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即刻起了恻隐之心,上前帮她把盛泽纶从地上扶起来,问她该往哪里送。她寻了一下那马车,指着那头道:“麻烦大叔,帮我抬到那头行吗?”大叔把盛泽纶背到车子前,车里小林小罗不敢随意下车露面,这会儿急忙把他抬进车里。李靖萱取下头上一根玉簪递给他道:“大叔,这个给你,回头能换上几百两银子的。”

    大叔待推辞,李靖萱已经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动离开。她在车里放齐整了表哥的身子,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掉脸上和身上的雨滴泥渍。她知道表哥一定是为着姑姑的缘故才会跪到淳郡王府门前,姑姑是三天前被带去王府的,整三天都没叫放回来,其中肯定不只是烟花厂的问题。

    “表哥,你醒醒。”

    李靖萱推了推他胳膊,却不闻他一点动静。人跪了两天两夜,再好的身子骨也得去掉一半,小林见此说道:“要不先去买些东西给他垫个饥,跪了两天,估计是连一口都没吃过。”李靖萱这才想到吃是救命的东西,连忙叫车夫寻个有卖吃的地方停下来去买些小糕点和茶水,盛泽纶咽过几口水和几嘴糕点,脸上血色才见有点恢复。片时,马车驶进一条狭窄的胡同,在胡同的一座小宅子前停住。

    宅子前面是个小院,两边都种了树,顶墙边还有一面蓝色牵牛花藤,往里就是穿堂,穿堂后边是一进的东西厢房。走进穿堂,看见一个白布长褂的俊面清秀男子迎出来。清秀男子温热的目光在昏迷的盛泽纶身上停了一停,说道:“盛三少爷看来伤得不轻,我们库里应该还有些伤药,你们看看能不能给他用得上。”

    小林小罗应了便去。徐弘仁把她请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十分客气地说道:“不知七小姐认得我否,我叫徐弘仁,字温瑜。本来不想麻烦七小姐,但在下的事似乎只有七小姐能帮得上忙,所以还要委屈七小姐在我这里住上两天,事情一旦成了,在下即刻就送七小姐回府。”李靖萱问道:“徐先生所说的帮忙,指的是什么?”

    徐弘仁道:“不瞒七小姐,我们是被朝廷通缉的革新反党,这两年多亏了有孙小姐各方面的资助才得以苟延残喘于世。如今两年过去了,我便想试试能不能求个朝廷的特赫令,一来行动自由,二来也不至于一辈子都提心吊胆。”

    李靖萱说道:“徐先生应该知道太后如今最痛恨的便是当初怂恿皇帝从她手里夺权的新党派,现在时间虽已过去两年,但恐怕太后心里的那道坎还远未过去,这个特赫令……”徐弘仁叹道:“七小姐的话说得是,所以我也只想试一试,再糟也莫过于如现在的情形。”

    这夜,李靖萱睡到四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她未曾睡熟,朦胧中似闻有个重物倒地的响声,她起身到隔壁,看见想下床来却因膝盖的伤跌倒的表哥。她走去扶起表哥,却被他拿手推开,面色苍白地说道:“我早就跟表妹说过,与你无关的事不要多管,你为何还要这么多事?”

    李靖萱说:“你的膝盖伤得挺重,最好这几天都不要下来走动,你需要什么说一声就行。”盛泽纶冷笑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冷淡表妹,如今见我如此狼狈,表妹心里大约舒服了许多吧。从我爷爷开始,我们盛家就受你们李家人的照拂,这份恩情爷爷永记在心,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这些盛家的子孙也永远不要忘记。我哪里敢忘记你们李家人的恩惠,我当年不过一句想娶表妹,外祖父就当即和爷爷立了我们的亲事,以为我盛泽纶就是巴结的你们李家,但实际上……”

    他戛然停住,李靖萱问道:“但实际上什么?”盛泽纶仰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夜深了,表妹在此不方便,回屋睡吧。”李靖萱却道:“姑姑在淳郡王府,她和那家爆炸了的烟花厂老板有关系,是不是因为这个,淳郡王才把姑姑软禁在王府?”

    盛泽纶摇头道:“那家烟花厂的老板只是靠着盛家走些门路而已,走不通爷爷,便来找娘通气,为这么点小事犯不着让个淳郡王出面摆平。要说七小姐在京城的面子大,一个失踪竟引起了淳郡王府的注意。”李靖萱不觉诧异:“因为我?”

    盛泽纶苦颜悲凄地笑了一下,拖着受伤的膝盖走至门边,对李靖萱道:“表妹回去睡吧,我累了,需要休息。”李靖萱走至门边侧过他一眼,见他垂眉神情疲倦,便走出了房门。门在身后啪嗒地关上,她回头望了眼,随即走回自己的卧房。

    盛泽纶在小宅子里歇了一日膝上的伤大有了好转,因下不得床,李靖萱这一日三餐便给他送进房里。他无言地吃,吃完就将空碗递还给她。李靖萱接过来,脸上就有了些笑意,晚间的时候与他说道:“这是徐先生暂住的宅子,这些日正要紧,表哥就先不要出去了。等徐先生拿到他要的东西再回去吧。”盛泽纶只知徐先生叫徐弘仁,别的一无所知,此刻听她如此说,脸上淡眉一过,说道:“他要他的东西,我回我的府,各不相干。”

