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修然喝不惯茶却极喜欢中式的早餐。

    张嫂做的小笼包,苏杭一带的口味。诗亦带着团子就坐,顺手往餐盘给他夹去几个,小家伙的筷子已经用得很好,咿咿呀呀地边说边吃。

    “我订了下个月的机票,等手上的工作交接完,我们带着团子一起回巴黎。”莫修然将蘸醋推到她的面前,不经意地说着安排和日程。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瞟向她,观察着她的反应,既怕她沉默更怕她拒绝。

    事实上,一场婚礼还没完结便被意外打断,他们并没有签订婚书,算不得完婚,涉外婚姻的登记也比较复杂,至今仍未走完领证的程序。

    不过,在外界眼中,他们已经是夫妻。

    她知道,她被扣押的日子,莫修然东奔西走,心力交瘁,费了很多精神。

    不想再折腾了。

    “好。我们一起回去。”她淡笑着应允,很多事,只能将错就错,没有回头的余地。

    毋庸置疑,莫修然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而她,需要做的,只是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兜兜转转,绕了几年,最后还是要向意料之外的婚姻妥协,不同的,只是对象。

    ……

    门铃声持续不断,原本柔和的提示音因为来客的不断按压而变得急促尖锐。

    今天休学,张嫂带着团子在后院荡秋千,诗亦独自在家,处理手头堆积的稿件。一个负责的责任编辑,需要对来稿一一回复。

    她略微皱眉,抬头看了挂钟,上午十一点,这个点,谁会来访?她搬来和莫修然同住不过三日,大多好友都还不知道。

    她走到门前,脚步猛然停顿,门口的显示器清晰地显示着门外来客,电子科技的发达确实有很大好处,来人是远方。

    她将门拉开,很是客气,“席先生,案子的事,我和先生还没来得及登门致谢,你今天来,请问有什么事?”

    没有他向警方提供线索,她只怕真要成了楼彧的替罪羔羊。

    事实上,她也曾想过,如果活下来的是阮雯文,会是怎样不同的光景。

    她曾经说过,再见之时,他就只是席尘远。没来由的,一股闷气塞于胸间,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他将手中的资料递交给她。入眼的赫然是她与团子的照片。私家侦探请得很好,连团子的出生证明副本和刚出生时的照片都在其中,详尽又真实。

    她抬起头,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席先生,你想听我说什么?”顿了稍许,“或者你要听我说什么?”

    “一样的O型血,不要告诉我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他确实是你的儿子。”

    没有打算装傻,也不打算否认,她的直截了当的确很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所以你现在是想和我争抚养权吗?”她淡淡地问着,她总有刺伤他的本事。

    她对他来意的解读已经到了这样刻薄的程度。他来找她,难道就只能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他的脸,血色在瞬间隐匿,仿佛被一瞬抽离。“婚礼那天,我有些失常。需要向你道歉。”他没有答复她,反而做着与问题毫不相关的解释。

    “没关系,都过去了。”她有些意外,却依旧只是淡淡地回复。

    莫修然的谎言让他妒忌丧智,阮雯文的死更让他措手不及,他承认,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他的言语行为,极不得当。

    他也承认,有那么一瞬,他确实有些负气,想让她略微吃点苦头,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向警方检举。

    只是,他终究做不到完全对她不管不顾,他做不到。纵使认为她做了那些事,他也做不到真的辣手无情。

    “我和楼彧,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我和她,没什么关系。”这样的解释,迟到且苍白,于她而言可能没了意义,但对他来说,必要且必须,即使这样的举止在她的眼中滑稽无比。

    “你今天来,到底为了什么?”她急急地打断他的话,再说下去,某些抑制已久的情感会再度“发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过去的一切,不管谁是谁非,就让它过去,我们能不能再在一起?”父爱的缺失已让他抱憾终生,如果可以,他想有机会体验父亲的角色,更不想团子重蹈他的覆辙。

    至于他们,他对她,仍旧难舍,他不愿去想昨天的事,也不想去想明天的事,他只想考虑眼前,能顾虑的也唯有眼前。

    诗亦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在他面前,她永远做不到心静如水,“我不会阻挡你们父子相认,如果你愿意,可以定期来看他,我先生对团子极好,也很开明,只要团子开心,他不会计较的。”

