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书楠从绣花小挎包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给李靖萱,她接手打开一看,却是一张手写誊抄的个人履历。履历上的名字叫梁越明。梁越明今年二十二,整一张履历记述了他二十二年来去过的所有地方和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李靖萱很快地看完履历,对一个年纪二十二岁的男子来说,这份履历未免太过简单。三岁的时候被娘送掉,三到十七岁在少林寺习武,十七岁以后在贤良寺当执客僧,他的法名叫释明。李靖萱记得他,他就是五年前给她送来凤凰玉的小和尚。

    “他就是胡氏的大儿子?”她抬头,蓝色的眼睛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傅书楠说道:“胡氏一家被杀后,她把梁越明带出了村子,交给一个和尚照顾,这个和尚就是现在贤良寺的首座僧道鉴。梁越明十七岁那年,这位道鉴和尚大概查到当年胡氏一家之死的真相,把他从少林寺叫回了京城,之后就取法名释明在贤良寺做执客僧。”

    李靖萱把梁越明的履历纸还给傅书楠,站起来笑道:“阿楠去准备一下吧,明天我们去贤良寺问问道鉴和尚,到底是谁杀了胡氏全家。”

    这日午后,她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大姑父。几日前听徐邱说盛大人因失妻伤怀,形销骨立,今日一见,怎知却是精神抖擞,气魄凛然。李靖萱迎着姑父坐往偏厅,令仆人上了茶,笑着说:“大姑父见谅,我刚搬了新地方,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姑父,反倒让姑父先来找我,实在过意不去。”

    盛辰钊的笑容微微有些冷意,打量了番偏厅精巧布置,说道:“七小姐不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就自行买了处宅子,这手面之大,哪里像是个还未出阁的女儿家。”

    李靖萱已隐约感到今日姑父上门来意不善,便谦逊地笑道:“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三哥收到爷爷的电报,让他给我准备的,我想既是爷爷送我的宅子,我自然该来住下。”

    盛辰钊笑道:“七小姐事事都有肃毅伯在背后仗着,腰杆子自然也就十分挺直,只是七小姐若是以为我们盛家也要仗着肃毅伯这个山才能站稳,就未免太小瞧了盛家。”仆人端来茶,李靖萱起身亲自去上茶,不解地问道:“姑父此话是何意,小七没听明白?”

    盛辰钊便道:“当年肃毅伯和你盛爷爷订下你和三哥儿的亲事是因为看你们着实玩得到一块儿,我家那三哥儿确实说过要娶你的话,你那时虽小,但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我瞅着也是越来越冷淡。过去几年你有几回是到盛府来看过你大姑姑的,现在你大姑姑是没了,七小姐大概也是觉得和我们盛家没多大联系了,你若是想退亲,我立刻打份电报让两位老人家亲手把这门亲撤了,也省得七小姐面上不说,心里却在抱怨我们盛家拖碍着你另择良偶佳婿。”

    李靖萱闻言,不由失笑道:“大姑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并未想过要退亲。”盛辰钊道:“这可是盛竺廷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你从来就不愿意嫁给他,跟他订亲都是两位老人家的意思,你还跟他抱怨我们盛家多年来一直巴着你们李家,要不是看在他娘的份上,当初这个亲也不会定,现在他娘死了,你就直接跟他提了退亲。”

    李靖萱默默无言,待送走了大姑父,叫来傅书楠。此时傅书楠正在账房与许康伯商量明日入寺用的香馈数额,闻声便赶了出来,见李靖萱面色不虞,显是受了气的模样,于是问道:“七小姐,是不是刚才盛老爷来跟你说了什么气话?”

    李靖萱目送大姑父的马车走远,从门口走回身来,说道:“帮我去看看,盛三少爷今儿去了哪家铺子,回来告诉我。”傅书楠心中纳闷,但也没有多问,就遣了宅中一个仆人去盛家几个铺子轮流询问,约莫大半个时辰,仆人回来告说盛三少爷今儿在盛隆绸庄窝点。

    “阿楠,套上车,我们去一趟绸庄。”李靖萱吩咐。

    傅书楠备好了马车,上车时问她:“七小姐,该不是盛三少爷又跟盛老爷说了你什么坏话,叫盛老爷忍不住上门来训了七小姐吧?”李靖萱面向格子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说道:“我要真像他说的那样果断,倒也好了。”

    ……

    盛泽纶尚在盛隆绸庄翻阅本月订单,忽听门上敲击声,低头道一声“进来”,却是府里管家平叔。他心知是胡氏那边有了消息,便放下簿册起身和平叔一同坐到桌前的沙发长凳上。平叔不能久留,只稍稍坐了一点便说:“三少爷,事情似乎不大好。”盛泽纶问道:“如何不大好?”平叔道:“鹿子他们寻到李老太爷的田庄,也确实看见胡姨太在庄里,可这胡姨太隔天夜里就被人杀了埋了。”

    盛泽纶一早料到胡氏多半性命堪忧,此刻听了果然不出所料,便问道:“鹿子他们看没看见是谁杀了胡姨太?”平叔说:“那会天黑,只看到模糊影子,没见着人正形,不好说是谁,但该是庄里自己人不错。”这让盛泽纶有点吃惊道:“庄里自己人?李老太爷庄上有什么人?”平叔迟疑着说道:“庄上似乎只有管田庄的一家人,那田庄管家姓赵叫赵炳虎,这赵炳虎是李二奶奶陪嫁嬷嬷的远房亲戚,应该是二奶奶雇他去管那块庄地的。”

