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泽纶与李靖萱对眼一望,说道:“田之畋是沪上那家爆炸烟花厂的老板,郡主如何问起这个人?”郡主委婉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听闻田之畋这家烟花厂生产的烟花质量并不好,时常会发生爆炸一类的事情。他的厂子炸了也好,免得那些劣质的烟花流放出去再害人害己。”李靖萱心中暗暗揣度,却不知郡主怎会关心烟花厂爆炸之事。

    “靖萱有一事想求郡主,不知可否让我们见见盛夫人?”

    郡主微微眯眼看向远处的前方,似在思忖又似在出神,片刻后才抹出一丝笑道:“今儿是不行了,我得进宫见太后。隔几天吧,我问问阿玛,不过估摸着隔几天盛夫人也该回府了,用不着来王府见她。”说罢一笑,钻进了锦帘轿。轿夫抬轿便走。

    回去的路上,李靖萱对盛泽纶道:“虽然没见着大姑姑,但得了郡主一诺,总有几天大姑姑就能回去了,表哥也用不着太过心急。”盛泽纶脸上总算有了一点开怀的笑意,说道:“郡主这么说想必应该并无大事,看起来郡王爷找我娘还是为了田之畋烟花厂爆炸的事。”李靖萱却有了一丝疑惑:“郡王爷是如何知道大姑姑与田之畋的关系?表哥不是说他们是暗中往来吗?”

    盛泽纶眉间闪过隐忧,说道:“那日胡氏来找我娘说起绑架你的事,但这事只有胡氏知道,淳郡王因这件事找到我娘,可见在这之前淳郡王必定见过胡氏,而胡氏大概也跟郡王爷说了一些什么事。怕就怕是这些事引起了郡王爷的关注。”

    在徐弘仁的小宅平安无事地又度过了三天,李靖萱无事时在他的书房里发现早些年被朝廷禁刊了的各类公报,她翻着看着颇觉入迷,几天来便不觉有些废寝忘食。盛泽纶很少来与她搭话,偶尔进来也只默默无言地取了书和报纸拿回自己的房间去看,倒是徐弘仁夜间灯烛伏案时与她聊些闲话,三天也不至于十分无趣。

    这日吃夜饭时,李靖萱觉察到徐弘仁面色沉重,不似前两天虽显得有些焦灼但言谈依旧轻松。她在书房看了三天的报纸,徐弘仁每日坚持不懈地让小林和小罗选时间出去送信。等了五天,他大约等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李靖萱问道:“徐先生遇到了什么事,不妨直言。”直到盛泽纶吃完饭落筷道乏离开,徐弘仁才拿出今天的报纸说道:“盛夫人已于昨日过世。”李靖萱心下不由一惊,下意识地朝盛泽纶的房间瞥过去。他的房门未关,处在饭堂越过天井院的对面一角,若是仔细听,还是能够耳闻的。

    她接过徐弘仁递来的报纸,上面写着:京城盛府夫人李慕梅已于昨日身亡,原因尚且不明,盛老爷盛辰钊坦言是旧疾复发,但盛夫人一向身体康健,从未听闻患有任何致命旧疾。

    姑姑这一房是盛府唯一居住在京城的盛家人,姑姑也极少回娘家李府来串门,平日都做些什么甚少有人知道。她也不爱出门交际,或是寻些贵太太一起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因而李靖萱对大姑姑颇少了解。姑姑前几日被淳郡王府软禁,昨日又突发身亡,此两件事未免发生得太过紧凑。她说道:“三日前我与表哥去王府,郡主说这几日便能放她回去,如何又会突发旧疾而死?徐先生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徐弘仁道:“盛夫人日前进了淳郡王府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京城好些人都瞧见了。传闻盛夫人和一家烟花厂的老板多有暗利往来,这个老板除了这家烟花厂之外还有几处贸易行,都是挂名在盛老太爷督办的轮船局上做的运输贸易。这个轮船局是由朝廷督查,烟花厂发生爆炸,朝廷一查就查到了那个老板身上。”

    李靖萱道:“烟花厂爆炸实属平常,朝廷为什么要特意去查这件事?”徐弘仁说:“因为烟花厂的这个老板和盛夫人有关。”李靖萱问:“徐先生是说有人查烟花厂是为了查盛夫人?”徐弘仁道:“这事我不好说,我也是听外边口口相传的话,七小姐听过也就算过。盛夫人如果真是有什么事情值得让朝廷追根究底去查的,必定也不是好事,七小姐这个嫌最好还是避一下。”

    李靖萱沉默无语,又听徐弘仁闲话一般地说道:“这次盛夫人被淳郡王府叫去,恐怕还不是为烟花厂这般简单。”她问道:“徐先生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徐弘仁说:“将近二十年前,老奉义侯的女儿瓜尔佳康瑶嫁给了颐亲王二贝子濮治。瓜尔佳康瑶嫁给贝子濮治以前,先帝膝下唯一的嫡公主荣安固伦公主已经嫁入奉义侯府。荣安公主的乳嬷嬷是你爷爷的原配妻子,那时候肃毅伯尚未发达,他的原配妻子配于自己的家乡怀安,后来被先帝选中入宫成为公主的乳娘。朝廷有定规,一旦成为皇室乳娘,便不得再认原亲,因此这位乳娘也一起跟着荣安公主陪嫁进了奉义侯府。”

