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似有注定,一束束光线自手电筒射出,恰好照在金属上,金包的唐卡佛牌在黑夜中经光直射,异常耀目。

    他们循着亮光摸索朝前,只见唐卡吊挂在较为低矮的灌木丛上,诗亦将其捡起,这牌子绕在她的腕间两年,日夜陪伴,不可能认错。

    夜间的山涧静谧非常,偶尔几声鸟叫也显得阴森,她呼唤着远方的名字,声音或长或短,间隔有律,众人也竖直耳朵,等待着回应,许久,不远处的岩洞亮起一丝火光,忽闪忽闪。

    救援队奔到前去,诗亦却定立在那里,前所未有的欣喜涌上心头,刹那间又替换成沉重,她想飞跑过去,又极度害怕,万一不是他,她要怎样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她很确信,那将是她无力承受的。

    “小亦,快跟上。”同队的阿姨出言提醒,若是走散了,他们这群人,没一个具备荒野求生的素质条件,必定凶多吉少。

    她被拉拽着行进,内心的交战,频繁而又激烈。

    步子在加快与减速间犹犹豫豫,开始变得颤颤巍巍,她这一生,最矛盾的时刻,莫过于此。

    岩洞越来越近,她的心越来越慌。

    终于,一名男子探出脑袋,朝着救援人员兴奋地喊叫。终于,他即将获救。

    那声音,带着雀跃,可,不是她的远方。

    诗亦只觉眼前一黑,最致命的一击终于到来。

    最大的残忍莫过于在你眼前,将希望碾碎,再将碎片焚化,不留一点灰烬。

    男人顺着坡度呲溜而下,伤势没有什么妨碍,虽胳膊有着几道深深的口子,也用草木灰止住了血,终归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腑,要不了性命。

    救援队的搜救工作完成过半,失踪四人,现下已找到两个,一死一伤。

    “洞里还有一个,腿骨折了,走不了。”男人将水喝尽,方才想起受伤的同伴,大口咀嚼面饼的间隙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不过片刻,担架进入岩洞,将人抬了出来。

    “找着了!”阿姨推了推木然发愣的诗亦,激动难掩。

    大喜大悲,唯有切身体会过,才知是何滋味,一颗心所能承受的压力负荷,在一天之间,反复横跳,须臾最小值,猛然最大值。

    她看见他坐在担架上,困倦疲惫,米色的裤腿已被血液浸染,他的脸因失血过多而微微发白,不过,这些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活着,还能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里有着万语千言,坠崖后的每分每秒,他都在后悔,后悔没有珍惜重逢后的寸厘光阴。

    她也在后悔,后悔没有告诉他,她的爱意,分毫未减。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和他待在一起!

    他朝她露出浅浅一笑,没有言语,此刻的无声更胜有声。

    诗亦冲到前去,紧紧地将他抱住,那样大的冲力,险些叫他直直往后跌到。

    “我收回那些话,请你永远不要离开。”她的声音因哽咽而断续微弱,可他却听得真真切切。

    “诗亦,你说什么?”他试探性地开口,几度以为出现了幻觉。

    诗亦尝试着微微分开彼此的距离,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刻被他再度按进怀里,她更是加深了这一拥抱,不愿分离丝毫,她抵在他的胸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他的心跳猛然停滞了一瞬,随后,他缓缓地坚定地开口:“好。”

    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大抵就是这样的。

    最平凡不过的字句,却总能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溺。

    浩浩荡荡的徒步旅行在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巨响中彻底终结。

    导游断言,此次重大事故,将是他职业生涯中最惊险最失败的经历,他的错,有且仅能有这一个,决计不会重蹈覆辙。

    然而,人总是不知何谓言之过早,随后的几年时间,不丹的徒步旅行事故频发,不丹政府最终不得不取消了多条徒步线路。

    医院里,远方正在进行手术,骨折处位于小腿胫骨,肌腱亦有损伤。

    汪仲宣急急赶来,见到诗亦正在手术室外等候。他朝着她点头示意,随即找了科室主任了解伤情。

    一切事毕,他才对着诗亦悠悠开口:“诗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诗亦看向他,眼前的汪仲宣沉稳干练,与往日的荒诞跅弛截然相反,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手术仍在继续,诗亦随着汪仲宣来到医院对面的茶馆,不丹的茶馆三步一间,数量之多,可以想见。

    汪仲宣叫了壶酥油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不丹的酥油茶与藏地的别无二致,她很喜欢,汪仲宣却极不适应,喝了半晌,一杯还满满当当。

    “汪先生想和我说什么?”

    “你还是叫我仲宣吧,和远方一样。”汪仲宣憋着气,又抿了一口。

    “你们的过往,零零碎碎,我大致了解,我现在想说的是,如果你选择了他,就别再轻易放手,他真的禁不住你的第二次抛弃。”他将茶杯放回桌上,不再为难自己,对着诗亦,言语态度认真到了极致。

    他将烟点燃,枉顾茶馆老板厌恶的神色,自顾地吞云吐雾。

    两年前的某天,他在酒店里找到远方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一屋的酒瓶,一地的烟头,数不清他到底喝了多少瓶,抽了多少包。

    他甚至没有开窗,一室烟雾缭绕,汪仲宣靠着摸索,才能勉强前行,最后是在床边找到了神志不清的远方,他的嘴角已经渗血,却还在不停灌酒。

    “你他妈不想活了也别祸害酒店,死在这里让人家以后怎么做生意!”他的焦心最终化作一句“恶毒。”

    原以为不会有所反应的远方缓缓回了一句:“叫你过来,就是请你帮忙收尸,除了你,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格措远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堪一击了!”他试图将他骂醒,眼前的人,毫无生存的斗志,较之先前的风流荒诞,判若两人。

    “我死了,把我带回拉萨,我要天葬。”他倒在汪仲宣的怀里,鲜血从口中涌出,哭笑交替,最后昏厥。

    诗亦听着他的描述,内心揪痛,一时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他有近半年的时间少言寡语,需要心理医生开的安眠药剂才能入睡。”

    “不管你相不相信,离开他也让我很痛苦。”诗亦悠悠地说着,仿佛讲的是他人的故事,声音飘幻。

    “我相信,否则我也不会来与你说这些。”

    “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痴心到这种程度,我觉得已经难能可贵,至少,我不行。”汪仲宣笑起来,微微带着自嘲,于他而言,当分泌的多巴胺消耗殆尽,便可结束一段感情,不必怀念亦不必拖泥带水。

    “我不会再离开他,除非他想我走。”诗亦坚定地给了他答复。

    “记住你说的话,诗亦,如果你们恩爱,我自然衷心祝福,但,倘若你再次伤害他,我一定让你痛不欲生,我言出必行而且绝不心慈手软。”汪仲宣将酥油茶一饮而尽。

    仿佛手中的是杯威士忌,然而,牦牛奶的腥气让他不由得挤眉弄眼,这样的神情说着狠话,不免有些滑稽。

    诗亦回以一笑,为远方能有这样的至交而感动,“我一定记着。”

    汪仲宣起身,恢复了往常的玩世不恭,嬉笑着道:“诗亦,我想,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诗亦转头,朝着他轻言慢语:“我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汪仲宣挑眉。

    “因为朋友妻,不可欺。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诗亦缓缓地开口,这样的玩笑,内涵有度。

    汪仲宣的女性朋友,还是算了。

    汪仲宣笑出声来,他也没这么□□!

    远方的诗亦,果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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