

    与刘东东的急切不同,这声音清冽平缓、低沉醇厚,如冷泉,也似浓酒。

    不用介绍,董恩也听得出来——

    这回真的是他!

    “我…”董恩犹豫了一下,然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我叫董恩。”

    “董恩同学…”靳谋淡淡的,“我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有件急事,要麻烦你帮忙。”

    后来,从他言简意赅的话语中,董恩清晰地理出了这件急事的整个脉络:

    去机场的路上,刘东东顺道把被刘芳红洒了咖啡的衣服送去了干洗店,但这件衣服贴身口袋里放着个存有重要资料的U盘。

    此前,靳谋再三交待刘东东送洗衣服前要把U盘拿出来。可刘东东给忙忘了,他们一众人到机场要用这个U盘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干了这么件蠢事。

    U盘指定不能被洗,可靳谋的公司在首都,他带来津海的人都跟着他在机场,他并不信任干洗店的人,思来想去,于是乎就有了这通电话。

    这厢,董恩还不想因此跟他扯上关系,一阵搜肠刮肚寻找拒绝他的理由,刚要开口,却听靳谋抢先一步说:

    “沉默就是同意了。”

    -

    在一家装潢豪华比之奢侈品旗舰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干洗店里,董恩盯着店长全神贯注于电脑屏幕的脸时,仍在埋怨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帮他跑了这一趟!

    “找到了!”店长欣喜抬头,“幸亏你来得及时,再晚一会儿,我们就要清洁作业了。”

    “那太好了。”董恩眉眼弯弯,提供了靳谋的vip卡号和密码,说:“麻烦您把衣服取出来吧。”

    店长确认无误后,让她稍等。

    转眼功夫,去而复返的店长捧来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

    董恩接过衣服,按照靳谋告诉她的,单手直奔贴胸的内兜,不经意间,一股檀木暖香混合着雪松凛冽的味道若有似无地撩入了鼻腔。

    这让她不由地忆起,当年从西山上下来后,她被靳谋送去津海市最好的医院养伤。正如阿善所说,西山上的植物有毒,这导致她的伤口反复发炎,还引起了高烧。

    人都给烧糊涂了的那种程度。

    当时,靳谋一个人照顾她。

    恍恍惚惚间,身体上的不适转化为情绪上的地震,那段时间里她的悲伤情绪达到峰值,比之在王有劲手下挨了一顿棍棒那会儿还要严重的多,是不可控制的。

    想妈妈。

    想爸爸。

    想自己从天上摔到了地下,成了没人要没人疼的可怜虫。

    平时被她隐藏至深的千金小姐娇气包本性全然暴露,就像是醉了酒的人偏要胡闹一场那样任性,半点儿都不收敛地磨人。

    在病房里,她是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渴,一会儿说饿的。

    这还不够。

    也不知哪儿来的厚脸皮,她没羞没臊地求安抚,要抱抱。

    对着靳谋无下限地耍无赖。

    靳谋呢,没有半点不耐的样子,照单全收,逐一满足。

    冷了,就换更舒服的被子来盖,直到她满意。

    热了,轻声哄着她不能蹬被子,以免着凉。

    渴了,热水凉到刚好的温度,要既不烫口,也不能冷胃。

    饿了,就亲自熬粥,炒青菜来给她吃。

    记得,她整个人扑在靳谋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唧唧个没完没了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檀木暖香混合着雪松凛冽。

    “U盘找到了吗?”店长柔声问。

    董恩瞬间回神,掩下心虚,手上假作翻找两下,将小巧的银色U盘抓出,“找到了。”

    她笑靥如花。

    让自诩见过不少世面的店长都不禁一愣——

    头发浓黑而微卷,犹如绸缎垂散到纤细腰际,标准的鹅蛋脸白中透着微红,莹泽如玉,浓淡合宜的眉毛下有双含情水眸,秀鼻挺翘,唇色潋滟。

    ——不得不夸,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是明艳动人!

    “幸亏没造成什么损失。”将董恩送到门口,店长真诚地说:“靳先生是我们连锁店的高级vip客户。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他可以打电话到店里,我们帮他寄过去。”

    “好的。谢谢。”董恩自然不能多嘴说靳谋不相信他们,她告别店长,推开店门,呼啸的北风差点把她灌了个趔趄,她一手揣进U盘所在的口袋里,一手攥紧羽绒服领口,扎进了深冬的黑夜里。

    昏黄的路灯下,残叶纷飞,枯草哀鸣。

    “沉默就是同意了。”

    回程的路上,董恩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这句话。

    当年摆脱石头村,她第一次去祭奠爸爸,靳谋在爸爸墓前发誓会以哥哥的身份好好护她一辈子时,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你还有我,所以不是孤儿。”

    “以后就剩咱俩相依为命了。你可得对我不离不弃啊。”

    “你怎么不搭理我?”靳谋把方可为的墓理得干干净净,“你不说话,那沉默就是同意了。”

    -

    打开宿舍门的刹那,温暖的空气犹如最柔软的丝绸,裹向董恩冻得发红的脸。

    其余五个舍友都在,她们席地而坐正在吃火锅。

    鸳鸯小白锅里煮满了肉片、丸滑、各种蔬菜等,它们挤哄哄地浸在香气扑鼻的锅底中咕嘟咕嘟沸腾着。

    于董恩这种刚从北风中抽身出来的人来说,这场景简直太治愈了!