    盛泽纶往后一靠,说道:“是赵炳虎替二奶奶动手杀了她?胡氏之前问二奶奶要过田庄,二奶奶不肯给,但为此杀她完全说不通。不可能。”平叔道:“我也是这么想来着,但当时除了赵炳虎一家确实没有别人。对了三少爷,还有个事也很奇怪。”盛泽纶道:“什么事?”平叔说:“胡姨太死的当夜,鹿子几个人偷偷到田庄去看过,发现里头有一块地儿被人翻开,那地里头藏的竟是一樽棺椁。”

    盛泽纶眼眸骤亮,俯身过来问道:“棺里是什么?”平叔道:“我原料想棺里放的自然是人,可鹿子过去看却发现棺空了,里头什么也没有。”盛泽纶沁出一抹笑,“是被人盗了,胡氏果然不是二奶奶杀的,若是二奶奶杀她灭口,为何要盗棺椁?”平叔不解道:“听闻十多年前二奶奶送了府里一个小妾归田下葬,如果是这个小妾,那十多年前的人为何今日才杀人盗棺?”

    盛泽纶笑着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十多年前的死人为何今日才盗,这个人若没弄错应该是李二爷的洋妾琳子。琳子后来死在外面才被二奶奶抬回乡下下葬,这件事当年本就不清不楚,不想今日有人翻了出来。平叔,你继续让鹿子他们帮我关注李府二奶奶的一举一动,切记当心。”

    平叔称是起身道别,刚走至门口,还未打开门,忽想起一事回头又道:“三少爷,那胡姨太去田庄之前先回了自己的家乡,把自个儿小儿的骨灰埋入了家中坟冢。听邻里老乡的话,她好像还有一个儿子,当年送给了一个法名道鉴的和尚。”道鉴和尚,他知道是京里贤良寺的首座僧。

    管家平叔走后未久,绸庄伙计上来报说李府六小姐来了。盛泽纶一听是那李府三房闺中小姐面上不由露出苦笑,便叫伙计领了她上来。他已做完下月销售规划,走出办公间,廊上迎来了娉娉婷婷皓齿蛾眉的李靖婉。她身着松石绿短夹衫配藕荷色洋绉褶裙背着双手巧笑言兮地走步过来。盛泽纶笑道:“六表妹今儿自己出来,三奶奶又不知情吧?”

    李靖婉轻车熟路地推门走进他的日常休息间,又娴熟地给自己和给他倒了两杯茶,只如喧宾夺主地笑道:“娘不喜欢五表哥,又没有不喜欢你,我来你这儿她不会说话的。”盛泽纶坐于一旁喝茶道:“六表妹今日找我可有什么事?”李靖婉笑道:“我就来看看三表哥,大姑姑还未发丧,我担心三表哥太辛苦,管着家里又管着铺子,不过我看你精神还不错,那就好了。”盛泽纶只笑了笑,并无话说。

    李靖婉又说:“前儿个我见到四姐姐了,胡姨太走了以后,四姐姐也没再回府。原来是三表哥在外面给她另谋了生路,谁不知道上次你说会帮她只是场面话给她下台阶的,她竟然还当了真。四姐姐就是跟她娘一个性子,是个爱占便宜的。”盛泽纶笑说:“别这么说,她也是可怜,能帮就帮一点,反正也不费我什么事。”

    楼外有辆马车渐趋停驻,伙计见是熟悉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李靖萱下车,伙计要去禀报少爷,被李靖萱拦住。伙计道:“少爷这会儿有客人,小的若是不去,不知说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叫七小姐一直等着。”

    李靖萱问道:“都是什么客人,要是很重要,那我改日来找他。”伙计笑道:“重要倒是不重要,就是刚才李六小姐来了,特地吩咐说没事不叫打扰,所以小的想着上去通报一声比较好。”李靖萱心中微微一叹,颇有些寒凉和无奈,说道:“不用去说了,我自己上去找他们。”伙计想想说:“那也行。”便把她领进门,送到上楼的梯口。

    李靖萱上了二楼他的日常办公间,路过掩上了门的休息室时,听见从里面传来李靖婉的笑声。盛泽纶陪她玩上了跳棋,李靖婉每多跳几下就会发出一阵喜悦的欢笑。李靖萱和傅书楠对望一笑,傅书楠却是满面的不屑。这时听李靖婉问盛泽纶:“小七明年十六了,三表哥是不是要和她成亲了?”

    盛泽纶沉默了一会儿,用笑着的声音说:“就算要成亲,至少也等三年,让我把娘的孝守完了才成。再看吧。”李靖婉便说道:“你知道吗三表哥,我娘她们都说小七根本不是我们李家的孩子,那年小七被抱回来的时候,整个一个就是洋人娃娃的样子,我娘都看见了,二伯哪里生得出那样的孩子?可是爷爷都不准她们说,非得要她们承认小七是二房的女儿。”

    外面傅书楠看了李靖萱一眼,她已把目光转到阁楼底下的院井,澄澈的蓝眸看不见一点波动,平静得仿佛不是在听自己的闲话。凝目之间,李靖萱眼角掠过一个旗装身影在楼间闪现,她拉过傅书楠的手,往旁边的杂务间躲了进去。那旗装身影随着伙计走了上来,李靖萱通过门缝偏头看过去,果然是辅国将军府的他他拉赫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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