    李靖萱想到昨儿夜里他的话,于是问道:“大姑姑究竟为了何事才被叫去了淳郡王府?”盛泽纶道:“我原也以为王府是因为娘和那家烟花厂老板的关系才叫了她去,但是娘在王府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消息,我就往那边去打听。打听了才知道这事全与烟花厂老板无关,竟是因为娘让我出面绑了表妹的缘故。”李靖萱默然一时又问道:“我与淳郡王府并无太多瓜葛,依道理他们不会因大姑姑绑架我就将她软禁在府里,该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盛泽纶瞥过一双灼亮黑眸注视她的眉目,忽而垂眸冷笑道:“我也想不明白怎地淳郡王府会突然关心起表妹的安全来,莫不是表妹以往做过什么让淳郡王府起了意?又或许是外祖父那里和淳郡王有了什么把表妹牵连了进去。但不管怎么说,王府总是因为表妹才软禁了我娘。我娘自小在你们李府受罪,不想如今这一把年纪竟还要受你们的连累,真真是天理何在。”

    李靖萱对李慕梅自小在李府受的罪并不知情,但看着表哥面色十分不虞微含愠怒,便也不好出口询问,默默无语间,她起身拿走了他吃完的空碗。第二日李靖萱起身,竟听到了外头表哥和小林小罗的争吵。

    “盛三少爷,不是我们不让你离开,实在是目前情况比较特殊,只能委屈盛三少爷在小宅多留几日。等徐先生的事一完,我们马上就送盛三少爷回府。”

    盛泽纶却恢复了往日众人跟前的纨绔不羁,嘴角一扬道:“本少爷想走就走,不想留就不留,徐温瑜算什么,有什么资格委屈本少爷在这里关禁闭?本少爷身上还有要紧事,麻烦两位让个道让本少爷出去。”

    小林小罗面上也不好看,正反唇回讥时,瞧见李靖萱从井院里出来,忙换了为难的脸色对她说道:“七小姐,你看我们也是为难,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不能拿徐先生的这个事来冒险,还请七小姐劝劝三少爷吧。”

    李靖萱含眉付之一笑,转首对盛泽纶道:“表哥可是打算再去王府找大姑姑?”盛泽纶转过脸来道:“表妹若是也想劝我留下,……”李靖萱笑着打断:“我并不打算留下表哥,如若表哥是要去王府找大姑姑,我便陪表哥一起去。”盛泽纶有些惊讶,小林小罗更是讶声道:“七小姐,这如何使得?”李靖萱道:“你们别担心,我自去跟徐先生说,等我陪表哥见到了大姑姑,依旧带他回小宅子来,肯定误不了你们的事。”

    得了徐弘仁的允可,李靖萱和盛泽纶同到街上雇来一辆马车驶向淳郡王府。淳郡王府门前还是那一日的几个府卫,李靖萱让盛泽纶暂且留在车上,自个儿下车来到门口府卫跟前,摸了一张银票笑道:“几位大哥,我想打听个事成不成?”其中有个府卫认出她的蓝眼睛,忙说道:“这不是李七小姐吗,您有什么话尽管问,小的不敢当。”

    李靖萱便笑着问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两天前跪在你们王府门前的那个公子?”府卫道:“记得,那是盛府的三少爷,我们都认得。但里面有吩咐叫我们不许理会,只好让他自个儿跪在那里受罪。”李靖萱又道:“敢问里面为何对他不理不睬?他只是想看一看他自个儿的娘而已,这并无大错。”一个府卫回答说:“这事儿其实我们也不清楚,七小姐若想知道,不妨找人问问王爷。”

    李靖萱又递上一张百两银票,笑道:“几位大哥就是道听途说的话我也信,大哥随便说两句就成。”最先认出她的那个府卫看了眼门内,便俯身过来低声道:“其实是这样的,里面要问盛夫人一些话,盛夫人不知是不知道呢还是不肯说,就一直僵着,就这么僵到了今天。如果盛夫人一直不肯说,恐怕就一天回不去,这话我们是随便听来的,七小姐千万不能往外说。”

    李靖萱了然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多谢了。”回身走向马车,神色却忽变凝重。然而上到马车不敢露给表哥以免他担心,便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向他们问了问,并无大事,不过是淳郡王府向盛夫人打听些事情,约莫事情有点复杂才拖了这么些天。回头我们再走走门路,总要把大姑姑接回来的。”盛泽纶见她语态轻松却半信半疑,犹疑不定时,那个府卫匆匆过街来敲了敲马车的车框。

    李靖萱露了脸问道:“怎么了?”府卫道:“郡主出来了。郡主认识七小姐,七小姐不如去问问郡主。”李靖萱面上一喜,和盛泽纶一前一后下了车。恰巧碰见郡主从府里走出来。郡主一身宝蓝绣花旗装极是艳丽,未跨入锦帘轿,已瞧见对街走来的李靖萱和盛泽纶。

    她朝婢女打了个眼色,让轿夫暂且放轿,等到李靖萱走近,露出隽永笑脸道:“这不是肃毅伯李府七小姐李渊素(李靖萱的字)么,听说你前儿个出了事,原来是以讹传讹。”李靖萱先行了礼,然后说道:“郡主这几日可有见过盛夫人?”郡主拿眼瞟向盛泽纶,笑道:“原来是竺廷少爷要找娘,竺廷少爷的膝盖可好些了?”盛泽纶面容无色道:“多谢郡主关心,却不知家慈在府上怎样了?”郡主道:“盛夫人很好,只是请她来说说话。不知竺廷少爷可认得一个叫田之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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