    只可惜,场景治愈,人却泛泛。

    在董恩推开宿舍门的刹那,舍友们的打闹玩笑声戛然而止。

    几乎每次都会这样。

    董恩早就习惯了,她默默走去自己的位置,摘下帽子手套,先从柜子里找出个小盒子,把那个U盘仔细装进去,放进抽屉的最里面,然后脱了羽绒服,再换上睡衣和拖鞋,去洗了手,拿出昨天吃剩的面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就坐在座位上吃起了晚饭。

    “小恩,你还没吃饭吗?”这个寝室里肯与董恩说上两句话的就只有桑桑了。

    桑桑嗓音甜美,叫董恩的心都跟着软了几分,“嗯。晚上有点急事,还没来得及吃呢。”

    “她能有什么急事!”李向楠低声嗫嚅,“肯定又到蒋驰老师跟前摇尾乞怜去了!”

    桑桑以警告的眼神看了眼李向楠,与董恩说:“你这吃的也太简单了!要不然跟我们一块儿吃火锅吧。”

    李向楠的脸立马拉了老长,其余三人也并不情愿。

    董恩很识趣,拒绝说:“不了,桑桑,谢谢你啊。我不太饿,吃点面包就行。”

    她才说完,只见李向楠白眼一翻,阴阳怪气地说:“桑桑,你看你热脸贴冷屁股了吧!人家可是仙女!仙女不跟凡人同食的!”

    董恩只觉无语,但她从不跟李向楠计较这些,一如既往没吭声。

    整间宿舍就此陷入一片并不和谐的静寂之中,这时火锅沸腾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刺耳了。

    李向楠不依不饶的,“你别痴心妄想了,蒋驰老师他们家可是我们津海数得上的豪门,你这种山沟沟里来的穷丫头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吧。别动不动就往上贴!”

    董恩不想听她说这些乱糟糟的幼稚话,穿了羽绒服,躲出门去,想着快熄灯的时候再回来,没想到室外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

    还有一个小时就闭寝了,再加上雪下的也大,所以董恩一个人往外走时,正赶上各路学生三两成行、四五成列地从四面八方往宿舍楼里进。

    她与她们擦身而过,站在寝室大门外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楼管阿姨疑惑地看了她好几眼。

    董恩在楼管阿姨即将要过来询问的前一秒,钻进了宿舍楼旁僻静的小花园里,没成想又惊起“啊”声一片!

    得嘞!

    到哪儿都不受欢迎!

    不过,也无所谓受不受欢迎!

    董恩坐去角落里的长椅上,摸出兜里的烟和打火机。

    烟和打火机并非董恩,而是蒋驰的,打开烟盒发现里面只站着最后一根漏网之鱼,她小心翼翼把它给拈出来,点上,轻轻吸了一口,却引来一阵咳嗽。

    还真不习惯了!

    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

    “干嘛呢?”蒋驰那边很吵,似乎是在某个商场里。

    “没干嘛。就坐着呗。”董恩望了望满天雪花,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你干嘛呢?哪天回来?”

    “呦呵。这是想我啦?”蒋驰有些得意,“难得啊!”

    “蒋老师会错意了。”董恩将烟掐灭,原放回烟盒里,“是你不在,没人管我饭。”

    蒋驰声音一顿,明显有些担心,“没吃晚饭吗?”

    “开玩笑的。真当我是小孩子啊!”董恩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落雪,“吃了大餐的。”

    “你这小铁公鸡还能舍得吃大餐?!”蒋驰的耳朵很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羽绒服面料的声音,他问:“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出来透透气。”董恩也没掩饰,她跟室友的关系在蒋驰那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马鞠萍书记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这几天表现特别好。她还说,过些天谭校长要请客感谢大家,其实就是元旦老师们团建。”蒋驰的声音暖暖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董恩抻了个懒腰,其实她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团建的时候你也去。”蒋驰语气肯定。

    董恩却不愿意,“我去干什么?”

    “这个回来再议。”蒋驰跟谁说了句什么,再跟董恩继续说:“我明晚就回来了。你等着我。”

    “好!”挂了电话,董恩慢慢走出小花园,天上的雪花扑漱漱往下掉,铺的地上银装素裹,雪地靴踩在上头嘎吱作响。

    津海少雪,她想,上次见这样大的雪是在很久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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