    李靖萱在李府十五年,从未听家里人提起过爷爷原配夫人周氏的事迹,表哥因大姑姑在李府受苦而迁怒于她,她也未曾细问,这会儿听到大姑姑的亲娘竟有如此一段过往,心中不禁大为诧异。这位从未谋面的大祖母周氏被选为公主乳娘的时候,大姑姑大约还在很小的年纪,自那以后再没有见过亲娘,许是她闭门不爱交际,又与李府各房不甚亲近的原因。

    李靖萱便问:“公主嫁进奉义侯府之时,那位后来嫁给颐亲王二贝子的瓜尔佳康瑶还在奉义侯府,也就是说她见过我的大祖母。难道她知道大祖母有个女儿,是我大姑姑?”徐弘仁拣了一口冷菜放在嘴里道:“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位郡王福晋已死去多年。兴许是当年留下了一些什么事,让淳郡王府对这位公主的乳娘有所顾虑,要查到有个女儿并不困难。只是时间过去多年,今天盛夫人的事不一定就是为了当年的事。”

    颐亲王膝下有颇多子女,其中二贝子濮治和五贝勒濮雍是福晋嫡生。濮治成婚后被封为淳郡王,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尔谟是贝子,格格尔蓉封为怀柔郡主。深夜,李靖萱迷迷糊糊仿佛看见郡主尔蓉从她的身边拉走了她的曾家大表哥。曾家大表哥留洋回来以后官拜正四品的户部参议郎。曾大表哥喜欢她,知道她和盛泽纶的婚约有望破碎后就很想娶她这个小表妹。

    但是郡主尔蓉曾经亲口警告过她,她正看中了曾家的大少爷,这辈子曾大少爷只能入她怀柔郡主的门。谁敢在他身上打主意,她手里的那一根打杀棒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李靖萱何曾在意,曾家大表哥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她娘的大侄子,她的大表哥而已。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朝外翻了一个身。窗外的夜莺几番鸣啼,啁啾之间她觉得呼吸困难,脖子仿如被一根紧箍牢牢扼住。她睁开眼,一个黑影正挡在眼前,他的一只手掌五指掐住了自己的咽喉。她想叫叫不出来,惊恐的眸中映出的是这个黑影悲忿的面容。

    “表……哥……”

    她的零碎的叫声越发激起了盛泽纶的愤怒,平日里只用来握扇拈花的细白手指此刻却变得坚硬无比。李靖萱抓起床头案几上一方小的银质烛台往盛泽纶侧脑门砸了上去。他掐住她脖子的手忽然一松,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她的床沿。李靖萱急忙抽身逃了出去,这时候徐弘仁闻声赶过来,见是盛泽纶晕在床边,将他扶回了房间。

    翌日早,李靖萱朦朦胧胧醒来,凝神细听不闻隔壁房里的一丝动静,起身去看时,却见房里已无人影。表哥盛泽纶不知去了哪里。吃过早饭如往常去到书房,她愕然瞧见表哥竟一人早在书房伏案抄札。盛泽纶面色些微苍白,额角上还留有昨夜被她打出的青色淤痕,奋笔疾书之间看不到他垂下的眼睑有任何神情的动容。李靖萱挡在门口的身影映到纸面上,也被他一并忽略。

    她走进去,在案头看见那札记上顶头的题名,竟是祭李慕梅文。开头首句便是“李慕梅之母周氏入宫为乳母,弃绝女慕梅一生未得再见。慕梅失母于李府日益见弃,频受□□殴打,……”。李靖萱抬眉朝盛泽纶不见一丝涟漪波动的俊逸面容凝注片刻,遂在一旁悄声坐下。望着那字字铿锵列列完满的祭文,日头也渐渐偏向了正中央。他终于搁笔,待纸张干透,她问道:“表哥莫不是以为大姑姑的死与我有关?”

    盛泽纶一边收拾祭文札一边语态安详道:“昨夜是我鲁莽,望表妹见谅,娘的死原不是表妹的错,我一时痰迷心智险些伤到表妹。那日表妹陪我去王府找娘也是表妹的一番好意,却是郡主欺了我们。我已是想明白了,如若表妹不是李府的小姐,这些年我断不至于如此冷落表妹。”李靖萱脸上浮出一点欣慰的笑,说:“昨天我已听徐先生讲过大祖母的事,但未曾想到大姑姑没了大祖母之后境遇竟会这般凄惨。”

    盛泽纶抬起头,目光悬于虚处,说道:“外祖母离开的时候娘还没满一岁,外祖父又时常不在家,娘是喝米粥长大的。后来外祖父难得回家了,可已经娶了别人,外祖父把娘领去了京城让后母照顾。这位继外祖母原本对娘还好,但是她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夭折,她觉得是娘害死了他们,从此以后非打即骂,娘在李府连一个丫环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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