    “你应该知道,我说这些,不仅仅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我们,只能这样了。”她看向别处,说得有些苍凉。

    他凝望着她,有些莫名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没有再隐藏什么,也不再去掩饰什么,他缓缓地问出心底的疑问。

    她屏住呼吸,听懂了他问什么,却没有回答。

    “诗亦,你的选择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比谁都了解彼此,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如此的理性,好似在言说旁人的事,可谁能知道,他的心脏正被拧得七零八碎。

    她突然笑起来:“因为我们彻底错过了。”再想去珍惜,也已经无路可走。

    阴差阳错绝就绝在当你恍然醒悟,发现一切已迟。

    她与莫修然的婚约,是她亲口答应的,中外媒体这么多,中间还出了这样的案子,现在再出尔反尔岂不谬上加谬?

    莫家丢不起这个人。

    对于他们而言,或许两年前的分离就应该是永别,就是因为那么一点不死心,不甘心,才惹出如此多的祸事,白白误了阮雯文一条性命。

    “只要你愿意,不管错过几次,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绝望将他包围,他的潜意识在谷底竭力地嘶吼,不想放手,不能放手。

    “我不愿意。”她没有游移,拒绝得干脆直接,彻彻底底。

    他骤然失语,伤了心。

    “罗加,”受不了这样的安静,他的口气软了下来,“你是在气我吗?”她最无法抵抗他这样的称呼,温柔亲昵,她的眼里又不争气地泛起热雾。

    然而这样的温柔,她不该享受,也不能再继续沉溺。

    “别再这么叫我了。”她平静地开口,目光镇定地伸手抚上那令她眷恋不已的冷峻容颜,嘴边浮出一丝浅笑。他的黑眸里跳动着两簇狂炙的火焰,似要吞灭了她。

    “不要再爱我,不要再纠缠,这会让我很困扰,”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可以那么冷酷。

    他的表情渐渐冰冷,如刀的目光掠过她的脸,笑着出声,“那是谁满眼是泪地让我永远不要离开?”

    在不丹的时候,他以为他们可以的。

    “人心是会变的。”她打断他,面色苍白。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下一秒,他突然俯身,疯狂地吻上她的唇,那样的粗暴而狂野,甚至不惜弄伤了她。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世界陷入一片静寂,静得可怕,静得两个人都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她从未动手打过他。

    他望着她,深沉的黑眸里蕴着三分震惊,三分怅然,三人痛楚,还有一分,是藏得深刻的恐惧。

    是的,恐惧,他从未如此刻这样的害怕,害怕她的嘴里再冒出任何让他难以接受的字句。

    “你还爱我吗?”他缓缓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没有说话,伸手摸向自己的指尖,在他尚未反应的时候,冰冷的触感落在他的掌心。

    躺在他手里的,是他亲自为她戴上的银戒,物件几度易主,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细微的银光闪烁,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盯着她,嘴边忽而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她现在的样子,是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

    无力感从未如此强盛,像是被人遗忘的香烟,自己慢慢燃烧,一点点化成灰烬,待到烟尾再也承受不住,就徒然掉落下来。

    他的笑那样忧伤,那样无奈,看得她心里无法抑制地痛。

    “你还没回答我,”他的声音异常温柔,“你还爱我吗?”

    “我不再爱你了。”低低的声音在房内回荡,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他的胸口。

    印象里,他们对“爱”这一字从未过多言说,而今天,却说起不止一次。

    “如果我想,我可以像莫修然那样,欺瞒,哄骗,强迫。用尽所有我能用尽的手段,把你留在身边,但是我不想,永远也不会。”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离开这里,远离我,你可会更快乐一些?”过了许久,他望着她开口,目光深沉。

    “我想是的。”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有生之年,你会再回到我身边吗?”他的声音很轻,温和得让她心酸。

    “也许。”她回答。

    他伸手触摸她如画的眉眼,指尖的温暖,是他一辈子也不想放弃的眷恋。“我等你。”

    他轻轻开口,“无论要多久,我都等你,你自由了,罗加。”清冷的声音之后,是他浅浅的一吻,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唇上,而他的微笑,一如初见。

    怔仲间,他已转身离开。她盯着合上的门,泪如雨下。

    在门外的他,静静站了许久才迈开步子,将手中的戒指扔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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